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
她甚至以为自己醒在梦里。
日光明亮得几近过分,视野里的天空深远而蔚蓝,接近无云,简直灿烂得都要让人瞇起眼
睛。她翻了个身,接受到摩娑的微响和触感,来自光裸的肌肤和枕被,床单跟被单,以及
双双一丝不挂的肌肤与肌肤。
和日光一样强烈的影子落在床间,以及身畔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上,将她细致的面容衬托
得更是鲜明。蒂法这才意识到自己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到的天空其实是有边界的,侷限在
部分覆及床铺上方的斜面窗框内,但也已将充分的光与影迎进了卧房里,让总是美得有几
分飘忽的她显得更加洁白而透明,仿佛捉摸不定。
这张深邃细致的脸庞映着日光和薄影,在她面前沉眠的样子亦不多见。艾莉丝的早晨向来
比她要再早一些。她几乎都要不确定起来了。她小心翼翼,试着再稍微往艾莉丝的方向靠
拢一点,又是种种摩娑的微响,不知道能不能算宽敞的双人床的某种美好与忧伤。
漂亮的长睫这回在摩娑的微响间松动了。睫后那对漂亮的祖母绿眼睛和满室明亮相较下显
得有些惫懒,并且迷濛,焦点慢吞吞聚拢到她身上以后,半挟杂在呵欠中那声轻柔的“早
安”听上去也不怎么靠谱,似乎介在现实和梦境无限接近的狭缝间。
“──蒂法?”
直到那呼唤响在她唇上,她才发现自己吻了艾莉丝。弧度柔和的亚麻棕色发丝擦掠过指间
,触感柔软致密的鼻尖亲暱地厮蹭,近得彼此缠络在一块儿的呼吸,被窝里悄悄叠蕴上来
的温度和肌肤光裸柔滑的触感一并传来。额抵著额,感觉那双细瘦臂弯轻柔却确实地拥住
自己,她闭上鸢红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一时还以为我睡傻了。”
“我倒觉得妳是真的睡傻了。”
清澈透明的声音笑起来难得有股初醒时独有的低沉和慵懒。蒂法知道自己的唇跟着弯成了
浅浅的笑弧,不出多久,柔软的吻就追了上来。经历过不长不短的睡眠,醒后的唇略略有
点干,欠缺润泽。她不很确定是自己或艾莉丝先伸出了舌,总之那毫不意外地成了一发不
可收拾的引信,但其实谁都没有要收拾的意思。意识到干渴是最要不得的行为。
不过事情也很简单。意识到干渴,用湿润去填满就可以了。理所当然。
任越来越放肆的唇舌纠缠出暧昧的水音和短促的哼唧,一面享受着那头带卷的亚麻棕发丰
润柔软的手感,她的手沿着艾莉丝清瘦的背脊溜向腰窝,准确接住那副翻身覆上来的纤细
身躯。她仰望那双祖母绿眼睛,蔚蓝的苍穹和白日在更高更远的窗外。
在这里,明亮比明亮更接近。
而,倘若明亮有气味,她想。对蒂法.洛克哈特而言,明亮的气味肯定是,也只会是百合
的味道。倘若明亮有触感,明亮的触感肯定是那双和平时相比要来得更轻缓、更慢条斯理
,也莫名显得更煽情的手,还有被唾液润泽后的唇游走在她身上时感觉起来的样子。倘若
明亮有形状,明亮的形状肯定是她的舌尖和指头,甚至以全身一切正在仔细描摹、感知的
线条──颔缘、颈子、锁骨、精巧的乳房、若有似无的肋缘,然后是柔韧的腰、臀、腿。
纤细,并且优雅,几乎濒临危险。
她只是耽溺于日光和明亮同时彻底遍及她的感觉。近乎迷恋地听任骨感的手慢吞吞地带着
爱抚的气味扶起她的腿,日光下,细致灵活的指头温柔地摩娑着她跨在肩上的足踝和脚背
的每一分动作看上去格外清晰,另一只手一鼓作气进入她、充盈她,在紧致窄仄的水润间
悉心翻弄她、取悦她、宠爱她,以致剔透的祖母绿眼睛不住荡漾的一切动静都异样鲜明。
高潮总是洁白而明亮。
肯定是因为,那就是艾莉丝的缘故。现在蒂法总感觉她似乎明白了理由。在满室灿烂的日
光间又纵情地上了一次床,事后拥抱彼此的样子不约而同有些困倦。毕竟她们昨夜(或者
该说今早?)几乎都快天明了才入睡。经过几次辗转的浅吻,挺拔的鼻尖埋到自己胸前,
微汗的触感间,清澈透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然还是有股这种时刻独有的低沉和慵懒。
“……再睡一下?”
“……嗯。”
那只纤白骨感的臂弯探向床边柜的样子懒洋洋的,莫名让她感到亲暱。修长的指头探到床
边柜上的遥控器,下一刻,满床的日光开始收敛,蔚蓝的苍穹最终隐没在拉起的百叶窗帘
外,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影。搁下遥控器的同时,轻吻落在她睫上,光裸纤瘦的身躯从她的
怀抱里溜开,慢吞吞支起身,下了床,将露台的百叶窗帘也一并放下,随手拉上拉门,这
才回到床间。
蒂法伸出手,重新将艾莉丝迎进怀里。原先满是日光和开放感的卧房如今笼罩在适合假日
回笼觉的薄暗间了,困意慢慢涌上来,照旧在吞没她以前先吞没了艾莉丝,听着平静的寝
息,半梦半醒的分际上,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纯粹是明亮,这里偶尔依然需要影子。
不知怎的,这个事实令她感到非常放心。
奢侈地又埋头睡了个回笼觉,等她们先后醒来,一起冲过澡,下楼到厨房简单弄了点东西
,悠闲地挟著宽敞的木质餐桌享用起来的时候,时刻早已过午。
吃过迟来的午饭,艾莉丝依然循着早晨起床后的习惯冲了壶咖啡,趁热斟满了两个马克杯
。然后纤细的身影悠悠转向冰箱,开了冷冻库,捞出一盒香草冰淇淋,爽快地各往杯里添
了两匙,这才将咖啡端到她面前。
“妳真的存心要让我在跑步机上多跑好几圈。”
“别担心,妳刚刚运动过了。”
明明知道那双澄澈的祖母绿眼睛就是故意促狭地看着她,蒂法依然清楚感觉颊上一口气热
起来,怎么想都不是因为咖啡还烫的关系。她小心地啜了口咖啡,拜半溶在里头的两匙(
罪恶的)香草冰淇淋之赐,温度并没有想像中烫口,咖啡煮得明显比平时要浓一些──大
概是考虑到她们总的来说其实仍略略欠了点睡眠──和香草冰淇淋搭配得恰到好处。暖呼
呼,甜滋滋的。只有微苦的后味,不致腻口。
“以后也在冷冻库常备一品脱的香草冰淇淋好了……”
她捧著马克杯,出神地看着香草冰淇淋慢慢融在咖啡里的样子,忍不住这么嘀咕。一面喝
著咖啡,清澈透明的声音自鼻间发出愉快的轻笑,“这种喝法很棒吧?”修长的纤白指头
悠悠溜进她柔顺的濡羽色长发间,她握住那只手,牵到唇边,亲吻时手背的骨节起伏的线
条与触感明晰,她低下眼去,几乎有种自己在顶礼的错觉。
每一杯醒后和身畔这个人一起喝的咖啡,果然令她无法抗拒。
艾莉丝也一样。她就是知道。这种时候她们从不催促对方,永远是按照各自的步调悠闲地
喝完手里那杯咖啡,再决定接下来的计划。这个虽堕落但令人满意的连假首日也不例外,
马克杯杯底朝天后,被细瘦的臂弯悠悠端走,蒂法跟着将其余杯盘餐具收向流理台,那双
漂亮干净的手扭开水龙头,淅沥的水声间,艾莉丝说:“等等我会花点时间整理庭院,要
抽空再上楼睡一会儿吗?妳好像还有点困。”
“不,没关系。需要帮手吗?”
“我很习惯了。嗯,可能比较需要聊天对象吧?”
收拾过餐桌和厨房,顾虑到外头的天气(结果这么表示的当事人在屋内依旧只穿着短袖T
恤和牛仔裤),艾莉丝上楼拎了她俩的外套,顺便再捞了支鲨鱼夹,将醒后一直随意散在
肩后的亚麻棕发简单盘起,套上深灰色的军风连帽外套与工作靴,推门走向前庭。
阳光正好,她俩的影子短短地映在冬日依旧油亮的草皮上。一派休闲打扮,清瘦的身影穿
梭在庭院间修剪枝叶、浇花的样子十分娴熟,有一种老练而优雅的惬意。那画面太赏心悦
目了,最终蒂法还是选择卷起袖子一块儿帮忙,顺道让艾莉丝手把手教她一些照顾植栽的
小诀窍,否则她们绝对聊不了什么。她肯定会在一旁痴痴看傻了眼,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不过,她们毕竟有相似的地方。一如她有坚持不让艾莉丝踏入的领域;艾莉丝也有坚持不
让她踏入的领域。看着那双纤瘦的臂弯从仓库里拉出电动割草机的样子,她本想伸手,祖
母绿眼睛只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意思,摸摸鼻子,乖乖站到安全又不碍事的角落去
。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沐浴在午后的日光下,似有若无的草香和割草机运转的声响一起传
递过来,注视着气定神闲地推著电动割草机在草坪上来回折返的艾莉丝,蒂法知道那双纤
瘦的臂弯意外地有点力气。从前无意间帮艾莉丝拎过工作时用的肩背包,完全没有心理准
备的情况下,她整个人竟被那颗肩背包猛然往下扯,吓得赶忙将东西重新提好。后来才晓
得里头满满的纸叠,随随便便动辄上百页的建筑蓝图,还不是无纸化那么普遍的年代,她
几乎都怀疑那副单薄的肩怎么扛得住那等重量。
以及,拥抱她的时候。
当然,大多数时分,那双手的面目依然像看上去的那样轻盈,优雅。连从头到尾始终悠然
推著理应颇有重量的电动割草机在庭院里除草的样子都是。草坪整理得差不多时,清澈透
明的声音拜托她先去收拾,循记忆将工具收进仓库,她扭开仓库边的水龙头,手才洗到一
半,清澈透明的声音又呼唤了她,这次已近在身畔,那只手温柔地伸到面前的模样和呼唤
她的声音一样轻,仔细地拈著一朵盛放的明黄色百合。
她接过那朵明黄色的百合,进屋上楼后,又交进那双干净漂亮的手里,看艾莉丝找来简净
的小花瓶,装饰在沙发边桌上。日光不知不觉间已倾斜了,那支百合在边桌上拉出斜斜的
浅影。采光良好的房间对阳光很是敏感纤细,自露台和斜面窗照进来的方式不同于早晨,
连明亮都有不同的面貌。
这房间就像艾莉丝,生活在这里,难怪是表情那么灵动活泼的一个人。又或者恰恰相反,
是因为这房间的主人是艾莉丝的关系呢?她有点朦胧地思索著这个问题。午后的阳光落在
身上,暖酥酥的,有别于方才户外的干燥凛冽,待在这里几乎无时无刻让她感觉到她。
“蒂法,想睡就好好到床上睡。会着凉喔。”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身子半歪,在沙发上打起盹来了。彼此的立场难得
互换,但她总觉得,其实自己并不是真的想睡──
“我只是想晒晒太阳而已。”
深邃细致的轮廓柔软地弯成了苦笑的线条。艾莉丝从柜里找出毛毯,轻轻摊在她身上,然
后才捡起边桌上的眼镜和平板,坐到她身旁。她卷起毛毯,凑向戴上眼镜、点亮平板萤幕
的艾莉丝。
“该不会还要工作?”
“才没那么勤奋呢。单纯是继续看还没读完的小说而已。”
惯熟的淡雅香气轻缓地浸润上来,蒂法知道另一只空着的清瘦臂弯自然而然绕到身后,拥
住了她。就是这样的时刻会意外地有点力气,在那股气力里则感觉得到小小的、无关紧要
的任性,以及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的安心感。
仿佛收到某种无声的许可,她缩起身子,整个人窝进沙发,靠到那副单薄的肩上。纵使单
薄,却非常稳妥。自己的濡羽色长发似有若无摩娑的触感和微响传达过来,是艾莉丝的颊
,进屋后又随意放下的亚麻棕发搔娑著鼻尖,到头来,百合的香味和舒适的日光还是顺利
让她瞌睡起来了。裹着毛毯,靠在艾莉丝肩上落入微睡以前,最后一个极其纯粹的念头是
:
啊,自己果然是一个追求明亮的人呢。
2021.01.09
我终于写了好像早该出现的起床ㄆ……(不是)
时间轴接续在The Night Is Almost Gone之后
客观觉得车速不快但毕竟有开车事实还是标了一下R18(合掌)
其实我也很想看艾莉丝穿连身裙满身仙气在家放假但理智实在不能接受她用这种打扮去推
割草机所以变成了这样。话说看着喜欢的人推割草机除草的桥段到底有谁会觉得高兴或好
吃……啊,有耶,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