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迷途 5 怪事迭起
首先,是自己在师门中的位置不明。日前见到了一次凤翔使者。凤翔使者
见到他在场,十分惊奇,仿佛康浩陵绝不应该出现在“蛛网”的支署一般,显
然,邱述华亦未曾将康浩陵主动投入“左三下五”的事传报凤翔。康浩陵向二
人问之再三:“我这段时日的动向,义父可知道?师父可知道?”使者和邱述
华却不肯明说。
康浩陵心中惶恐:“他们为什么要隐瞒这个?莫非师父已遍告关中武林,
将我逐出门墙?即便不是那样狠心,凤翔岐王府和本门声息密切相通,或许早
有听闻,南霄门的小弟子、节帅的义子得罪了师父,下落不明。”最奇怪的是
,邱述华居然也未将自己的下落向凤翔传报。
其次,是“左三下五”和“左三下四”蛛网所探知的一条消息:不久前曾
有一行人,说的是河南与河北各处的语音,颇似在官署任职而乔装,自东北方
穿过褒斜古道入蜀,前往北霆门。当时,冷云痴又接待了宾客,且接待的对象
瞒得甚紧,蛛网派在北霆门附近的耳目发现,北霆门人都不知道师父接待的是
什么贵客。
那批人若不是来自朱梁,便是晋王手下。而赤派在蜀国的耳目,一直未探
得蜀帝王衍和朱梁势力有什么勾搭。因此,邱述华推测:“难道是晋王人马?
晋王大老远地,千辛万苦绕过朱梁,和蜀国暗使什么媚眼?”他猜不出究竟,
只将这回事如实上报凤翔。
康浩陵却隐约猜到了:“是韩浊宜派来的人。他和冷云痴勾结,不是和蜀
国有所联系,恰正相反,他要冷云痴和青派配合,在二年之后的立冬,诛杀王
衍,引起蜀国大乱!”
想到这层,不禁大怒:韩浊宜的部属穿过岐山脚下来勾搭北霆门,还把岐
王和义父放在眼内么?
第三件古怪的事,便是凤翔使者所说,赤派有人休假返乡时为人暗杀。使
者并未说明如何遇害,只提到“手法俐落,绝非寻常江湖仇杀”。此事最诡异
的是,遇害的乃是赤派的老人,这次返乡,颇有置产归田之意。
投入西旌,是有进无出的一条道,绝大多数的西旌之人死于任务,且是身
受拷问的惨死。但西旌创立已久,而且赤派不比青派,未必任务次次凶险,终
于也有部属安然活到老年。岐王李茂贞待下以宽厚为本,主张遣他们匿名回乡
养老。李继徽本不像父王那般仁厚,只因老年部属办事不似壮年敏锐,留着也
是无用,便也同意放行。
这些寥寥可数幸存的老年探子,回返家乡,扮作“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孤
身老翁,至死不透露自己曾经的死士营生。是为了报答李继徽和岐王的知遇之
恩?为了入西旌时发下的重誓?为了对得起自己年轻时的志业?抑或只是习于
保密、习于效忠、想都不必多想?没有人知道。李继徽亦从不担心他们会泄漏
一丝一毫的秘密。
今次遇害的,便是这样一个老人,在康浩陵降生之前,已在西旌效劳。暗
杀他的人不去杀那些身怀机要任务的青壮年探子,何以竟去对一个即将告老归
田的老翁下手?
这桩难明所以的暗杀案,又和韩浊宜的阴谋有没有关连?韩浊宜是个极厉
害的人物,有多少大事要办,何必去暗杀一个归乡的老探子,作这种无谓的恶?
第四件事,是凤翔使者本身的怪异。使者与邱述华交谈之际,他冷眼旁观
,见那使者仿佛染了伤风般,频频转过身擦拭眼泪鼻水,但眼眶黑陷,精神亢
奋,又不似真的伤风。使者说完了话,急匆匆地告退,连“左三下五”要回报
的书信也忘了问。还是康浩陵拦他下来,让邱述华以隐书赶紧写了一封给义父
的密报,才托得那使者带回。
使者为什么如此匆忙?康浩陵和邱述华只知使者这趟到西南,途上碰见战
事耽搁。不过耽搁了数日,使者便急得那样。可是一问他是不是王渡急着召人
回去,又说不是。
这使者的举止太有跷蹊。“王渡伯伯怎会派一个看上去不大可靠的人来传
话?”想起以往赤派的教训,有低位探子落入天留门手中而背叛,康浩陵便一
路跟踪使者,向东北方回归。
眼看九月初七即至,所幸侍桐沿途将殷迟的消息派人传回,康浩陵便雇请
了小绵村的张癞子,告知殷迟改在巴州城西聚首。尔后,跟踪到了这巴州城来。
——但就在刚刚,使者凭空失了踪!昭昭天日之下,明明在同一条小巷,
使者一出巷子,便再无影踪。
“他发现了我,躲起来了?不,以他途中越走越虚疲的样子,巷子两旁又
没有去路,他怎么能突然间体力大进,飞簷走壁、将我甩脱?”
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前面四件均暗藏忧患,第五件却算是好消息,又透著
极其诡谲。
凤翔使者在“左三下五”支署时,告诉邱述华:“晋兵近来很有些古怪,
据说军中四处有人发生怪疾,最常见的怪症是手抖得握不稳兵器,哪里还像是
河东军?这消息传得很慢,最近才打探到,一追查才知,前一个冬天已出过事
啦,据说斩了很多有失军威的兵士,将浮动的军心强压下去。”
康浩陵在旁一听,又是一凛:怎么晋军又会出事?由他武林中人听来,那
些晋兵像是被下了毒,韩浊宜掌握天留门,只有他才有这遍撒毒物的本领。可
是韩浊宜决计不会去对付晋军的,那头可怕的怪枭,正在大举策划阴谋,为晋
王西进开路!
这五件事,令康浩陵想得出了神,心想仍须赶回凤翔去弄个明白。他灌下
一口酒,定了定神,却见殷迟怔怔看着自己,忙道:“事儿很多,有些是义父
的事,不能对你尽说。”见殷迟露出失望之色,便道:“其中有一桩能说。”
将晋兵失常的事说了。
殷迟点点头:“这可是对岐国有利的消息。”心道:“晋兵所服用的‘神
凝’、‘魄定’二种丹药出问题,害得他们接二连三失常,的确是前一个冬天
之事。当时韩浊宜为之震怒,亲自找上天留门去质问。那一夜,我正在冯宿雪
的卧室……”
也就是那一夜,他的命运翻天覆地。既听见父亲曾与韩浊宜会晤,那是何
等怪异绝顶之事,紧接着与天留门破脸,终于大闹山底城,致令数日之后,惨
受断霞池浸洗酷刑!
康浩陵一拍大腿,叫道:“因此我正要赶回去,和义父商议。我有些消息
,非和义父探讨不可。哎,因为我义父是——”
殷迟侧过头,一脸迷惘。康浩陵道:“我义父是,是——哎,总之,他对
西旌而言,位份甚高,所以我遇上了大事,一定只有找他。而他的事,我也不
敢多说。”
他一股冲动,只想将义父的身份相告,这是真妹和江庄主都知道的,本不
该同兄弟隐瞒。可是话到口边,看见殷迟面上那倔强又不安的神色,登时想起
,这小兄弟飘零江湖,常对他名门高徒的身份表示羡慕,令他十分过意不去。
若再说出自己身为大节帅的义子,小兄弟可要更加不是滋味了。无可奈何,只
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殷迟却笑道:“你多虑了,你府上的事,该说便说,不该说便不说,别顾
虑我。康大哥,有件事我很是高兴,你怎么料得到我一定会去那小村子瞧瞧的
?”
康浩陵一愣:“什幺小村子?”
殷迟道:“咱们一起跟农家吃晚饭的小村子啊。有一回咱们去宝瓶口喝酒
赏景,在那小村里吃了饭。你不是叫一个张癞子向我传话么?我才知道约定的
地儿换了,今日午时,要来此处和你相见。”
康浩陵恍然大悟,道:“不是我料到,是朋友通传的。张癞子是我请托去
找你的,倒没错。”他心直口快,侍桐只请他相瞒通传殷迟行踪之事,他便没
想到要隐瞒其余。
殷迟也是一呆,满腔兴奋之情一刹那消散,随之而来的是警觉与不忿:“
我还道是康大哥和我默契心照,却原来是我的行踪受人盯梢!我一路上十分警
醒,什么人能在偏僻乡村将我的行踪传出去?又为什么传给康大哥?”再也忍
耐不住,亢声道:“康大哥,连你也来算计我?”
这话甚不得体,他本来决计不该说,可是他身怀秘密行走江湖,委屈得实
太狠了。谁也可以算计他,就是唯一的朋友不可以!
康浩陵忙道:“你脾气又上来了,说啥呢?我已经说了,是朋友通传。既
是我朋友,不也是你朋友么?我现下不能说,总之咱们对你是一片好意。”一
边暗骂自己管不住口。
殷迟跳了起来,气息微促,在石块中急速踱著步。他自从中毒以来,随着
画水剑术愈练愈高,他又不肯服用压制断霞池毒性的劣质“神凝丹”,强硬抵
受的结果,致令毒质钻入脏腑和脑髓益深,他的脾气亦愈难自控。原本已是激
烈的性儿,近日更是受一点儿刺激便有过度反应,大喜、大悲、大怒、大伤,
相继发作。对于这般变化,他心底很清楚,却无能为力。
康浩陵愕然,瞅着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殷迟转过身来,双眉紧蹙,牙关磨了几磨,清秀的面容扭出几分狰狞。“
大哥,对不住,我身上有病,近日越发严重了,若是管不住心神,说话行事冲
撞了你,你别见怪!我,我真不想的。”
他心中在叫喊:“千万别在这当口毒发,千万不可以!”力握腰间剑柄,
预备若有毒发迹象,立刻抽出剑刃、划破皮肤,只盼能靠疼痛消解毒发时的妄
念和症状。
“好,你自己提起,那咱们不必再打马虎眼。”康浩陵也跳起身来,“是
天留门的‘断霞池毒’,对不对?你上次跟我说你学了他们的画水剑,那便和
你中毒有关,对不对?”
殷迟全身一震,道:“你说什么?”
康浩陵喝道:“你不必再瞒!你上次跟我说,你从天留门学了画水剑,你
说你家和画水剑有渊源,这我信你是光明磊落。但是你怎生中的断霞池毒?你
还随身携带一种丹药,便是断霞池炼出来的。我相信你有骨气,不会陷溺于邪
门丹药,你告诉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