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窃录 8 黑廊鸮眼
司倚真越想越感悚然，道：“行了，你已交待得很清楚。现下我有两件事
吩咐你。第一，倘若那少年再找你接头，你决计不可再向别院送那秘药。”
周大夫声调苦涩：“那人年纪虽少，手段却像个厉鬼，我是个手无缚鸡之
力的大夫，怎敢违拗他？”
司倚真哼道：“你假意答允，不就成了？再说，吕师傅既然知晓此事，便
当设下防范那人的法子。你一家老小，要不要咱们给你照顾一二啊？”这话临
急编造，含糊之极，既未明说如何防范殷迟，又不知所谓的“照顾”，究竟是
保护抑或加害。周大夫听来只觉莫测高深，只有唯唯应允。
司倚真见自己虚言过了关，续道：“第二件事，劳烦周大夫为别院里的师
傅们尽心调治，务求断了那邪瘾。冷门主和吕师傅均知，一直以来是你担当此
任，只不过你胆大包天，混入了不明不白的药物。从今而后，可得请你诚心为
他们调理了，要什么珍贵药材，尽管开口。”
周大夫略感奇怪，迟疑不答。司倚真猜到他心思，冷笑道：“吕师傅以往
虽被瞒过，如今事发，又怎会对付一众老部下？外人趁早别动挑拨离间的念头
才好呢。”
周大夫忙道：“我绝没有那样想！我照办，一定照办！”
司倚真道：“这便好了。大夫累了半晚，请歇罢。”手掌正要离开周大夫
颈际，心念微动，飞快探手入衣囊，接着照周大夫肩窝一拍。周大夫浑身一抖
，皮肤一股刺痛，一枚“烟岚霭”已拍进他锁骨之下。
司倚真道：“下半夜你双目朦胧、心跳加速，多多担待呀。等到五更，北
霆门人都起身了，你即可告病离去。这是我独门毒针，你也别想去解。四个时
辰内，症状自消，然而毒质从此深入体内。隔得一年半载，我见你果然听话，
那便为你解毒。”
她轻笑两声，缓缓退开，直退到身倚房门，转身开门闪出。一到门外，廊
中一般地黑不见影，她却顿感松懈，无声地舒了口长气。
她站在寂如墓道的走廊，一时并不急于回房。这一夜在青派别院重地，她
假冒吕长楼密使，硬充出一副亡命之徒的派头，私自拷问周大夫，问到那般震
撼的消息。思量方才每一刻，虽均在黑暗与悄声中进行，无不似一场夜战般惊
险。
“一定要阻止殷迟的狂举。他一人一剑，绝对镇不住别院这些人。这些人
不会和他讲何决斗规矩，他剑术再高，岂斗得过一众资深老刺客？无论攻打天
留门如何收场，得到好处的绝不会是他殷迟。”
“倘若他在武林中掀起如斯风浪，师父视他为亲子姪，又岂有不出山之理
？不可以让师父冒险！还有，还有康大哥，他也必不愿见兄弟走上歧途……”
“我这边厢遏止了殷迟的计画，待他发现别院之人已不受指挥，不免方寸
扰乱，必将沉潜一段时日，另想法子报复天留门毒虐于他的冤仇。早前从湘西
到荆南，他并无向‘翻疑庄’下手之意，然而此人心性不定，又极凶戾，随时
可能改变心意、去杀我师父。只盼他被这事一扰，那么我和师父便多了些日子
，终能想出方策，永久断绝他向师父寻仇之念。”
她心神已定，轻移脚步，向自己留宿的房间行去。就在脚步甫抬的一刹那
，双眼猛地一阵刺痛！
这刺痛突如其来，眼目又是人身极脆弱之处，司倚真大骇，丝毫不知刺痛
因何而起，不自禁的反应便是举手摀眼。手刚刚触到眼皮，顿时醒悟：“是灯
火！”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骤然间有一片亮煌煌的灯火照来，所以令她双目刺痛！
——别院深更，怎会有人违例举灯？
她身子急退，右手迅即抽出木刀，在身前刷刷斩了二下，横于身前；左手
离开眼皮，奋力睁眼，望向前方灯火来源之处。
这一望，她手掌一凉，即刻恍然：死寂如坟墓的别院夜晚，可以让她窃听
隔房动静，亦可让别人窃听她的动静。她掩入邻房时，周大夫那一声“是谁”
毕竟太响，在监控者的耳中，听来清晰异常。她却不知，自那一声响起，至对
方掩近之间，隔了多久？她逼问周大夫之所得，对方又听见了多少？
但见廊柱旁站着一人，一手提着一串三盏灯笼，光辉照遍半条走廊。那人
另一手倒提单刀，目光炯炯，远胜常人，更似丛林里的一只夜猫子。
——那是黑夜攀山练出的目光，那人是青派前任头子、“登危崖刀”吕长
楼。
※
第三日上，一辆大车和几匹驴子从北霆门总庄的山坳出发，向东上路。大
车气派高贵，厚厚黑帘低垂，驴上乘着一伙苍头和仆妇打扮之人，左右拥卫，
显见车中人身份贵重。
这一队人穿过镇子继续东行，过临邛、成都，一路朝向东北，越行越快。
到了巴州，转头向北，看来是要沿蜀道入山。过了半日，走出巴州府城的却只
有一乘青驴。青驴驮著一个人，头戴蜀国境内常见的大帽子，向蜀道急驱而去。
车驴和其余随从消失于城中之时，城门外有两名佩刀的玄袍人，腰间一缠
黄带、一缠青带，远远地观望。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黄带者说道：“不用跟了
。不管小师妹在城中捣什么鬼，总之是不曾南下。刘师兄只吩咐咱们跟着看看
她是不是从水路出川，没叫咱们跟踪到底。”
青带者道：“都走到巴州来了，哪里是去湘西的水路？这再走下去，就是
蜀道，山路得不能再山路啦。”
黄带者道：“不错。咱们回报罢。”二人调转马头，向西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