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窃录 6 赌命盗抄
别院入夜,死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不料竟便利了她偷听。上次偷听
周大夫和群雄交易,便也是这般。但听得刘冈将周大夫送到邻房,步步远去。
过不多久,依稀有交谈声传来,想是刘冈要出院门,依例被别院中的奴仆搜身
。再下去,连奴仆的声音也隐没在这座巨坟的不知哪个角落,便阒无声息。
她记得别院房间刻意以极薄的板壁相隔,以使动静无所遁形,便又附耳至
这间房和邻房的板壁之上。周大夫不像那位蔡婆子大夫鼾声如雷,听了良久,
唯闻周大夫在床上频频转侧翻身,又低声叹气,显得极其不安。
她掠到壁柜之前,拉开面层柜子,从夹层中取出青派别院名谱,顿了一顿
,正要再度伸手去拿什么,陡地一怔,瞧见自己的影子被身后案头的油灯照得
投在墙壁之上。忙住了手,把别院名谱放回夹层内,装出感到寒意的模样,缩
了缩肩,回身拉过一道屏风,遮在门和书案的中间。这才极轻极轻地探手,将
记载北霆门人罪刑的那部名谱也取了出来。
——这寂如坟冢的宅院中,处处是险。她要防的不仅是青派之人,更要紧
的是刘冈。
她不知有没有人偷听,因此二部名谱必须一手取出,以免被听见异状;她
不知有没有人窥探,因此自己偷拿北霆门刑罚谱的举动,决计不可被墙上的影
子泄露。
她在案头坐定,纤指掂著北霆门刑罚谱的边沿,默唸:“秋卷、丁酉篇…
…”轻轻披开卷页,正是“秋卷”,不料页数估计有误,却是“丙申篇”,她
心中一跳。
——这当口,虽说有屏风稍加隔阻,然而焉知房内其他处没有窃听窥探的
空隙?每多翻一次,都是多冒一次险,于是快速翻到了“丁酉篇”。
她镇定心神,运笔如飞,将康靓风、司远曦、韦岱儿中秋决斗,康靓风擒
获叛逆却未能免私奔之罪,三人共赴火冢场,康司二人死于火冢等等经过,一
一录下。这段经过的最末,是一宗未解的疑案:“韦岱儿于刑前遭特异机关缚
去,失踪。出手者为文玄绪,意图未明。文玄绪者,‘滚扇刀’,西旌青派故
人,时已叛,事蹟详别院名谱。”
录好之后,复以极轻巧的手势将这份纪录折好,收入囊中。所幸刘冈备下
的是一叠白帛,与名谱所用的绢书相称,而非藤纸,否则静夜中折纸的声响可
有多惊人?
办好了这件事,心头一松,蘸笔将二份呈报写完,迅速往夹层中收好了名
谱。慢慢回过身来,忽地掠到了门边,先听了听外头:“外面若有人窃听,这
么近仍听不出,也是鬼魅般的高手了。然则我只有认栽罢啦。”她一旦胆子大
起来,那是什么也拦不住,拉开一缝,闪身便出了房,窜向邻房门口。
只听得邻房之中传来一声叹气。司倚真摇头好笑:“这周大夫怕成这样,
我做了那么多功夫,他竟到此刻仍未入眠,该当帮自己配几服安眠的药物才是
呢。”身子一斜,肩头已将门推开,闪入了邻房!
※
周大夫正在担惊受怕,清醒无比,司倚真轻功不高,而人们往往能觉察同
室之中多了一人,纵是房内黑灯瞎火,周大夫也惊得跳下了床,呼道:“是谁
?”随即想起不能嚷嚷,摀住了自己嘴巴,退了一步,跌坐床上,可怜兮兮地
低声问:“你…你要什么?你到底是谁?我……我手头没有了啊。”
司倚真上前一步,还拿不定主意如何开口,且拦在床前再说。即使周大夫
忽然勇敢,他毫无武功,亦无法夺门而出。她心中莫名其妙:“手头什么没有
了?”
周大夫哀求道:“真没有了,好汉,别…别对付我。那人好久没和我接头
,我手头……真没有药了。我这趟进来好汉们的院子,是被北霆门人召来的,
办他们……他们自己的事。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我没有丹药啊。”
司倚真在漆黑中扬起笑容,心道:“你不是睡得像死猪,而是蠢笨胜猪。
我本来还想不出如何起头逼问你,偏有你这么蠢,不知我是谁,一上来自己先
交了一条口供给我。”便顺着他的话,恶狠狠地低喝:“我来问你和那人接头
的详情!你敢嚷嚷一声,我让你死得比连如金还难看。”
周大夫是否知晓连如金的死状,她也不甚清楚,但他起码晓得连如金是“
意外暴卒”的。在青派别院的势力之内竟能意外暴卒,必是非常的变故,死状
绝对美观不到哪儿去。
周大夫一听她声音,哑著嗓“呃呃”两声,猛地明白过来,指著黑暗道:
“女侠,妳,妳不是北霆门的么……难道妳是吕……吕——呃,小人不嚷,万
万不嚷。”
司倚真心中又偷笑:“说你蠢么,你却能立即将我和吕长楼联想到一处;
说你不蠢罢,仍在拚命向我这来历不明之人交口供。”冷然答道:“周大夫好
灵,我是吕师傅的密使。方才尊驾将医案内容翔实地唸了一遍,我受用良多啊
。”
听周大夫不答,只呼呼喘气,她凑近前,轻声道:“可要是吕师傅晓得了
那些恶疾怪症全是你在从中作梗,你说你还出不出得了这院子?你镇西家里的
满门,你说有多少口可以活呢?”
周大夫牙关打颤,道:“吕师傅想知道什么,我都交待,放我和家里人一
条生路罢!”
司倚真冷笑道:“你听听这番话是否熟悉?‘老法子,一铛药慢火熬著。
吕师傅要是发现了我,就说是受召来给各位煮药调养。你们说的,虚则实之,
熬药有香气,不怕吕师傅闻见,更加显得不是偷偷摸摸。’”
周大夫的记心远不如司倚真,但他久读医书,记性比起常人亦算得甚佳。
司倚真复述他携带丹药与群雄秘密会晤时的言语,他一听,登时记起是自己亲
口讲过的说话,知道自己欺瞒吕长楼的“老法子”已遭揭破,更是心胆俱裂。
心想这院子里的一众凶神恶煞起内讧,自己收受了邢昭一等人的贿赂,此刻却
被吕长楼的密使制住,岂有不“死得比连如金还难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