第十二回 侠义为何道 牢笼岂自陷 (二)
上官鸿江一剑刺向那干瘦汉子,那干瘦汉子动也不动,上官鸿江满心以为得手,心
中窃喜,却听到身后两道破空之声逼近,若不回身迎击,手中长剑刺中对头之后,自己
两肩也将被双刀砍中,只能放弃攻势,回身横剑砍出,逼退另外两人,背后干瘦汉子趁
势逼进,一刀砍向上官鸿江背后,三人交替连环,虽然伤不了上官鸿江,却缠住了上官
鸿江,让他缓不出手来救援其他帮众,敌方剩余未受伤的五、六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大
好时机,群起围攻瞿阳帮帮众,瞿阳帮帮众虽然人数有敌方的十倍之多,但武功远远不
及敌方,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数人受伤倒地,生死未卜。
上官鸿江见李辛受伤倒地后,帮众群龙无首,心想:“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
,说不得,我拼著受点伤也要脱离这干瘦汉子三人的包围!”上官鸿江剑指干瘦汉子,
跨步一剑刺出,背后照例两道破空之声逼近,上官鸿江毫不理会背后的攻势,持续逼进
干瘦汉子,干瘦汉子露出一丝惊恐,横刀砍来,上官鸿江突然双足使劲,一跃而起,在
干瘦汉子的刀上一借力,跳过干瘦汉子,身在空中时剑交左手,反手握剑,看也不看便
朝身后猛刺,只听见一声惨呼,也不知刺中了敌身何处。落地之后上官鸿江猛然将剑拔
出,朝后狠狠一踢,将那干瘦汉子踢倒在地,回头准备再战那矮壮汉子和黑面汉子时,
只见那干瘦汉子右背伤口血如泉涌,倒卧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由于仍有多数敌手尚未击倒,上官鸿江没有时间感到欣喜,立刻挥剑攻向那矮壮汉
子,由于干瘦汉子已被击倒,阵势已破,矮壮汉子和黑面汉子虽然配合得不错,仍被上
官鸿江迅速击倒,一个小腹中剑,一个手臂中剑,这次总算上官鸿江还记得手下留情,
两人所受之伤皆非致命伤。瞬间击倒三名劲敌的上官鸿江使出鹤啄剑法游走全场,刺伤
所有敌手的手腕,只听到一阵铿铃框啷,所有敌手手中的的兵器尽数落地,即便还有敌
手忍着手腕上的伤浴血奋战,却已不敌十余倍的帮众围攻,转瞬间便被帮众们制伏。
上官鸿江剑指元庆老板道:“如何?还要再找人来吗?还是要将五十贯铜钱交出来
了呢?”元庆老板神色古怪,似乎在肚中暗自咒骂长红赌场的王老板,眼见这批打手不
中用,也只能乖乖将规费双手奉上了。上官鸿江要吴小哥将银子收好,便指挥帮众将受
伤倒地的帮众抬走,离开元庆赌场后,上官鸿江见李辛受伤着实不轻,便拨了二十余人
,对领头的一名细瘦帮众道:“你们带着受伤的帮众们回城隍庙去治伤、留守,要唐二
带城隍庙中留守的帮众过来。”那细瘦帮众领命而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唐二、陈大
便带着十余名留守的帮众前来与上官鸿江会合,上官鸿江问李辛手下的帮众道:“还有
哪些个赌场还没去收规费?”一个细眼汉子道:“还有十来间赌场呢,头目想先去哪一
间?”上官鸿江道:“无所谓,就从最近的赌场开始收钱吧,你都知道这些赌场该怎么
去吧?”那细眼汉子道:“知道。”上官鸿江道:“那就带路吧。”
也不知道是想要变节的赌场就真的只有那么两、三间,还是方才上官鸿江在元庆赌
场一人剑伤十余名敌手的传闻已经传开,其余赌场都乖乖将规费缴出,不仅如此还极尽
所能的奉承巴结,这让上官鸿江相当不舒服,心想:“昨日陈老说我们瞿阳帮其实才是
涪州城中最大的地痞流氓,当时我还觉得言过其实,现在却感到再贴切不过,跟赌场收
规费都有这种感受了,陈老平时跟城中的贩夫走卒收规费时,那感受想必更加深切,我
们瞿阳帮能够供养十万帮众,盘据山南西道,我在总舵中吃香喝辣,全是来自这些人畏
惧瞿阳帮的势力而缴纳的银钱,这岂非在朝廷的税赋之外,又增加了他们的负担?这么
做真的是正确的吗?这样做合乎侠义之道吗?我能为他们做什么?收了他们缴来的规费
,我能为他们做什么?”上官鸿江想到这,猛然摇头,转念一想:“赌场的收入岂非不
义之财?压榨他们又何妨?但来此赌博的百姓难道没有错?若非心存侥幸、妄想不劳而
获之辈,为何要到赌场来赌钱?那绍升酒楼呢?那陈老所管理的小店舖呢?这些人难道
就不是存有私心,难道跟他们收取规费便是鱼肉乡民吗?”上官鸿江想了一整天,怎么
也想不明白,直到晚上回到湖中小屋时仍在思索这个问题。
韩霏霏见上官鸿江神色有异,问道:“鸿儿,你怎么了?说来给娘听听。”上官鸿
江道:“娘,今日我到城北去收规费,看见那些赌场老板们奉承巴结我们瞿阳帮,我心
想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我们瞿阳帮威逼店家、百姓,收了这么多钱供给自身繁盛壮大
,让我不愁吃穿,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这样真的符合侠义之道吗?”韩霏霏叹了口气
道:“是不是正确的,娘也不知道,人各有志,也有人觉得这样不偷不抢,就有花不完
的钱,何乐而不为?但这绝不是侠义之道,绝对不是!鸿儿,你觉得侠义之道应该是怎
么样的?”上官鸿江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我也说不上来,救助弱小,不仗着自己
武功高强就去欺压武功比自己弱的人……吗?”上官鸿江边说边想起了白纯儿,嘴角不
经意露出了笑意。
韩霏霏道:“这些当然也是,但是娘认为还要再更进一步,不仅不能欺压比自己弱
小的人,要去扶助这些弱小的人,更要不求回报,甚至为了这些弱小的人们牺牲自我,
这才是娘心目中的‘侠义之道’。”上官鸿江喃喃道:“不求回报……牺牲自我……?”
韩霏霏道:“娘之前与你解说过《史记》中的〈游侠列传〉,你还记得吗?太史公笔下
的朱家、郭解这些人的形象你还记得吧?”上官鸿江道:“是,当时娘在解说这篇时,
特别说过期许我要成为这样的人,娘心中的‘侠义之道’就是这样的吗?”韩霏霏道:
“不全然相同,却也相去不远。此中真意得要靠你自己去细细体会了,这样你就能知道
娘心中的苦了……”上官鸿江惊讶道:“娘心中有什么苦?”韩霏霏幽幽叹了一口气,
却不答话,任凭上官鸿江再怎么追问,韩霏霏都不愿再说一句话,仿佛说出来的话会刺
伤上官鸿江一般。上官鸿江从来不知道韩霏霏心中有苦说不出,但任凭他想破脑袋,也
不知道韩霏霏所苦为何,加上思索著韩霏霏所谓的“侠义之道”,徒然增添许多烦恼。
上官鸿江就这样一面做着瞿阳帮头目的工作,一面思索著究竟什么是“侠义之道”
,琢磨著韩霏霏心中究竟为何而苦,偶尔想起寄居在长安的白纯儿,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时光荏苒,匆匆过去一年有余,上官鸿江升任玄武堂甲团头目,掌管涪州城北最大的
两个市集,其中虽然都是卖些米粮、布帛等民生用品,但由于买卖人数非常多,利益也
非常大,但相对来说上官鸿江也更加痛苦,从前在戊团时,管赌场、管酒楼,尽是一些
声色犬马之处,虽然冲突不少,但这些地方钱财来得容易,与上官鸿江心中的“侠义之
道”较无违背;但到市集来买卖货物的全是涪州城内外的贫苦百姓,上官鸿江心中十分
抗拒,于是便向上官盛阳道:“爹爹,我不愿去甲团当头目,你让我继续当戊团的头目
罢。”上官盛阳懒懒道:“鸿儿,你我虽是父子,但在论及帮务时,我是帮主而你只是
总舵玄武堂底下的一个十头目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上官鸿江道:“没资格?怎样才算有资格?”上官盛阳笑道:“你也是习武之人,
这种事还要问我?”上官鸿江意会道:“若我能挡得了爹爹三招,爹爹便答应我继续当
戊团的头目?”上官盛阳道:“才三招,这么没诚意?”上官鸿江道:“五招?”上官
盛阳冷笑摇头。上官鸿江道:“七招?”上官盛阳面露凶光,仍是摇头。上官鸿江道:
“十招?”上官盛阳冷冷道:“鸿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志气了?十招之内让我拔
剑,否则也不用再说了。”上官盛阳站起身来,空手伫立在练武厅中,身上的佩剑连剑
带鞘摆在三步之外的桌上,对于上官鸿江的轻视毫不掩饰。
上官鸿江在练武厅中并不用歛芒剑,以免练武厅中的兵器有所折损,他拔出手中的
寻常长剑,剑尖指地,深吸一口气便向上官盛阳攻去,剑身上挥,拉到极限后顺势向下
劈,这招“物极必反”是上官氏“逆势三大招”中最为精深的一招,顺逆两势融于一招
,最是难以掌控,上官盛阳笑道:“好小子,这招你练熟了吗?”也不见上官盛阳伸手
,只见上官盛阳用右手食指点在剑格上,将剑平平推向上官鸿江,上官鸿江向左跨一步
横剑挥出,直砍上官盛阳胁下,上官盛阳知道上官鸿江想要抢到自己身后,双足不动,
上身半转,左手一掌拍向上官鸿江背后,上官鸿江听见背后破空之声响起,知道上官盛
阳一掌拍到,手中长剑轻抛,长剑在空中转动半圈,上官鸿江反手接剑,向后猛刺,上
官盛阳暴喝一声:“来得好!”伸指在剑脊上一弹,剑身向上飞去,“啪”的一声击中
上官鸿江的腋窝,震得上官鸿江右手酸麻,长剑把捏不住,脱手坠下。
电光石火之际,上官鸿江左手一探重新握住剑柄,向前又跨出一步,终于抢到上官
盛阳侧后的位置,虽然上官鸿江的左手剑还不大熟练,但在上官盛阳的要求下,已练到
右手剑五、六成功力了,这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上官鸿江一剑刺向上官盛阳右臂,上
官盛阳脚步微移,上身后仰便避开这一剑,上官鸿江跨步跃起,双手握剑下劈,正是一
招“孤星坠海”,去势凶猛,上官盛阳伸脚轻轻点在上官鸿江握剑之处,上官鸿江身在
空中无处借力,只能被踢飞了出去,所幸上官盛阳这一脚没有要伤害上官鸿江之意,要
是踢在小腹之上,那可不是飞出去那么简单的事了,必定会身受重伤。
上官鸿江连攻五招,都被上官盛阳轻松化解,上官鸿江翻身落地,剑交右手,又冲
向前抢攻,上官盛阳看了直摇头,手上却没动静,要看上官鸿江接下来要怎么出招。上
官鸿江脚不停步,绕着上官盛阳转,手上连刺十二剑,上官盛阳瞧得真切,拍出十二掌
皆打在剑脊之上,化解攻势。上官鸿江连击不中,举剑胡劈乱挥,逼近上官盛阳,这招
乃是上官氏剑法中的“鵟鹰暴乱式”,多半用于多人混战时,四面八方都有敌人来攻的
情况。上官盛阳喝道:“别胡乱出招,这招眼下管用吗?”上官鸿江突然脚步一踢冲向
上官盛阳,“鵟鹰暴乱式”变为“穿心一剑”,上官盛阳微微一笑,待剑尖离胸口不到
五寸时才凌空跃起,上官鸿江来不及停步,便自上官盛阳身下穿过,上官盛阳在空中一
翻,落下时正对上官鸿江的背后,一掌拍出直取上官鸿江背心,虽然上官盛阳只用了一
成力道,但这掌要是受得实了,上官鸿江非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不可。上官鸿江听见背后
风响,知道上官盛阳拳掌已到,急忙向前连滚三滚,虽然躲过上官盛阳这一掌,但狼狈
至极,不在话下。
眼见十招之数仅剩最后两招,上官鸿江不得不耍些小把戏,他左手抄起上官盛阳摆
在桌上的佩剑,剑柄朝前向上官盛阳挥去,右手持剑竟划向自己的喉咙,上官盛阳不屑
道:“哼,竟用苦肉计,真不要脸。”上官鸿江道:“你可以赌赌看我会不会当真下手
!”上官盛阳冷冷道:“何必要赌?我不必拔剑也能救得了你。”上官鸿江道:“那就
来试试看吧!”右手剑去势甚急,仿佛视死如归。上官盛阳拨开上官鸿江左手的剑柄,
伸手直抓上官鸿江的剑,上官鸿江一见上官盛阳手一张开,连忙用左手剑柄挡住上官盛
阳的手,上官盛阳想要抓住上官鸿江的右手剑之前就会先握住左手剑的剑柄,上官盛阳
露出一抹微笑,握住了上官鸿江左手剑上的剑柄,上官鸿江见机不可失,连忙将剑鞘往
外抽,上官盛阳微一使劲,震断了仍未出鞘的剑身,手微一扬便将剑柄扔了出去,接着
牢牢抓住上官鸿江右手剑的剑刃,说巧不巧,这时上官鸿江的剑刃恰好碰到喉咙,却连
条血痕也没划破。上官鸿江仍用力地试图划伤自己,但剑刃已被上官盛阳牢牢抓住,一
分一毫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