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迷途 9 孤心狂谋
内厅又静了一会儿。诸人问话内容虽焦虑,语调却未显露丝毫浮躁,与商
议平常事务并无二致。邢昭一道:“换你说了。”
这次是最早说话之人的声音:“我不解的是,那人要咱们助他一臂之力,
干那件大事,他自己却要上山?既然他和那鬼山上的人交情不错,又怎会需要
咱们跟他结盟干那件事?”
周大夫道:“我不知道,那人怎么交待,我就怎么转告各位。”
问话之人沉吟:“或者…他没说要好好会晤那山上之人,而是打算明抢或
暗窃。”
邢昭一道:“接下来换我说。请周大夫转告那人,他需要咱们相助的事,
与冷门主要咱们办的图谋,是冲突之极的。并请问一问他,冷门主给的限期是
一年后的立冬,咱们眼下还是帮冷门主的,已着手布置,而且近日还新来了个
黎绍之,耳目更多,守密更难。那人的限期呢?”
“不错,他到底能不能成事?”又一人问,“答应咱们的,是不是一定能
给?”
“周大夫,我这句话你也帮我捎:咱们受冷门主的厚待,不是一年两年,
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想和冷门主破脸!”
诸人各有各的忧心,但不需邢昭一再逐个点名,发言仍颇有次序。或许是
邢昭一以手势或眼色示意之故。随即有二人先后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冷门主城府深,他心底如何看待青派,我不知道,却
知道这十多年来他待我们很是仗义。近日他的一些动向,也不能说就是要把咱
们……咳,嗯,这话,周大夫你就别捎了。我是说给各位兄弟听的。”
“此处无人不知江湖险,可不仅奸诈小人险恶!”
这番话并没说全,司倚真推想:“还有什么是险的?根据各人言语测度,
这人要说的大概是:盲目跟从无知狂妄之行,亦是极险。”
“周大夫,从现下起咱们说的,你都别劳烦传出去了。那小……那人毛也
没长齐,他江湖经历怎样,甚至咱们打听不到,一切太过诡怪。那人可知他要
咱们做的事,牵涉多大?”最后这个发言之人显然本要说“那小子”,终于改
口。而他开头说得客气,实则周大夫想也知道:倘有走漏,不知会死得如何惨
法。
他们在周大夫面前毫不避讳青派的名头,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
言语中涉及的显然是甚大的阴谋,并且不仅是一桩阴谋,而是两桩。
青派曾经背叛过一次,从岐王和李继徽麾下出走蜀国;那次是为了钜额利
益。眼前他们是否再度要背叛蜀国?这次的利益是什么?有什么利益,能够敌
过现下的薪俸和尊崇:为一国的皇宫担任旁人无可取替的暗卫?
冷云痴的阴谋是什么,司倚真和康浩陵已算猜到。司倚真于夏至节后拜访
韩浊宜之时,他俩把两头消息一聚合,便知是在晋国的韩浊宜策动冷云痴,欲
驱使青派借由暗卫的地位,先渗透蜀宫禁军,再诛杀蜀帝王衍——司倚真家住
湖南,不归蜀国管辖,她师父忠于大岐,因此她心中也不认为青派杀王衍是造
反弑帝。
这阴谋已然够大、够险,而只有二年的布署时间。岂料,隔墙周大夫在说
的,青派群雄在考虑的,又是另一桩阴谋!
那桩阴谋与这一桩是极之对立的!
司倚真握紧了拳。“的确有人撒谎,可是我料错了。撒谎的不是周大夫,
那鼾声惊人的蔡大夫也没有古怪。撒谎的,是青派别院群雄。”
他们暗服诡药,收买了周大夫,叫周大夫去和“那人”接头,拿更多的药
物。这本来不关大局,武林之中,借助丹药激发体力的人太多了,司倚真也听
师父说过好些。但青派这些人不只服药那么简单。
他们放著同僚连如金在眼前被残暴杀害,却要维护那个凶手、那个外敌。
固然,连如金活该受罚,这群杀手也不会将人命放在心上;但连如金身为青派
份子与北霆门人,由风渺月或冷云痴处死是一回事,由外人来虐杀,是另一回
事。
司倚真听师父十次百次地忆述过,西旌赤派和青派之人,为了任务,待天
下苍生可以丧尽天良,却誓为同僚兄弟洒热血。
很明显地,那个外敌已掌握了别院群雄之心,令他们忘却投入青派的盟誓。
连如金惨遭断腿和杀害那天,黎绍之追出屋外,不见敌影。他和吕长楼、
冷云痴,听青派之人回报并无见到外敌,均信以为真。因为他们太了解青派,
青派不会放过残杀同僚的凶手。
——可是他们不了解服用了药物的青派群雄!人心会扭曲!
司倚真陡地有个念头:“纵令师父亲临,参与调查连如金惨案,亦未必能
很快觉察他们的谎言。因为师父是拚命地信着:西旌无论分裂与否,同僚之义
都是最深的。”
“师父在我出生那一年杀了赤派九人,一生负罪。他之所以死心眼地要找
黑杉令,除了回报旧主,也有赎罪的心情罢?”
厅中诸人所说的“那人”是谁?是谁以药物扭曲了群雄的神智?司倚真绝
难相信,又不得不信:不就是殷迟?
殷迟的行踪,司倚真原本无从得知,却因侍桐暗地去和他会合,她这才能
依照师父的指示,跟踪了殷迟一阵子。月余之前,殷迟在西蜀各地来回,中间
去了山村,再去巴州和康浩陵相聚,皆由侍桐传回消息。刚从翻疑庄回来北霆
门时,侍桐溜走去和情郎相会,还累得司倚真冒着风露寻找一整夜。
可是殷迟在西蜀做了些什么?侍桐并未传递任何讯息。也就是说,殷迟行
恶之时,总是将侍桐支开。然后,近日连侍桐都没有音讯了。此刻,殷迟却通
过周大夫,向青派群雄派发药物,兴许是在某地分不开身。
他带着侍桐去了哪里?又瞒着侍桐在做什么恶事?
“他会保护侍桐的,是罢?纵使他薄情寡恩,背着侍桐向我倾诉爱慕之意
,他也应看在我的份上……”那是个难以预料的少年。司倚真不知道若是师父
在这里,能不能预期殷迟的心思和作为。“他再看在康大哥的份上,更该照料
姐姐周全!”
殷迟杀连如金时,在别院内外朗朗传音,司倚真听得很真切。“是他,他
们所说的那人,便是康大哥的生死兄弟,曾写信向我表白的少年。”
那是一个孤苦的剑客呀……司倚真的玲珑心眼也迷惘了。她看得出他手段
暴虐,却亦看得出,他孤僻凄凉、独往独来。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收买群雄以
达成阴谋的野心之辈。
——更何况是与晋国韩浊宜、北霆门冷云痴对抗的阴谋!韩、冷二位分别
是智霸和武霸,是当世顶尖难以对付之人。殷迟凭什么?他追求的是什么?
她想康浩陵一定不知道这事,否则早前在九月初七,不会仍兴高采烈去和
殷迟聚首喝酒。谁能牵制殷迟?那样的剑术轻功,再加一手武林中人难以拒绝
的秘药,纵令孤身无依,谁能治得了他?
“康大哥能!他若以‘回空诀’兼修驰星剑术和列雾刀法,便能牵制这个
未成气候的魔星!”
(卷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