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床!”阿凤被一个兄弟粗鲁地叫醒。他用力
地在阿凤身上推了一下。
睁开眼,坐起身。阿凤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头。
家俱少到令人惊讶的地步,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床垫、棉
被、枕头,一个老旧的三层抽屉柜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丁点生活的气息。
阿凤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昨夜从福伯那离开后
,到这的一路上都没什么记忆。他脑中除了当时的状况外
无法放心思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头。
他只记得自己依稀爬上了床,好像就这么地昏睡了过
去。
那个在他面前被干掉的阿肥的尸体,经过了一夜好像
已经失去了一定的真实感。
峰舅还在他们手上。他得去杀人。为了峰舅,和自己。
对,把那个使得他父亲永远离开他的人给杀掉。复仇
的气燄让阿凤清醒不少。
阿凤站起身走向客厅。那里已经有几个兄弟正在吃著
早餐。其中一个是昨夜揍了他一顿的那个男人。
“你的。”一盒东西被丢到一旁。他们某种程度上仍
旧将阿凤当作犯人一样地看待。
阿凤默默地吃起早餐。没有人说话。他也不想主动和
他们交谈。感觉得到敌意散发在四周。毕竟对他们来说阿
凤和峰舅惹了不小的麻烦。犯了规矩。
这整间房连个垃圾桶都没有。看得出他们并没有在这
里长住的打算。阿凤把吃剩的盒子丢到角落已经发臭了的
塑胶袋里头。
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人打开铁门走进,手中拿了个看
起来有些重量的牛皮纸袋。
“雄哥,东西拿来了。”阿凤发验那个昨夜殴打他的
人叫做雄哥。他接过纸袋。里头是几把手枪。雄哥拿出来
端详了下,十分熟悉地把玩了下并做了些简单的测试。他
觉得妥当地点了点头。
“妈的,老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要我们也给这
小子一把。”雄哥不屑地看了一旁的阿凤一眼。“这小鬼
连枪都不敢开,有个屁用。”
严格上来说他昨夜还是有扣下扳机的打算,只是他当
时想杀的人是他们的老大福伯。不过阿凤不想反驳这件事
情。那看来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喂。小鬼。”雄哥抛了把枪给阿凤。“你瞄准我试
看看。”
阿凤疑惑了一下。雄哥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阿凤用双
手抓住枪柄,将枪口对准着他。
“连枪都拿不好,你这样要怎么去杀人。他妈的只会
害死我们。”
雄哥看来十分自大。但没办法,这只是阿凤第二次拿
枪。而他昨晚杀了一个人,应当是又杀了一个人。就像打
苍蝇那样一点都不会犹豫。应该早已有许多人死于他的枪
下。
阿凤和峰舅跟他们无可置疑地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阿凤现在被卷入其中了。峰舅也是。
“把枪举著。”阿凤照着雄哥说的做,他帮他调整了
一下握枪的姿势。“你就这样给我举一整天。”
其他人笑了,他们觉得雄哥没有必要像教小孩一样对
阿凤说这些。
“操!我可不希望他不敢开枪,让哪个婊子在我身上
再开一个洞。”雄哥掀开上衣,露出肚子上几个凹凸不平
的弹痕。还有些许刀疤。看来就是个有十足实战经验的人
。“看到没!小鬼。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不是家家酒
。妈的!福伯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凤正习惯着手上的那把枪。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一
块铁,装上子弹后会再重一些。廉价而广泛被道上弟兄使
用的黑星,有八发子弹。想像瞄准一个活生生的人,扣下
扳机。碰。
一个男人走进房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道上的兄弟。
他们都有着一种像是野兽那样可以让人很快就分辨出来的
气味。阿凤和他们即将要杀人。那个目标就正在他们楼下
,那个阿凤想杀的人。不清楚确切的时间。但是就快了。
“你可别搞砸了。”男人以流利的闽南语说著,语气
充满鄙视。好像在看着一个没办法做些什么的小孩玩着一
把玩具手枪一样。
男人直盯着阿凤。更正确地说是一边监视着他别胡来。
阿凤在这里算是同伴也算是人质,因为他之前犯下了
道上的规矩,还被抓了起来,必须要做些弥补的事情来偿
还。通常以他所做的事情,是会被处理掉,也就是杀掉的
。但就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机会
使得他走到了这一步。
阿凤不予以理会。他继续想像著会突然冒出的敌人,
对准他们,扣下板机。不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动作,成能够
好好控制枪的姿势。他对于枪枝的操控仍属生疏。
男人不屑地冷笑了下。转过身关上门。一个玩枪的小
孩子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况且这房间除了门之外唯一对外
的出口是装上铁栏杆的窗户,他是无法逃脱的。
上锁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得要快速且致命才行,不然死的便会是自己。阿凤试
著去用最快的速度移动枪枝并且稳住,他瞇着眼看着的准
星仍不断摇晃。
对于一般人而言要好好驾驭手中的枪其实事件十分困
难的事情。现实状况可不像电影里头随手就百发百中的主
角那样轻而易举。
再一阵练习使得阿凤发汗,他身上单薄的内衣湿了一
片。真正去杀人的时候不会需要这么久的时间。都是速战
速决。准备功夫需要扎实点才行。他没多少时间了,然而
那是他唯一的出路。
阿凤起身敲了敲门。门的后头传来麻将互相撞击的声
响。
“喂,我要打电话给峰舅。”他拉高音量喊了喊。
阿凤仿佛在和空气对话。门外久久没有回应,他紧贴
著门板听着。直到听见某个人赢了后带着挑衅的欢呼以及
输了白花花钞票的人的咒骂声后,才有脚步声慢慢来到门
外。
门打了开来。外头站着另一个男人,脸色不是很好看
。想必是刚才在牌局上输了的那个人。
“你问题还真他妈的多。”同样的闽南语。阿凤现在
纠缠上的这一挂兄弟几乎都以闽南语来交谈。
阿凤跟着不悦的男人来到客厅,那里还有其他人围在
一张麻将桌旁。桌上散落着皱巴巴的钞票。以及洗到一半
的麻将。
依他们的规矩阿凤拨了拨号码,按下扩音键,将手机
放在摆满杂物的小茶几上。烟灰缸里头的烟屁股快满了出
来,像座布满火山灰的山头。
男人坐回了位子。他们继续洗牌的动作,连看都不看
一下。在那么多人面前阿凤也无法玩什么花样。
通话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电话被接通。那头肯
定也是照着一样的规矩。一群人一起听着阿凤和峰舅之间
的对话。
峰舅是在别处的另一个人质。
“喂,峰舅,是我。”
“阿凤,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话筒传来峰舅熟悉
的声音。
“没有。”
沈寂的空气。有太多话想说,却哽在了喉头。阿凤打
破沉默。
“别担心,我会救你出来的。”
阿凤还没等到峰舅回应电话便被抢了过去。
抢过电话的男人要其他人带些丰盛一点的东西过来轮
班。似乎除了雄哥以外其他人都是像在工作一样分班制。
电话挂上,阿凤又被赶回去房间。
阿凤的手在之前的练习下已经有些发酸,所以打算今
天到此为止先做休息。他掏出身上的烟在窗前抽了起来,
他庆幸着他们拿走他的手机时并没把烟也一同拿了走。至
少还有些事情可以做。
窗户外直面对着另一栋老旧公寓。阴暗潮湿的防火巷
。铁栏杆。看不见夜空。把烟蒂丢出窗外后阿凤去翻了翻
床垫旁的小柜子。里头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他插上电源
,喇叭传出沙沙声。调整了一下频率和天线,总算有了外
界的声音。
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正在介绍一首接着正要播放的音
乐。没有听广播的习惯,纯粹为了杀时间。所以干脆就直
接躺在床上,等待音乐的开始。广播上的男人说是华格纳
的《女武神的骑行》。
节奏急促的笛子类乐器开了头。心情跟着旋律开始不
安起来。是一首之前就听过但不知道名字的曲子。第一个
出现在脑中的就是他即将杀人的时刻。
随着是喇叭类的乐器发出声音。阿凤好像看到了他开
上第一枪的画面,一个一个人跳了出来。他拿着黑星朝他
们一一开枪,硝烟冒起,弹壳落地。一枪一个,被击中的
那些人像是失去人操控的木偶一样倒下。
跟随着音乐的旋律他似乎在跳着一支舞,充满力道以
及鲜血四溅的杀人舞蹈。像是仪式一般。一枪一枪开得更
加大力。然后追赶着那个他深刻在脑中杀父仇人的脸孔。
直到追着他到了一个死角。
音乐开始激昂起来。整颗心脏,整个人好像被杀戮的
欲望注满。阿凤开枪,在他的仇人头上开了一个洞。他倒
在地上,鲜血不断地流着。
阿凤在想像中杀红了眼。他无法停下开枪的动作,彷
彿自己的躯壳已经被另一个自己占据,陌生的自己。
接下来浮现的是福伯的脸、雄哥的脸、还有那个恶心
的欧吉桑的脸。都去死吧。开枪。开枪。开枪。想像中的
手一直无法停下扣板机的动作。然后救出峰舅。举办一个
充满红色的自由庆典。阿凤和峰舅都笑了,诡异地笑着。
云做成的台子不断上升,将他们一直送上高处。然后在属
于胜利者的碎花纷飞时逐渐睡去。
房门被打开。雄哥走了进来。
“唷,这么享受啊?”雄哥看着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
阿凤。
阿凤睡着后不知又过了多久的时间。收音机正播放著
另一首不知名的抒情音乐。睡着前那股莫名澎湃的感觉已
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雄哥领着阿凤去客厅吃晚餐。他们说的丰盛一点也是
阿凤和峰舅之前会去庆祝的热炒类餐点,加上几瓶啤酒。
至少在这方面他感受到他们和他似乎还是在同样的世界里
头生活着。虽然或许同桌的都跟雄哥一样是杀人不眨眼的
家伙们呢。
“喂!小鬼。吃多一点。或许我们以后都吃不到了呢
。”雄哥看似慷慨地说。似乎阿凤已经不是他们半拘禁的
人质一般。“要是哪个人在你肚子上开了一个洞,你不一
定可以像我一样继续坐在这呢。”
一桌的人似乎也对他放下了些许敌意。阿凤,和他们
。似乎真的站在同一个阵线上头了。面对他们共同的敌人
,他们即将要杀的人。他们就要去杀人了。
或许是酒喝多了的关系,大家的话都开始变多了起来
。其他人开始抱怨起他们的生活。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和法
律所规范的处于天秤的另一端。
然而这样冒着险,得到的和平常人比起来虽然不差,
却也没有好上多少。
他们大多数都想要见好就收。像是存到了足够的钱后
去开间槟榔摊糊口之类的,或是转而去开些比较不用卖命
冒险的赌博性电玩店。
顿时之间似乎他们稍早在阿凤眼前展现的那股霸气都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雄哥最后泼了大家一桶冷水,说他在这道上生活了这
么久。要是真那么容易的话,自己早就在哪个地方过著逍
遥的生活了。其他人试着反驳,然而这样的话题渐渐地开
始无力。
最后结束于现实无法改变的生活当中。
他们都像阿凤一样,自愿或被情势所逼签了某种程度
上的卖身契。对于所要做的事情除了必须做什么之外什么
都不闻不问。
他们都欠了福伯人情,更恰当的说法是都欠了钱,为
数不小的钱。
“我们什么时候要动手呢?”趁著大家都有些酒意,
阿凤提出最迫切,简单而直接的问题。
“不清楚,但快了。只要等福伯一下令,接下来我们
就得动手。”
“那,那个人在哪?”那个杀了他爸的男人。有股怒
气涌上心头。阿凤现在就想对他开枪。看着他流血。就像
昨晚的那团肉一样。死去。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确切掌握住他的行踪了
。”雄哥嘴角挂著一丝冷笑,好像在嘲笑他这个小鬼什么
都不清楚一样。
“他现在就在我们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