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魔途振剑录 43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2-20 10:36:34
第五章 毁网 3 恨仇骤揭
  江璟口才如何辩得清楚?怒道:“你适才所有的言语、这一年动过的心思
,便是…便是…难道在你心里,全不当…全不当……”他想说“全不当李大哥
是你旧主”,又觉这等言语出口便是忘恩负义,只见殷衡撇嘴一笑,意示默认
,又走到崖上欣赏江水去了。
  要知“义”之一字,在当时之世,几乎概括了所有世间人伦。君臣父子,
乃至夫妇朋友,其伦理枢纽,全仗“义”之一念维系。而“恩”之一字,则是
人们秉著这“义”,牵绊而生的情份。若说李继徽存心置他俩于死地,尚可说
“主恩”已绝,但在江璟而言,“义”决计不能说断便断。他双拳握紧,力持
心神,好一会儿才道:“那么你从前何以舍命尽忠?”
  殷衡道:“从前我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师父和大哥叫我做,我便做
了。我天生是个弃婴,二十多年前的雪地里就该死了,长大了几年才死,又有
什么分别?何况…嘿嘿,潜入重地,狙杀那些看起来挺了不起的大人物,使得
一城一邦的筹画,尽数改写,岂不好玩?”
  江璟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笑。二人昔日意气风发之情,一刹时涌上心
来。
  殷衡回转身来,道:“可当你说要退隐之时,许多原本不明白的事,我陡
然间明白了。在那之前,我看着‘蛛网’里的兄弟牺牲,已经想了很久很久,
只是我谁也没说。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不扔下我,若非你缴令出走前还记得来
问我一声,我也不会这样快便定了心。”
  江璟哼道:“你果决远胜于我,何必客气?”
  殷衡道:“你当仍记得,那次我奉命潜入西川节度府,刺杀王建……”
  江璟不禁凛然,那是殷衡生平少遇的几次奇险之一,便答道:“李大哥命
你一举刺杀王建,并取得王建谋夺凤翔的部署文书,以免将士独立生变。当时
,王建对关中虎视眈眈,表面上却又拉拢套好,其实他自己也决不定要不要打
凤翔。李大哥对你说,他釜底抽薪,以免岐王心意不坚,受制于王建的决策,
便可取回主导局势之先机。”
  殷衡微笑道:“是啊。那时你曾疑心这着棋过于激烈,但李继徽反复申说
,你便听命,为青派的人安排刺杀之行,你也并不知是我出手。后来如何,你
可记得?”
  江璟停顿片刻,慢慢地道:“…后来李大哥决意与王建修好,料想王建的
探子已发觉事情不对,于是…大哥一面派你行刺,一面却又命我…暴露刺客行
踪,以坚王建之信,表达岐王的结盟之诚。”
  ——朋友身陷奇险,自己也有份加害,因而他回述之时,语调如拖带千斤
沙石,极之沉重。
  殷衡道:“李继徽连你都瞒过,你说你事先不知刺客是我,我始终是信你
的。可即便那不是我,依然会是钱阿九、宋晏思、文玄绪、老吕…是青派的兄
弟!你不愿害我性命,难道便害得他们?”
  江璟道:“不,我绝不愿加害任一人。但咱们的命——”
  殷衡仰头回忆往事,笑意不减,嘲讽之意更盛:“倒亏得行刺的是我,才
有法子在风声走漏之际,临危脱身。”
  江璟知他所言非虚,当时情势险到极处,唯有凭“灵蛾翻飞”轻功,方有
脱身之望。“身在西旌,性命自然是交了出去,再无顾惜!”
  殷衡眨了眨眼:“你在我面前说这个么?”
  江璟一呆。殷衡临事极狠,谁也知道他惯于玩命,自己这话倒说错了。殷
衡确实已将性命交了出去过,是老天一时不曾收回罢了。
  殷衡道:“与我同走西域的无宁门这一伙,原本是至死不打算成家的。你
想想老霍,他娘的,五十几岁陈年光棍又老又皱,哪个姑娘还要他?去年小郭
死时——”
  江璟身子一震:“小郭死了?”郭奴儿是当年西旌全体年纪最小的兄弟,
比殷衡还小著一岁多,因神蛾月姥的大恩而投效,怎就会死在西域?“昨宵我
问你无宁门情况,你却说小郭负责牧马?”
  殷衡道:“昨宵是昨宵。我见你终于展眉,不愿说这等事,引你伤怀。”
  江璟不语,心头郁沉,知道殷衡见自己难得为好酒好菜欢喜,这才隐瞒噩
耗。
  殷衡续道:“正是出外牧马,在山沟里受了瘴气。犹记得咱们去到‘喊冤
谷’时,他开心得紧,说这下可以娶媳妇了,以往担心累了人家姑娘,总不敢
想…他死前蜷著身子哮喘,发了一身疹,肿得不成人形,是我去听取他遗言的
,他…得年二十一岁,不曾完偿心愿。”
  二人之间一片寂静,唯有江水滔滔无绝。半晌,江璟道:“没有完偿心愿
的英年冤鬼,岂只小郭?”
  殷衡道:“李茂贞和他义子翻手云、覆手雨,英年冤鬼之中,有多少是为
他们布局所害?”江璟道:“你在西旌的日子比我长,看得祸事多——”
  殷衡打断他话:“便只一个,也是一条命!”
  江璟冷笑道:“青派头目,百中选一的杀手头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仁慈
?”话一出口,顿觉太过刻薄,见殷衡并无怒色,才道:“你这青派头目,是
李大哥亲手拔擢的…李大哥待咱们如何,旁人也就罢了,世上如只有一人懂他
的恩义,那便是你。”
  殷衡亦报以冷笑:“我最懂,是以知道牺牲的兄弟们都死得眼闭。他们为
主子的恩义哄诱得甘心,唯独我不。”
  江璟只觉此言无比刺耳,他是书生脾气,最听不得人言语过份,一股气涌
上:“什么‘哄诱’?你指李大哥是惺惺作态?”
  殷衡道:“若是作态,我一早已和他反脸,正因他不是作态,我小时候才
看不清他。”拾起几颗石子,捧在掌心,似乎十分珍惜,“他是真心实意地盼
咱们为他卖命,盼咱们纵被当作弃子,亦欢欢喜喜地去闯刀山。为了自己的江
山,这些主子,李继徽也好,又或是洛阳姓朱的、成都姓王的、还有魏州的沙
陀人,总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的鹰犬。要鹰犬死时,可也绝不顾惜。”手指
一弹,石子如流星奔出,射断身前小树上几片黄叶。连石带叶,俱飞入岷江的
白涛之中。
  江璟咬牙道:“青派受蜀王收买,文师傅与天留门勾结,都远不及…不及
你这份私心,令我意外。”他言语含蓄,说是“意外”,面上已流露真怒。
  时人于“忠义”二字,便如敬奉天地神明,理所当然。不能两全之时,往
往舍“私恩”而取“公义”,舍“小义”而取“大义”。此时殷衡居然说,他
俩自来为之卖命的“大义”,不过出于少数霸主的私心,私人的小恩小义应当
摆在前头。只怕不仅江璟无法接受,亦会被世人认作妖道异说。
  ——而殷衡甚至主张,是“人”便得自由,哪怕曾卖身死忠的杀手,亦应
挣脱束缚,作自己的主!
  在江璟心中,倘使不是为了西旌忠义,师门不会毁灭,两情相悦的女子不
会反目,更如何会有死别的凄伤?他恪守忠义,守到了这步田地,半生零丁。
最应与他共进退的至交,却竟将忠义当作粪土不如!
  殷衡道:“不错,我有私心。兄弟的英年冤鬼为了你所谓的恩义,去到黄
泉地府,登上望乡台,可怜故人亲属也望不见一个。因为他们生前,已是孤魂
野鬼。”
  江璟怒道:“大义为先,舍私为公,这不是…这不是天地至理么?”
  殷衡挑眉道:“你说那是大义,是公道,我倒要说那是三数个争雄之人的
私心。”停了一停,见江璟神情极为愤激,叹了口气:“唉,你自幼被岳阳门
纪师傅教诲,读了许多圣贤书,或许比我更明白大节之所在。我不曾读过太多
书,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不知道哪一种‘道义’该摆在前头,哪一种该舍弃…
…”
  江璟截断殷衡的话,伸手指着他,手指微微发颤,沉声说道:“你不懂?
你若不懂得哪一种道义为先,便不会将咱们朋友之义摆在后头,不会接受李大
哥之令,在我岳阳门的煤矿场,布置硫磺硝石!”
  这万万不可说的恨事骤被揭破,殷衡猛地抬头,脑门一阵发晕。江水浪声
在他耳中变得极之空洞,唯有江璟的指责之辞轰轰回荡。
  江璟热血上冲,仍在说著:“不错,你替岳阳门安排了后路,然而倘使你
未曾打算舍弃咱们的情义,岳阳门矿场你是一步也不会踏进去!凭你…哼,凭
你在李大哥跟前的位份声望,要另起谋画,决计可以商量。你却不曾有异议!
你…”眼前浮现岳阳门废墟上立起的荒土合冢,心痛地喃喃重复:“…你不曾
…有异议……”
  殷衡不置一词,眸中神色变幻,过了良久,淡淡地道:“你果然心里恨我
。”
  二人寂然相对。江璟压下悲愤之情,摇了摇头:“我从不恨你。”说得十
分坚决,便与他为了大义而振振有词一般。
  殷衡神情空泛,仿佛不曾听见江璟之言,自顾自地道:“倘若今日岐王、
蜀王、晋王等强藩,图谋的是有利天下之事,我或会另作打算。但眼下形势分
明……”忽又笑了一笑,轻声道:“你是无论如何,非要报答主公的恩义,以
免心中有愧。我是无论如何,非要全了我待兄弟之义。年幼时,李继徽培养我
去送死,却是那些哥哥与阿叔一次次护卫我。咱们各做各打算罢!”
  江璟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殷衡侧面瞧了他片刻,见江璟终无相让的意思,他亦无丝毫犹疑,随即望
望日头,辨明方向,道:“我有事先去啦!盼你在江南福财无量,万事顺遂。

  江璟听他语音诚挚,心中微动。却听殷衡接着道:“你是恩义分明的名门
子弟,我们这批孤魂野鬼,杀孽本重,原不该累你操心。”纵声长笑,奔向崖
边的一条细小支流,跳上了横跨支流的独木桥,淡青色背影旋即消逝深林。
  身影去得极快,笑声犹在。听似放肆的笑声中,不尽苦涩之意。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02-20 13:42:00
恩 你用的一直都是双主角对比的手法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2-21 09:50:00
这故事的双主角对比会更强烈鲜明
作者: ghed (ghed)   2016-02-24 16:05:00
自己手下的两员大将太过于亲密,主帅怕哪时候他们联手起来对付自己,故意使一些手段让两人埋下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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