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ight Is Almost Gone
依例在亚麻棕色的长发上系好缎带,完成出门最后的准备,艾莉丝熄了浴室的灯,看了看
表,时刻是十一点五十三分。
年末最后的七分钟,她让纤细的身躯舒舒服服地陷进正对着房间露台的沙发间,抄起搁在
边桌上的手机,一面回溯对话纪录,一面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曾有好几次错过了那
些崭新开始的瞬间,然而她已决定今后别再错过了。
──有这个想法的肯定不只她。
手机时间走到凌晨十二点的瞬间,她发出的新年快乐和她送来的新年快乐,以及一个年份
崭新的开始几乎完美重叠。她猜店头大概已差不多清闲下来,起身前送出的“我差不多要
出发囉”也近乎即时地换回一句“开慢点,路上小心”,她为房间留下一盏夜灯,下楼出
门。
家里只剩楼梯间的夜灯亮着,某种意味上是不时便会晚归的她已看惯的风景,唯独今晚家
里确实没有会等她回来的人。和她过完圣诞节后,母亲便利用新年连假访友出游去了。她
就著玄关的照明,套上石色风衣,随手将深红围巾挂到颈间,意思意思绕个一圈,拎起车
钥匙和手机,推开家门。
乖乖听从出发前收到的讯息,她开得不快,和平常通勤相比几乎是以一种闲适的步调进了
市区。时间已然跨进新年的范畴,往第七天堂的路上依然能看到短暂的烟火在夜空各处绽
放,不过她并不为目前空悬的副驾驶座感到可惜。她们一起看过烟火了,那孩子不喜欢须
臾即逝的光亮,她知道的。
所以,为什么跨年夜当晚的第七天堂选择的不是提早打烊,而是将营业时间延长一个小时
,直至凌晨一点──
“说完‘新年快乐’的瞬间就甩上店门,未免也太寂寞了吧。”
蒂法在电话中是这么告诉她的。这理由很有那孩子的风格,听得她轻声喷笑,当然还是答
应了,约好届时打烊后再到店里接她。就像蒂法从不拒绝她一样,她也同样从不拒绝蒂法
。
凌晨一点,艾莉丝在烟火遥远的微响里准时推开第七天堂的店门。
想必是预见这个时间推门进店的只会是她,连面对她时永远说不完的招呼或已然打烊的说
明都省略了,手里的抹布正好把吧台最后一个角落抹干净,转向水槽以前,鸢红眼睛先望
向了她。她喜欢蒂法这样对她笑的样子,典雅沉静的脸庞在这种时候往往有股意外的稚气
。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要帮忙吗?”
“那就帮我结一下今天的帐?”
“好。”
她褪了风衣和围巾,随手搁在吧台椅上,推门站到收银机前。营业时间内的工作,蒂法至
今依旧坚持不让她帮忙;然而打烊后的收拾与清点倒是在容许范围内,不知道是不是先前
有一次匆促间记错帐,最终是由她检查出来的关系──她记得当时鸢红眼睛看着她迅速果
断地连打计算机的眼神仿佛在欣赏某种演出,顿时也就觉得平常工程计算机不是白按的了
──后来只要想缩短打烊后的工作时间,蒂法便会将结帐的工作交给她处理,专心整理店
内环境。
一面按著计算机,不忘稍微挪动脚步让给空间给来到足畔的拖把,店里静得只剩她敲打计
算机以及蒂法的拖把绕遍店内一切角落的声响,偶尔还是会听见烟火绽放。她清点完帐目
,等蒂法整理完毕,店里所有该归位的都归位了,尽管稍微迟了些,第七天堂年内的最后
一个营业日终于也安然落幕。
“等我一下,我上楼拿个东西,很快就好。”
“不急,慢慢来。不赶时间。”
拎起搁在吧台椅上的风衣,她一面听着蒂法上楼的脚步声,一面将细瘦的臂弯穿进袖间。
挂在肘上的围巾让她考虑了会儿,还是决定和出门时同样意思意思围到颈上,信手整理好
衣领,确认钥匙还好好地留在风衣口袋里,下楼的脚步声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传来。
穿上军绿鱼尾连帽外套,肩上挂著一只简单的侧背包的样子看起来和平常上健身房的打扮
几乎没什么差异。但事实上,要说没什么差异也的确没什么差异,就是到家里住个两晚,
陪新年连假家里只剩一人的她看家而已。
熄了店头的灯,前后推门走出店内,艾莉丝并未看漏蒂法在踏出店门那一瞬间的轻微瑟缩
──想来是在有暖气的店里待了整晚,夜也很深了,都过了凌晨两点半──她解下自己的
围巾,替蒂法围上,纤白指头仔细地拂开濡羽色的长发,轻盈地溜过耳廓和摇曳的泪滴坠
饰才离开。明亮的祖母绿眼睛也没看漏埋头锁门时,精巧的鼻尖略略埋进自己的深红围巾
里的样子。
“就算不会下雪,会冷的时候还是会冷哟。”
其实这气温对她而言依然是小意思,但她想那是因为自己的老家有点极端的关系。等铁卷
门降下,她朝那贴公休公告时惯例爽快得让人敬佩的身影伸出手,幸好交到手心里的手温
度并不真的很低,却依旧在几次轻缓的摩娑以后依恋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她浅浅地笑了
。
“回去前想到其他地方兜一兜吗?”
前后钻进老金龟略嫌狭窄的车室内,关上车门,在薄暗中发动引擎时,艾莉丝随口这么问
。鸢红眼睛自副驾驶座转向她,系好安全带,只说:
“妳想带我到哪里去都可以。”
她一直都记得这回答。而现在她知道了,蒂法也是。距离她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
跨年的夜晚已经好多年过去了,时间长得足以令她们理解如今这样短的一句答复到底意味
著什么。现在她知道了,不,她们都知道了。
典雅的白色老金龟重新上了路。半小时后,车稳妥停进今夜出发时的位置。郊外的住宅区
几乎暗得只剩街灯,总算不再听见烟火零星的声响。
进门时理所当然只有玄关的灯亮着。她接过蒂法还给她的围巾,将彼此的鞋收进鞋柜里。
在她身侧,鸢红眼睛静静注视著大肆横亘在眼底的一片微暗,不久,柔和的声音叹息般响
起:“难怪艾米娜阿姨要我来陪妳。”
艾莉丝总之先开了客厅的灯,挥散笼罩室内的仄暗。或多或少能确保部分明亮的视野后,
这个家看起来就不那么过分宽敞了,这是因工作开始变得会晚归后她的经验谈;然而,家
里真的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太宽敞了,难免显得有点寂寞。
“会饿吗?如果想吃东西,趁妳洗澡的时候我弄点宵夜?”
“不用了。而且这种时间要我吃宵夜,妳想让我之后在跑步机上多跑几圈啊?”
嗯,现在时间凌晨三点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艾莉丝领着蒂法,踏上楼梯,就著柔黄夜
灯一路上到三楼阁楼,仅有出门前预先留下的夜灯迎接她们回归。面对惯熟的风景,她点
亮主要照明,以白色系和浅色木头为主要基调的房间一口气明亮起来。
到家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将忙了整夜的人赶进浴室洗澡。盥洗后吹干长发,换上简净的
白色帽T和卡其色休闲裤,整个人冒着舒适的热气的蒂法身上隐约传来平时她闻惯的香气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以往同样的情况屡屡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这孩子到底都是什么样
的心情。
“呐,艾莉丝,我可以到露台上看看吗?”
“很晚了,还不睡?”
“嗯……就一下?”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蒂法的心情。不单是自己喜欢的人的房间,更大的理由是,阁楼的房间
这语汇听起来自带一种祕密基地般的神秘吸引力──尽管以她的场合而言,其实是工作开
始会晚归后顾虑到母亲,设法将生活动线尽可能分开的产物就是了。
她拉开落地窗,安全起见,顺道点亮了露台的地板灯。只套著帽T和休闲裤的蒂法也不畏
隆冬深夜的冰冷空气,探身踏上露台。她不免苦笑,拎起脱在沙发扶手上的石色风衣,披
到那副其实也细瘦不亚于自己的肩上,才反手关了露台的落地窗。
“妳会感冒的。”
“……感觉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呢。”
祖母绿眼睛安静地看着那些纤长的指头轻轻拢起自己的风衣。她倒是觉得,已经和那个时
候完全不一样了。触碰她风衣的指头已不再那么手足无措、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努力地试
图藏起着迷的情感,只是纯粹显得爱惜,显得眷恋。
“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满脑子想着,‘啊,这是她身上的香水的气味’……”
那时她们一起看过烟火,一起渡过这段其实已然跨越新年但黎明未至的夜晚,她也曾像这
样把风衣拢在因寒风瑟缩的她身上。地点在她当时工作的事务所顶楼。坦白说,她并不很
喜欢高处,然而她也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她纯粹认为只要能带这孩子到任何离明亮更近一
点的地方,那地点有多高她都无所谓。
但,果然已经和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和空旷的事务所顶楼不同,充其量只是郊外宁静的住宅区,三层楼高的小露台,空间顶多
只够再搁张双人沙发,当然也没有城市闹区那些不眠的光亮和灯火。有的只有她们足畔,
她日日细心照顾的几盆鸢尾花罢了。
还有彼此。
并且,她们也都已知道:当年那个时候,午夜刚过,略略迟到了一些,但总归没有演变成
错过的那句“新年快乐”并不纯粹是她终于结束工作时顺便送出的无差别轰炸,那句话的
收信人对她而言是唯一的,是特别的;之所以答应她不能再更忽然的邀约,并非只是想随
便找个人等待夜明,而是那个人只能是她。她从不拒绝她的理由;回答“妳想带我到哪里
去都可以”的理由,深夜骑着她的VESPA穿梭过市街,寻找一个能够让彼此等待夜明
的场所,那双几乎和她一样纤细的臂弯自后座小心翼翼却又将她搂得好紧好紧的理由;在
明亮的旭日里迎著蓝天,坚持送她回家的理由──是的,她们都已经知道了。
“其实当年那个时候,妳想吻我吧。”
“原来妳知道啊?”
“如果那个时候妳采取行动,大概就不用兜这么大一圈了喔。”
“或许吧。”
“但总觉得,现在妳反而不想吻我。”
“嗯。”
“妳想要我吻妳。”
“原来妳知道啊?”
兜这么大一圈好像也不是坏事啦,艾莉丝不由得这么想。蒂法.洛克哈特小妹妹变得好高
竿啊。此刻,拢着她的风衣,正无比柔软地对她笑着的鸢红眼睛,早已不见当年那个时候
的无措和无望了。
“我倒是感觉,已经和那个时候很不一样了呢。”
“会吗?”
“是啊,也不想想妳都不喊我学姊多久了。”
“明明那个时候就是妳要我别再喊妳学姊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所以,学姊的回答呢?”
──就说不一样了嘛。小学妹真的变得好高竿啊。
艾莉丝想给蒂法一抹谐谑的微笑,不过她很清楚自己肯定没有成功。她将手伸向蒂法颊畔
,穿梭过那头比夜色更深的濡羽色长发,找到柔软的耳廓,精致的坠饰轻轻摇曳。她从不
拒绝她。
“该上床睡觉囉,学妹。”
她在蒂法唇上这么回答。将夜色和寒冷留在露台上,她牵着她,重回开着暖气的房间的怀
抱。室内干燥而温暖,不过她们本能地知道对彼此而言更温暖的地方。
不忘为蒂法留下一盏夜灯,和那副柔韧有致的纤瘦身躯一起倒向床间时,夜晚已然所剩不
长。艾莉丝解开缎带,任亚麻棕色的长发倾泻,然后很快便有一只手来,亲暱地让彼此靠
得更近。忘我地索求她,被她索求的同时,她只是想:
夜总是会过去的。而当她醒来,她会看到她留下,就在身畔。或许她们会迟到,但至少她
们并未错过。这样就好。
2021.01.01
好像很重要又好像很不重要的自我满足设定:这两个人是大学前后辈。
其实我好想看她们开车不如说她们肯定也飙车飙了个爽货真价实玩到天亮(X)但我的语
汇力还没从上一篇恢复……(被绑在金龟车后面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