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迷途 3 疑人疑踪
且说九月初七,将近午时,殷迟在房顶上一路顺利潜行,拣了个清静的横
巷,正要一跃而下,忽见到巷底有个身影匆匆跑过。那人身有武功却不算高,
且似乎身有伤疾,以武林中人而言,跑得有些笨重。此巷并非死巷,那人从巷
底侧身钻入了一条更小的巷子。
殷迟立时留上了神。他由无宁门教导出来,如今身负种种绝密图谋,在江
湖历练已久,对于暗地进行的江湖勾当,警觉越来越高。“那人或许也要由西
边出城,我且跟着他看看究竟,到时再赶紧回头找康大哥,也不会耽搁多少。
”他对自己的轻功十分自负,便迅速掠过一排屋簷,在巷底四下一望,果然见
到那人穿出小巷子,朝西北方去。
那人跑了一阵,在一株路树旁停下,扶著树干喘了几喘,手臂发颤,抬手
用衣袖抹了抹脸。殷迟这时已站在那人头顶不远的屋角,阳光照耀下,见那人
抹去的是一大滩鼻涕,甚是不雅。那人吸了吸鼻子,从兜中掏出一只瓶子,瓶
口对着鼻孔,用力嗅吸。
殷迟却登时微微一呆:“我下药的人里面,可没有这个人。他是谁?”
原来他由那人的步态与狼狈情状,思疑那人其实中了断霞池的药瘾,可是
那人武功不怎地,绝非青派别院之人。怎么一个身染断霞药瘾、武功平平之人
,会出现地近西蜀北霆门的巴州城?“难道是赤派的人?这么差劲的武功,我
也不屑对他下药。莫不是他从上司那儿得到了好处?”
那人对瓶口吸了半晌,几乎将瓶口也塞进鼻孔去了,却似是无甚收获。那
人瞇眼对瓶内一张,面上现出惶急的神色。那神色十分明显:是身有药瘾之人
,无法及时获得所需药物的惶急。
“或者是我多心。天下药毒无数,这人所中的药物症状像是断霞散,可不
一定是断霞散。”殷迟正要放弃追踪,突然间一掠眼,东北方向又有一条身影
穿街过巷、急速而来。殷迟一见,立时大喜。
那人背负一口略窄的长剑,身着血色赤袍,可不正是今日所约的康浩陵!
“几个月不见,康大哥的轻功提纵之术怎么进展如此之大?咦,不,那不
是轻功……”殷迟自己是轻功行家,看多一眼康浩陵的奔行,便发现不是练了
轻功。“那是体能大增所致。康大哥不知有了什么神遇,是服了大补神元的蛇
胆灵药?还是修习了南霄门的秘笈?他和他师父言归于好了么?”
更奇的是,康浩陵居然直扑底下树旁那人而来,看他的行进路线,是要从
前方截下那人。殷迟更是诧异:“难道那人当真是青派的,康大哥在追敌?”
这疑问转眼被推翻,只见康浩陵从路的另一头闪出,一见到那身染药瘾之人在
树旁逗留,当即闪身躲了起来。
“康大哥是在跟踪那个人,而不是阻截他。又或者是要等到追入无人之处
才现身动手?”殷迟本来要捉住那人,询问他手中那瓶究竟是否断霞散,但是
康大哥也在跟踪,自己一出手,岂不被康大哥瞧见?
那人发觉瓶中已空,惶恐之后,便现出绝望又愤怒的表情来,握著瓶子略
一迟疑,恨恨地将瓶子摔在地下,一脚踩碎。然后进入左方巷子,仍向西而去。
康浩陵闪身而出,几个纵跃,到了左巷巷口,张望了几眼,大约是在确定
那人已走得不会回头,亦神情谨慎地跟入。
殷迟有些好笑:“康大哥武功大进,步伐快捷,才会这时还在跟踪人,不
怕耽误和我的约。哥儿俩是一个心思。”滑下地来,趁途人不注意时,在树下
拈起药瓶碎片,放到鼻端一嗅。“是断霞散!”
他对这气味熟悉已极,不但是断霞散,且是炼坏了的那一批,是他在药炉
炸裂时紧急夺出的半成品,用以对赤派、青派两头下药的那一批!
既已确认那人携带的是断霞散,殷迟再无犹豫,跟在康浩陵之后进了左巷
,再度攀上屋顶。他的轻功绝对是三人之中最高,霎眼间已越过二人。
康浩陵似乎很怕被那人发现,跟随数步便停一停。在无人经过的巷中,二
人相距不一会儿便拉开了,当那人堪堪转出巷口,半空中陡地伸下一只手,掐
住那人衣领,快速将他一提一甩,甩上了屋顶。这一下轻巧至极,如同扫起一
片落叶,康浩陵远远跟着,竟一无所知。
那人身子笨重,碰到屋瓦定会发出大响,惊动后方的康浩陵。然而那人身
子才甩到半空,一人已从簷角倒翻而起,侧身抄住了他身子,然后横抱着他,
向西疾奔。那人惊骇不已,挣扎要下来,却觉提着自己之人一手伸到颈中喉管
,威胁之意甚明。
那人耳旁风声咻咻,只觉被提着奔了短短一会工夫,已经跃过不知多少民
居,来到老远一个所在。接着便给人轻轻放在屋簷上,他忙坐了起来,但见巴
州城西门就在不远处。
殷迟一手不离那人喉头:“你是谁?为何身上带着那药散?”
那人直勾勾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殷迟道:“不说,便是个死。”
那人冷笑道:“我本是死士,你用死来威胁我,真正笨了。”
殷迟倒愣了一下,再问:“你是寄居北霆门中、青派别院的?”
那人不答,眉眼却耸了几下,显然十分惊诧。殷迟道:“你们青派的,除
了风渺月婆娘和吕长楼老头子,以及新进的黎绍之,此外几乎都听了我的话。
你这是要出城去哪里?这不是去天留门的路。”
那人道:“我不是青派的。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口气
实不像是骗人。一边说,一边吸著鼻涕,加上发黑的眼眶与颤抖的肩头,状貌
难堪,可是神态硬气,并不是装出来的,瞧来他果然是隶属某一方面的死士。
又有一事令殷迟不解:那人虽镇定,听了殷迟的言语,却眼神闪烁,仿佛
听见了极震惊的消息。殷迟将信将疑,仍咬著青派这条线索,想再试探一下:
“你是哪个人的手下,没见过我,也没听过有我,却拿着我分派的药物好处?”
那人用力眨了几下眼,目光炯炯,在殷迟脸上、身上打量。殷迟给他看得
莫名其妙,拔剑抵在他喉头:“告诉我你身上的药哪里来的。我没空跟你纠缠
。”剑刃轻拖,那人颈中血珠迸现。
那人呲牙忍痛,又是一声冷笑:“我刚刚怎么说来着?”
殷迟一扬眉:“不怕死,那么怕不怕药散用完?”掏出了一只药瓶,轻轻
松开瓶塞,凑到那人脸前:“你闻闻这是什么!你答了我问话,这瓶子就是你
的。”
这动作一做,那原本硬气无比的脸面,登时扭曲,眼中露出恳求,显是受
到了绝大的诱惑。对于这个死士而言,世上有着比生存更大的诱惑,那便是断
霞散!死不足以令他屈服,药散却能。
殷迟目睹那人的变化,亦不禁暗暗心惊:“若非有韩浊宜那恶贼的药物,
我也收服不了青派别院那些视死如归的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