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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元年(西元698年)唐朝突厥的这次战役,多见于《两唐书》的《张仁愿传》《突厥
传》以及《资治通鉴》等史书中。关于这次战役的记载,在各种史书中的介绍都极为简略
,且含糊不清,很难让人对这一次战役有一个明确的认识。在新旧《唐书》中,对该战役
只是一笔带过,而在《资治通鉴》中,只是简单地一提,且非常的分散,都没有对该战役
做详细的介绍,让人很难明白地看到这一战役的全貌。而且在《张仁愿传》的记载中多有
虚假成分。鉴于诸史书对该战役的记载语焉不详,有必要对该战役做明确详细的介绍。现
综合新旧《唐书‧突厥传》以及《资治通鉴》等对这两次战役的具体情况做详细的介绍,
并对其中的相关分歧和谬误进行考证。
一、战役发生的历史背景
在唐朝武则天和中宗时期,突厥默啜兴起,意图恢复曾经的突厥汗国,为此他不断对周边
用兵,除向西向北扩张外,也向唐朝发动了军事进攻。而此时的唐朝,正处在武则天和中
宗统治时期,正是由贞观之治向开元盛世的过渡时期,内政混乱,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了默
啜以可乘之机。武则天和中宗时期,默啜不断进犯唐朝边境地区,烧杀抢掠,为此唐军进
行了反击。圣历元年的这一次战役,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展开。
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反叛,攻陷营州。默啜趁机上表,请求朝廷
归还河西的突厥降户,并带兵攻打契丹。朝廷同意默啜的要求之后,默啜进讨契丹,获得
了大量的契丹降众,兵力渐渐增强。此后,默啜请求将女儿嫁给唐朝宗室之子,并索要原
先的丰、胜、灵、夏、朔、代等六州降户及种子农具等,当时的朝廷忌惮默啜的军事力量
,便同意和亲,并派遣阎知微、杨齐庄出使突厥。
战役发生之时,正是武则天统治时期。武则天将主要的统治精力放在唐朝内部,极力打压
原李唐旧臣,对内依靠酷吏以稳定其统治。对外,在对吐蕃的战事胜少败多,对突厥更是
难有一胜,为防备突厥的进攻,不得不对突厥实施安抚并一再应允突厥的要求。随着突厥
实力的增长,默啜便寻找借口进攻唐朝。
二、战役的过程和结果
关于这次战役的过程,诸史书的记载非常模糊。新旧《唐书》的《张仁愿传》中只是记载
了这一战役的一个细节,而《突厥传》中只是记载了默啜进犯和武则天诏命出击,并未对
这一场战役的具体情况,比如默啜进犯的具体时间、实际效果和唐朝出兵的真实情况等作
出明确的说明,《资治通鉴》的记载又过于分散,很难看出唐军出征的具体行动以及实际
的交战情况。因此,只有在结合上述各史料的基础上,才能对该战役的过程做出详细的介
绍。
此战由默啜主动进攻开始。阎知微等出使之后不久,默啜寻衅进攻唐朝:“默啜移书数朝
廷曰:‘与我蒸谷种,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皆
夺之,三也。缯帛皆疏恶,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
,五也。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①默啜以此不成理由的理由为借口,出兵袭击了
唐朝的边境州郡。
在战事的第一阶段,主要以默啜的进攻为主。圣历元年(西元698年)八月,默啜在发布
五项借口之时,“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虏势
大振,进寇妫、檀等州”。②
默啜出兵之后,静难军使慕容玄崱出城投降,更加激发了默啜进犯的想法。于是进一步进
犯河北道北部的妫、檀(治今河北怀来东、北京密云)等州。
战事的第二阶段,从圣历元年八月开始,至圣历元年九月甲戌日(十七日),以唐朝出兵
抵御和默啜的继续进犯为主要特征。面对默啜的进攻,此时的朝廷也下决心与突厥一战,
据《资治通鉴》的记载来看,在武则天圣历元年(西元698年)八月,朝廷派出了三路大
军,以天兵军所在地并州为中心,分天兵东道、天兵中道和天兵西道,三路大军分别以司
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咤忠义为天兵西道前军总管,幽州都督张
仁亶为天兵东道总管,三路大军共计30万,以讨突厥。同时,又以右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
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统兵15万以为后援。
从朝廷的兵力部署来看,三路大军中只有天兵西道有后援,因此,此路大军应为唐军主力
,朝廷希望在天兵西道,也就是并州以西的地区与突厥决战。但是,从默啜进犯的路径来
看,唐军的这次军事部署实为失策。默啜进犯妫、檀等州,此二州都在今天的河北境内,
也就是在当时天兵东道附近,而唐军主力却集中在了并州及其以西的地方,从这次的兵力
部署也可以看出,唐军对此次战役的指挥是何等的唐突。
此时的默啜仍然是在不断进攻唐朝的边境地区。圣历元年八月,癸丑(八月二十六日),
默啜进一步进犯,深入唐境的飞狐(当时属易州境内,今天的河北涞源),“乙卯(二十
八日),陷定州(治所在今河北定州市,石家庄东北68公里处),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
千人。”③这一次战斗,据《资治通鉴》文后考异记载,孙彦高此人实无才干,“无他职
用,性惟顽愚”,④突厥军队打到城下之时,他自己躲在小屋中不敢出来,文牍等都有人
从小窗中传递。他还挑选了城中的精兵保护自己的家,当突厥军队打进城中后,在四下无
人的时候,对仆人讲,“牢关门户,莫于钥匙”,⑤其愚怯竟至此等地步。定州刺史是朝
廷边境重镇的军政主官,在敌军进攻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胆怯不堪,此战之败也是在情
理之中的。
九月戊辰(十一日),默啜进兵围困赵州(今河北省赵县,石家庄东南40公里处)。开始
,默啜先派阎知微“诏谕赵州”,阎知微“与虏联手踏万岁乐于城下”,守城将领陈令英
呵斥他,“尚书在位非轻,乃为虏踏歌,独无惭乎?”⑥阎知微无言以对,只是说了句不
得已。阎知微的无耻嘴脸暴露无遗。赵州长史唐般若,从城内相应突厥军队,内外勾结,
攻陷了赵州。刺史高睿与其妻被杀。
面对突厥默啜的接连进犯,朝廷不得已,于圣历元年(西元698年)九月“甲戌(十七日
),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⑦原来募兵尚不足千,太子就任后很快就征集了五
万之众。但是武则天不放心太子掌兵权,于是认命狄仁杰为河北道副元帅,掌元帅之职,
同时以右丞宋元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左台中丞吉顼为监军使,抵挡突厥的进
犯。
战役的三阶段,圣历元年九月,突厥默啜顺利退去。在这一阶段中,唐军将领的畏敌暴露
无遗。圣历元年九月,癸未(二十六日),默啜将从赵州和定州等掳掠的人口全部杀害后
,自五回道返回。
朝廷派出的这几路军马竟没有一路能够真正做到保境安民。默啜自五回道而回,一路杀掠
甚重,而“沙叱忠义及后军总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与贼相望,不敢战,河北道元帅纳言
狄仁杰总兵十万追之,无所及”。⑧默啜在退走时,将从赵州和定州等掳掠的人口全部杀
害,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沙咤忠义及李多祚等大将,他们拥兵自重,未与敌发生正面之战,
眼睁睁地看着默啜退走,只有狄仁杰率兵十万追击,但为时已晚,无果而终。
这是战役的最后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唐军将领的畏敌情绪暴露无遗。此战役以默啜
顺利退走,唐军狄仁杰部追击无果而告结束。
从整个战役过程的敍述可以看出,默啜的进攻是何等的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
抵抗,从今河北怀来东、北京密云等地,一直打到了河北南部和山西附近,可谓是一路畅
通无阻。而在这一次战役中,唐朝将领和边境官员畏敌之严重可见一斑,静难军使慕容玄
崱以兵五千投降;定州刺史孙彦高顽愚无能,畏敌避战;赵州长史唐般若竟私通默啜,为
突厥内应;身为大军主将,沙咤忠义等竟惧怕敌军而不敢战。如此军队,如此官员,何以
保国安民,将帅无能也难怪默啜会一再进犯。
三、战役细节考证
张仁愿是此次出兵的各路将领之一。关于张仁愿在此次战役中的作为,新旧《唐书‧张仁
愿传》中皆将他记作有功之臣,《旧唐书‧张仁愿传》中说,“会突厥默啜入寇,攻陷赵
、定,拥众回至幽州,仁愿勒兵出城邀击之,流矢中手,贼亦引退。则天遣使劳问,赐以
医药。”也就是说,默啜在劫掠了赵定二州之后,又回到幽州,在此期间,张仁愿出城进
攻突厥军队,并手上中箭,突厥也随即撤退。但是,真实的情况是否如此呢?
《资治通鉴》中记载,默啜尽杀赵定二州的俘虏之后,“自五回道去,沙咤忠义等但引兵
蹑之,不敢逼。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而同样是这件事,在《旧唐书‧张仁愿
传》中的记载却是“会突厥默啜入寇,攻陷赵、定,拥众回至幽州,仁愿勒兵出城邀击之
,流矢中手,贼亦引退”。⑨当时,突厥进犯的赵州、定州等都在幽州(今北京)西南,
距离幽州200多公里,五回道又在易州西南,也是在幽州的西南方向,大约相当于今天的
河北涞源县附近的正东方向约三十公里处,此处距幽州甚远,以今天的路程计算约为230
多公里,如果果真照《张仁愿传》所言,默啜在攻陷了赵定二州之后,再回到幽州城中,
再从五回道退去,这样岂不是兜了一个大圈子,这样对默啜来讲不仅耗费粮草不说,而且
也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这是极不合常理的。因此,默啜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到幽州,而
是在劫掠了赵定二州之后,直接从五回道退走了,这是最近也是最合理的退走路线。如此
一来,默啜并没有回至幽州,因此也就根本不存在张仁愿出城邀击突厥之事。
《新唐书‧张仁愿传》中的记载与《旧唐书》略有不同:“默啜寇赵、定,还出塞,仁愿
以兵邀之,贼引去,矢著其手,武后遣使劳问,赐药注傅。”⑩此间的“还出塞,仁愿以
兵邀之”,但从《资治通鉴》和新旧《唐书》的《突厥传》中提到的默啜自五回道退去时
,曾与天兵西道的沙咤忠义及李多祚等相遇,他们手持重兵,却“与贼相望,不敢战”,
11 任由他们从五回道离去,只有狄仁杰一人率军追击,而在相关史料中并未提及张仁愿
出城与突厥战斗之事,由此则更加可以断言,默啜劫掠赵定二州后,的确从五回道离开,
且并未与张仁愿相遇。就在默啜自五回道返回时,诸路大军皆不敢战,唯有狄仁杰领兵10
万追击,但无所及。
综上,可以断言,新旧《唐书》中关于张仁愿出城邀击突厥军队并手上中箭一事为虚构。
而事实是,突厥默啜在并没有遇到实质性抵抗的情况下,一路进犯,自妫、檀二州,至飞
狐,再到劫掠赵定二州。在退走之时,虽然与沙咤忠义等将领相遇,但并未与唐军发生正
面交锋,而是从容地自五回道而去。
关于默啜杀从赵定二州所掳掠的人口之事,在新旧《唐书》的《突厥传》中记载为“八九
万人”,而在《资治通鉴》中记载为“万余人”,由于资料所限,究竟为多少则无可考证
。12 但是,就当时突厥的人口数以及突厥能够出动并作为进攻主力的军队来看,能够在
短时间内在河北地区纵横驰骋,其人数应该不会太多,而汉文史书中记载“众十余万”,
这一数字是被大大地夸张了,据《暾欲谷碑》对此次出兵的描述“我们是两千人,我们有
两军”13 看,这次突厥军队人数并不多,只有数千人。而掳掠八九万人对当时的默啜军
队来讲是很困难的,这么多人的解运甚为困难,而且一旦这八九万人群起攻之,默啜必将
遭受巨大损失,因此,此役默啜从赵定二州掳掠的人口之多为万余人。
四、战役的性质和影响
这一次战争,源于默啜恢复突厥汗国的雄心壮志,为了向西向北扩张,他必须维持与唐朝
的友好关系,为此先是与唐朝修好,并主动提出和亲,而唐朝也应允了他的请求,但这种
修好和友好关系只是一种政治的需要而已,随时可以因为自身利益要求的变动而改变。此
后他又向唐朝提出索要六州降户以及索要种子、农具的请求,唐朝也都一一应允。但是,
默啜仍然执意以五项事宜为借口进犯,进攻唐朝静难及平狄、清夷等军以及妫、檀等州,
同时又进犯蔚州,攻陷飞狐县,进攻定州、赵州,先后杀刺史孙彦高和高睿,焚烧百姓房
屋,劫掠牲畜,对百姓不分老幼全部杀害,实则是对唐朝的侵略。因此,关于这一次战争
的性质,就突厥而言,应为突厥侵略唐朝的不义战争;而对于唐朝来讲,则是抵御外来入
侵的正义战争。
这次战役对突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此战之后,突厥国内兵威大振,军事实力日益强盛起
来,突厥“拥兵四十万,据地千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14 东方的高
丽、渤海等国都纷纷归附;从唐朝掳掠大量的汉人,增加了突厥国内的劳动力,为其经济
和社会的发展提供了保障,极大地促进了突厥的发展。此次战败之后,唐朝国内对突厥的
畏惧情绪升高,群臣提出的抵御突厥的建议多以防守为主,且多不可行。可见,此战之后
,唐朝元气大伤,无力反击,这也为后来突厥一次又一次的进犯提供了条件。
注 释:
①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6)则天后圣历元年八月条.中华书局,1956.6531.
②③④⑤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6)则天后圣历元年八月戊子条.中华书局,
1956.6531,6533.
⑥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6)则天后圣历元年九月条.中华书局,1956.6533.
⑦14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6)则天后圣历元年九月甲戌条.中华书局,1956.6534.
⑧11 刘昫.旧唐书(卷194)突厥上.中华书局,1975. 5169.
⑨刘昫.旧唐书(卷93)张仁愿传.中华书局,1975. 2981.
⑩欧阳修.新唐书(卷111)张仁愿传.中华书局,1975. 4152.
12 据《新唐书 地理志》及《河北省志 人口志》中,只有天宝元年的人口数的记载,当
时赵州有人口395238,定州有人口496676,故无从考证此役默啜所虏人口数。
13 《暾欲谷碑》第八行。
参考文献:
〔1〕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2〕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3.
〔4〕薛宗正.突厥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