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魔途振剑录 41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2-19 10:06:36
  第五章 毁网 1 佳宴暗涌
  
  
  
  江璟随即往破庙方向返回。说也奇怪,来时途上,狗鼻子只嗅得晨山草木
的清芬,间杂不知名果子的熟香;返回之时,尚未看见破庙,竟闻得空中有不
寻常的美食气息,惹得他肚腹一阵大响。“回空诀”只管运劲、不管肚肠,大
高手闻见稀奇的佳肴香味,反应与常人是一般无异。
  才到破庙口,殷衡便钻了出来,双手一拦,叫道:“老规矩:猜中一道,
吃一道!”
  江璟伸长头颈,在庙口四周的炊烟里嗅著:“小葱在菜油里熬足了火候,
陪衬的豉油是头抽汁,拿来烩了豆腐。豆腐曾过了油,并不稀奇,了不起的是
这块豆腐极好,便是不下调料烹调,豆香亦很悠远。”
  殷衡点头道:“依然识货。这豆腐是附近驰名的‘丁豆腐号’所制。”
  江璟瞪眼道:“你手艺也没有搁著,若让旁人来炮制这豆腐,只怕失了本
味。”
  殷衡道:“别废话,再猜。”
  江璟又嗅了嗅,惊喜地道:“粟饭里掺了菊英,是捻碎了用甘草汤焯过罢
?”
  殷衡道:“是了,待得饭熟得差不多透,便撒将进去。”
  江璟赞道:“当真是应时妙笔!”
  殷衡笑道:“中秋么,岂可无菊?还有一味呢?再说说?”
  江璟面色变得慎重,若知他身份者,不知道是老饕面临一条考题,还道他
遇上了江湖武林的大事。“有新橙的香味,且不说它。这橙子用酒醋蒸熟,却
混了什么鲜甜之物?那肉…那肉…我不会嗅错的…”心想:“那是蟹味!还掺
著肥美的蟹膏……可是,这,这岂有此理……”盯着殷衡,他知道好友如今清
贫度日,方才自己也并未济助他采办食料的使费,殷衡去哪儿弄来上等秋蟹之
蟹肉和蟹膏?
  殷衡诡笑一下:“嗅到了便爽快说出来。”说著将他延入厨房。
  但见原本荒废的大灶上,这一处、那一处,摆满了碟碗杯箸;那边新出锅
的是葱油煎豆腐,瓦盅里盛的是黄丽丽的菊花粟饭。殷衡将蒸笼一揭,里头坐
著一个一个俏生生的带叶橙,正是将蟹肉、蟹膏混合橙肉所制的功夫细点,秋
蟹酿新橙!
  江璟目瞪口呆,抹著脸问:“你,你…我问你,这菊花、新橙、小葱三样
,还可说是你施展轻功,偷进人家庄稼地,不怎么光明正大地摸了来。但是‘
丁豆腐号’的豆腐、上等秋蟹、头抽豉汁这三样,以及这许多炊具食器,还有
油盐姜酒等一应作料,你怎……你不曾惊扰太多良民百姓罢?”这一顿是自己
求来的,若为自己口腹之欲而令无辜人家受惊吃亏,岂非罪过?至于走漏身份
,他并不担忧,殷二宝是什么人?下山办这等琐事,绝不致泄漏风声。
  忐忑不安地一侧头,又见着二大埕酒,殷衡故意稍稍松开木塞子,厨内登
时满溢桂花甜香。另一埕的酒味被桂花压下,江璟却嗅得出是本地特产的竹叶
酒,更是极品。
  殷衡道:“也就惊扰了一个坏蛋。”
  江璟顿时宽心,点了点头:“小镇上亦有作威作福之人。”料想殷衡寻到
了地方的土豪,勒逼其资助两人这一顿好宴。
  却听殷衡道:“是个厨子。”江璟奇道:“怎么是厨子?”
  殷衡熟练地斟酒布菜,道:“我从前是西旌的厨子,打小乔装易容到长安
西市买菜,最明白集市里商贩的苦处。豪门厨子品行不端、克扣主人的钱银,
却狗仗人势向商贩勒索。我只需打听到一个这样的恶厨子,登门跟他谈两句天
,他厨房地头的食料作料、刀箸锅碗,还有窖藏美酒,敢不乖乖给我奉上么?
他平日克扣了那么多,终须偿还。你说这酒如何?”手指一拨,将一杯竹叶酒
从案台那头滑了过来。
  江璟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掌大笑。酒杯未至,已闻见一股清洌之竹香;殷
衡又揭开了一只新橙,蟹肉腴香扑面,他连忙闭口止笑,生怕馋涎滴将下来。
  这一场秋宴并无奢华,而是清雅应时、鲜留口齿。江璟在“翻疑庄”纵是
富贵,家厨却怎也布置不了如此别有意涵的菜品。殷衡的烹调,向来仿佛总有
故事,江璟的鼻子舌头暌违这功夫已久,虽只简单三品餐点,亦令他心神俱醉

  有那么几刻,他浑忘了自己是湘西铜矿的大财主“剑胆陶朱”,忘了近年
身经几重绝恶风波,仿佛未曾经历丧失亲人与爱人的哀恸,依旧是十年前的懵
懂少年,在西旌的秘密宅院里,初尝长安顶尖厨艺的滋味。
  佳肴很快地被俩人扫空,桂花酒也去了半埕。殷衡虽说甘于贫寒,今日重
温烹饪上佳食料的趣味,也自欢欣。二人吃吃喝喝之际,不着边际地闲话著左
近风俗。江璟问了双缇近况,得知她仍不时对殷衡使小性子,却在夫郎这趟离
家之时,立志向“无宁门”附近的汉家妇人学做小菜,好教夫郎惊喜一番。
  江璟想起妹子娇憨模样,又是好笑、又感温馨。接着细细询问“无宁门”
的一干老兄弟,除了一个钱六臂才欢喜重逢,其他人如何?
  殷衡便数算著说:“钱九命那个骚家伙,常勾搭人家牧民的闺女,他今年
也二十七了,不久便有喜酒喝啦。老霍和你一样是酸措大,咱们那儿哪有书看
呀?他酸劲大发,竟去追寻当年佛经东传,可有在那边的寺里藏着秘本?……

  不一会儿杯盘狼藉,素日没正经的殷衡突然先岔开了话头,提起文玄绪召
唤天留门人的哨音:“你当时正在上山,我料你听见了?”
  江璟微微一凛:“他仍记挂著天留门与文师傅的奇事。”点头道:“原来
那是文师…文玄绪所吹奏,那乐音听来有若笛声,怎么竟是哨音?”
  殷衡问:“你说那哨音如何?”
  江璟啜酒思索,正色道:“极其动听!发明这音讯的人颇通音律。据我所
知,江湖之上通传讯号的各色声响,无论是口啸、吹哨,或是仿效军队击鼓鸣
金,再没有如此讲究的。”
  他随口一句“据我所知”,绝不简单,那已涵括了西旌宅院所藏的门派宗
卷。而天留门的传讯妙音,显然并不在其中。实则,江璟记得,那题著“天留
门”的宗卷相当之薄,若非有人刻意隐瞒,便是天留门神秘得连西旌“蛛网”
亦难作窥探。原因自然是后者了。
  殷衡手握酒杯,偏头沉思,又换了话头:“他们破水而出的模样,你也见
著了?”
  江璟道:“不错。你想到什么?”
  殷衡一怔,道:“是我问你。你觉著那是怎样的轻功?”
  江璟更是起疑:“天留门的‘画水剑’轻功隐匿川北,从不出山,别派均
不曾见。杨姨母和我师父都已不在,当今天下除了双缇,就只剩了咱两个识得
那身法,他不会是明知故问的,他分明也疑心那六人破水而出,不全是‘画水
剑’身法,乃是借助了器械。但他怎不对我明讲?他究竟卖什么玄虚?”
  殷衡与他相处,素来坦诚至极,此时越见殷衡神神秘秘,越令他难以启齿
,只得答道:“那轻功显是出于天留门的全本画水剑,这门剑术的全貌,咱们
都无缘窥见。照我看,他们破水而出,不仅有轻功,还靠了某种器械,而且那
种器械能够突破湖水浮力。他们潜入湖水,看来亦由地道进出,是以除了抛人
出水的机关外,另有挖掘地道的器械。他们不过是来抢救一个文师傅,却带备
如此齐全的工械,甚是不可思议。”
  殷衡“唔”了一声:“也就是说,那门派同时精通音律、剑术、器械,并
且器械不止一种。”
  江璟越想越骇异,点头道:“那门派简直乃是杂学之尊!你想想杨姨母的
医术、毒学…咱们得了一部毒经残本,已掌握了好几门纵横江湖的奇毒……”
说到此处,忽尔停下,望着殷衡把酒凝思的侧脸,心中觉著说不出的怪异。
  相识以来,永远是自己木讷而殷衡口若悬河,今日再续共享美馔之欢,原
本还好端端地,怎地一说及天留门种种,二人言语的巧拙却倒转过来!
  旋即想到,自己是为了追寻黑杉令才来到西蜀,与殷衡巧遇。可这真是巧
遇么?显然殷衡东还中土,行动亦是紧紧扣著黑杉令。未见面之前,他曾寻思
要向殷衡打探,是否比他多知道一些黑杉令的秘辛?是否神蛾月姥生前略知黑
杉令的秘密,曾对爱徒稍稍透露?这刻他疑心生暗鬼,二人间罕见的隔膜,竟
在碰杯对酌之际越生越厚,令他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殷衡喃喃重复一次“杂学之尊”,敲敲桂花酒坛,听酒坛快空,便去将那
埕竹叶酒搬近一些。江璟酒量素来远胜于殷衡,兼且越喝越是心智敏锐,殷衡
却不然,做杀手时决碰不得黄汤。江璟知道老友有些醺醉了,二人从午时漫谈
至今,夕阳已斜,二人都是一夜未眠,正欲劝殷衡止杯歇息,禅房中陡地传来
韦岱儿数声尖叫。
  饶是二人多经变故,也不由得吓了一跳。江璟前往察看,原来韦岱儿身心
受创时动了胎气,昏睡中心神也不停扰动。先前以“回空诀”刺激她安神穴道
,功效已过,于是重行运功,助她稍得安眠。
  回到厨下,殷衡已就著窗边的夕阳余晖点上蜡烛,冲着他一笑,再递上新
斟的酒:“怎样?”
  江璟觉着他这一笑又不怀好意,忙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殷衡道:“你有‘回空诀’,却没有药,看来还是得带那女子到山外问诊
抓药。不然,那腹中胎儿我算是白救了。事不宜迟,你明日快动身。”
  江璟哭笑不得:“你揣度我心意,救了一个孕妇,我多谢你。可是怎地将
她塞给我了?”
  殷衡摊手:“横竖就是为了你那点仁心才救的。”
  江璟苦笑道:“我直接与间接害过的人太多,如何称得上…有仁心?”
  殷衡翻起眼皮,拿起一根饭箸,在江璟心胸戳了几下,醉意满满地道:“
是啊,西旌大头目的这点仁心,抛给乌鸦吃,牠也嫌小块,可总算还比我多著
一点儿。”又回过饭箸指著自己心口:“我这儿是一点也不剩了。”
  江璟夺下饭箸,扔在一旁,拍著殷衡摇晃的背脊,心想:“他借故支开我
,不知要去勾当什么事?”
  却听殷衡问:“你交待了阿六什么?”
  江璟便将妘苓母子托给无宁门与双缇的盘算说了。殷衡道:“亏你想得出
,阿缇有个女人陪她吱喳,说娘们的话,我便清静了。”
  江璟道:“康夫人作风犹如男子,我恐怕你还是不得清静。唉!”
  殷衡抬脸望他,疑惑他何以叹息。江璟道:“康靓风与司远曦同门学艺,
因司远曦的权位私欲而阋墙,师兄弟到终了,一同葬身火冢。一世恩仇,一把
火便化解了。今日八月十六,按照惯例,火冢场已然重新填上夯土,将死囚残
骸都填在场心……”越说越低声,随而静默,闷头倒了一杯酒入喉。
  殷衡心知,江璟不是为了康靓风与司远曦的遭遇而感怀,他是在想岳阳门
灭门的灾祸!那看似天灾的洪火与矿爆,是十足的人祸——而自己,是那场巨
祸的主导之人。
  诚如江璟对虎跳帮众人所述,那场巨祸实是肇因于奸人暗算,但如若一个
人将朋友当成了亲人,便不自禁会自责,将引祸的开端揽到自己身上。言念及
此,殷衡轻轻挪开身子,摇摇摆摆坐到了案台对边,便甩脱了江璟拍他肩背的
手。罪恶自咎之情啃啮着他已久,这刻狠狠袭上:自己不配消受江大狗将他如
此当兄弟看待。
  这一夜,醉了醒,醒了醉,谁也说不清梦与醒是第几更。到后来二人均各
无话,只在烛影里伴着对方,只有碰杯的声音最响,酒杯代他们说了许多言语
,因此触动心境之事不必开口。一个睡倒时,另一个守夜望风,这是昔日出办
任务的习惯。从前醒著的那一个若是殷衡,决不敢造次饮酒,可是这夜他醒著
时,饮得比睡倒的江璟更迷惘……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02-19 17:23:00
.....这是最后一顿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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