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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建和案的著作《无彩青春》是我认识作者的起点,也是我认识冤案的起点,而一旦
这些资讯进驻脑中,就再也挥之不去,也打破了起先对司法的美好想像。那个时候约莫大
学二年级。
现在已经进入实务工作三年余,原先的憧憬早被眼前的各种不堪给击碎,当事人的谎言、
法院的越权、检察官的怠惰、律师的悖伦,无法说这些是多数或少,但至少是自身所见闻
。当然一定会有这些负例的相反,但当看见这些负例且非偶然时,原先的理想都会被再“
抬高”一些,到比理想更高的地方。因为知道更不可及了。
而在本书中开门见山的是“流氓王信福”这个事实,但什么是流氓?在内文的爬梳中揭露
了所谓的流氓其实并非一般世俗观念中不务正业、吊儿啷当的“加九”,在那时候的流氓
其实代表的是国民政府对于可能影响到政权势力具有骚乱表征的人,都是流氓。例如:长
发、花格衬衫。而这就是王信福的流氓证据。
这种证据在我们来看当然是不足,但在那时就已充分。就像我们经由本书可知道在王信福
案件中的证据不足,也就是全凭一位在审判时已死刑定谳执行十余年的被告的“陈述”,
且“仅十八字”,决定了流氓该死的这个结论。在徐自强案所推进的司法改革中,释字58
2号阐释了共同被告的自白是对其他共同被告的证言,必须要经过对质诘问,而这是人民
于诉讼上的防御权。这些程序上的保障包括:具结、对质诘问、直接审理,在王信福案一
概都没有。
但是,冤案的特征却是一应俱全。刑求其他人证的不利证词、有最推定心证、被告自证无
罪的努力,等等。等等,这是我们的司法吗?
现年七十余岁的王信福,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等。实际上,王信福是2006年回国接受审判的
,那时候的刑事诉讼法其实已经修法进入新制:(改良式)当事人进行主义。然而,这案
的审判仍然援用旧制的证据资料,而旧制的证据资料其实并非严格的“证据资料”,却不
过是检警的隧道视野中产生了一份又一份文书,称作笔录。
验不出指纹的凶枪?不是你开的还有谁。对店主的不满?还是能解释你对警察的杀人动机
。在你店里上班的职员不是你的小弟不然是谁?实际上杀手陈荣杰的老大是同案嫌疑人李
庆临的小弟。证词前后反复?无所谓,取能判有罪的来用就好。
在这种审理过程的揭露中,我们看到一个生命只是一个经过一再批示的符号,反复复写在
公文书上,而在公文书所具有的权威下,宣告此人该当死罪。
本书让我觉得精彩,虽然在这样的事件上用精彩来形容不知是否妥当。但正因为精彩才会
吸引读者愿意阅读、了解进而可能投入行动,所以我想精彩至少不会不当。且相较于我阅
读过其他报导文学中,迳自揣测被报导者心境虚构出的诸多问句让人觉得矫情,本书却不
仅仔细分析判决的各部分,让所有读者都能有资料出处的考察可能,也能以此种观点检视
案件的瑕疵。若案件只有一个瑕疵已经是难以容忍,“理论上”的刑事案件裁判都必须要
是“超越合理怀疑”,亦即,没有任何具有合理性的怀疑能存在于案件中。然而,这个案
件却是瑕疵大到如同缺了门牙的孩童,一看就让人看到漏洞,不禁令人嗟叹。
而更让我觉得值得阅读的是在全书结束后的“延伸阅读”,在其中以社会科学的质量分析
,对于王信福案件中的关键证据考察出是“王信福命令杀人”这项事实,再以判决理由中
的论证多寡以及佐证的资料,发现在量上竟是如此的薄弱,也就是如前所述的:“十八字
证言”。
书中最后写道:
“这两个段落,都是‘历史时代’,才出现的。如果王信福案纯然是一个‘史前时代’的
老案,我们可以说,它反映出旧日司法的草率。然而它不是,王信福案的审判是在历史时
代完成的,他二○一一年定谳,距离现在并不远。王信福案不只映照出史前时代的草率,
也映照出历史时代的荒谬;它让我们看到,两个时代的关系并不是新时代匡正旧时代、新
时代超越旧时代,而是新时代继承旧时代的不义,概括承受,并且继续荒谬。此案的一切
症状,不只是司法的陈疴,而是现在进行式。要治疗司法此刻正在生的病,不妨就从王信
福案开始。”
我们必须了解到解严也好,司法改革也好,都不是在某个时刻急遽从黑到白一样的翻新,
而是一点点一滴滴的改进,换句话说,即便处在新时代的我们,仍然会见到旧时代的残余
。旧时代的价值既已属被否定的部分,那么我们就更应该戒慎于这些窜流于此刻的陋物,
将其汰除于现代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