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我在滇缅边境当兵去(四)

楼主: disprofe (业像一阵风)   2019-12-25 15:13:22

由于作为主官的毛安邦少校的坚持,在营区附近办了一所小学,附近大大小小的
孩童都来上课,授课的老师都是军队里头的“高级知识分子”,因为理所当然的人
手不足,作为基层人力的何尚武也要拿起粉笔,“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亦悦乎”
一番。
这些学生里,最难管教的就是毛少校家里的孩子。据说少校曾经在课堂上抄起扫
把,大喊‘小共产党!’地冲出来教训孩子。男孩只有八九岁,却总是在课堂上给
何尚武找麻烦。
‘老师,不要再教这些无聊的玩意儿,之乎者也我都能倒背了,ㄅㄆㄇㄈ都会写
了,来点别的吧!上次神父告诉我们,上帝说要有光,世界就有了光,为什么啊?
难道上帝也会发电吗?’
‘…我没见过上帝,我也不知道。’
‘真无聊。大伯说捡回来一只猴子,我还以为会很好玩呢。’
‘猴子?’
‘大伯每次都带一些怪东西回来。最早是云南小土狼,后来又有西藏的老鹰,这
次说有了台湾来的猕猴,可以凑一队组合上鬼岛打鬼了。’
‘……………’
被叫成猴子。最叫何尚武悲伤的是,现在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他,根本不能反驳
什么。
‘你是台湾来的吧?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去了台湾,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有比这边
好吗?’
‘台湾吗…?’
说来也是讽刺,如果论自由,边区的生活比台湾还要没有限制。相对的,任何事
情都要亲自去做,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得,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辛苦地过活,有余力
帮助他人的人很少。除了军队的任务,何尚武也靠陈副官的介绍,去接了附近田里
的农活来干,报酬仅仅是他以前就吃不惯的那些农产。但是他也非做不可,少了家
里的接济,单靠部队的微薄薪水是不可能过日子的。
‘台湾的物质环境比这里好些,有火车可以坐,有水坝,有很大的发电厂,用电
也很方便,住起来舒服,不像这里。’
毕竟以前给日本人占领过,留了一点建设基础在──这句话他倒是没讲。何尚武
知道,许多人对日本非常痛恨,听到有人说日本好话都会大发雷霆,还是不要明讲
的好。
‘可是那里管得比这里严格多了。像你这种爱乱说话的学生,可能天天都会被大
人抓起来揍喔。’
‘我知道!台湾是一个光头在管的对吧,大伯说,光头很没用,丢掉整个中国大
陆跑到小岛上,只顾自己吃得好。他还跟大家拿了很多钱,都自己留起来花。’
‘在、在说些什么啊!你们,千万不要出去跟别人乱讲话,会被抓起来揍的。’
‘大家都这么说的啊。猴子老师,你是怕以后回台湾被光头抓起来K吗?’
到底教了些什么东西给孩子啊!少校!何尚武只想抱头大叫。此时陈俊走进了教
室,拍拍何尚武的肩膀:‘辛苦了,尚武,可以下课了。刚刚教会的物资已经送来,
大家快去排队领奶粉吧。’
‘让开让开!第一个一定有奶油,那是我的!’
孩子们一窝蜂冲了出去。陈副官问道:‘尚武,给他们上课,感觉如何?’
‘一群妖怪。尤其少校家的那个孩子…是叫Peter吗?为什么要取英文名字啊?’
‘是神父取的。打算送他进教会,所以取一个使徒的名字。’
‘送进教会?’
‘嗯,毕竟这里没办法让孩子受高等教育,如果是教会就有可能。’
‘他是毛少校的姪子吧?少校没有小孩吗?’
‘这说来就话长了……’
毛少校跟他的弟弟当年一起报效国家。毛安邦进的是陆军,弟弟则是空军。空军
飞行员有一种职业病:出任务前后都一定要找女人上床,来抑制他们不受控制的肾
上腺素。这种事情干得多了,到了抗日战争结束后,就开始有女生带着孩子到湖南
老家“认爹”。据说毛家的老太公气到叫毛家老二跪在门口洗门风。好几个女生争
来吵去,最后是这个孩子的妈争赢了,嫁进毛家。但是好景不常,内战后期解放军
的红潮来的太快太急,父母来不及回老家把寄养的孩子接走,毛少校只好先带着孩
子逃难,一路往南边跑,越过元江、西双版纳,跑到了缅北。至于为什么安定下来
之后没有送往台湾──
‘孩子的母亲搭的飞机栽了,落到海里。估计是金子载的太多,撑不住。后来孩
子的父亲跟一个死了空军老公的寡妇交往,那寡妇家里还有钱,老爸是国民党的将
军,自然是不喜欢太多节外生枝的事。而且毛家老二在台湾也有三四个小孩要照顾,
所以少校就先让Peter在这待着。’
‘这也太人渣了…’
‘战乱的年代,大家都没什么选择。少校他啊,妻子在抗日战争时失踪,没有留
下骨肉。因为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也就没有再找其他女人了。’
何尚武想起上次去少校家里看到的景象。左边是圣母玛利亚像和圣经,右边是玉
皇大帝像和易经。拜祖先、拜天公、拜地母,无论如何,似乎都不能说是“虔诚的
天主教徒”。
‘上尉你对少校的事还真清楚呢。’
‘我们认识快十年了。说起来,当初跟孙将军入缅的那一批人,还在前线的也没
几个了。’
空气变得有点沉重。何尚武岔开话题道:‘上尉,我什么时候才能加入打靶练习
啊?’
‘你要练习用枪吗?’
‘嗯。现在虽然太平,可是听说以前常常有武力冲突吧?盗贼啊,土共之类的。
如果碰到不得不出手的情况,还是希望能做点准备。’
‘这样啊…确实,也该让你熟悉一下。我来安排好了。’
过了两三天,何尚武总算如愿以偿的进了靶场。让他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特
别指导”。有两位部队里的老兵替他做“私人授课”。
‘菜鸟,听说你需要一些帮助,今天由我们张三、李四来指导你。上场吧!’
训练用的枪械是卡宾枪。因为以前就有打靶的经验,何尚武很快就能上手。两位
学长看学弟根本不需要帮忙,决定把难度提升一点。
‘学弟,入门难度结束了。接下来试试进阶版。’
‘进阶版?’
‘跟我来,让你看看什么叫实战难度。’
他们转移阵地到另一组靶位去。射距、靶子大小都相同,唯一不同的是──
‘为什么要在秋千上射击啊!’
‘实战可没有不动的活靶给你打。只是扣扳机的话,连残废都做得到。这才叫做
实际的体验啊。’
‘可…可是…’
‘放心好了,就算是流弹也没办法贯穿钢盔的。预备──开始!’
何尚武坐在秋千上荡了两三下,才扣动扳机。预计之外的后座力让他失去平衡,
射出去的子弹也大幅偏离了目标。
‘唉,好痛…’
摔落在地的何尚武被一只手拉起来。他正要对学长道谢,却看见少校满脸不爽地
瞪着自己。
‘你们两个居然敢让菜鸟玩这种游戏。看来有人忘记了,上次飞出去的流弹把外
面经过的村民打死的意外。那一次,乡民差点要冲进我的办公室翻桌子。喂!你们
两个!给我去捉两水缸的蚂蚁来!公蚂蚁放一缸,母蚂蚁放一缸!别给我弄错!’
‘报告长官,什么是公蚂蚁,什么是母蚂蚁?’
‘这还要问,公蚂蚁就是那些好吃懒作、闲闲没事干的蚂蚁!母蚂蚁就是辛勤工
作搬食物回窝的那些!你们要是今天没完成任务,就关一个月的禁闭!’
大声责骂完两位前辈,毛少校回头盯着何尚武:‘小子,你知道当年打日本人的
时候,我们几个人才分到一支枪吗?五个人。每个人领五发子弹,跟在带头的伍长
后面。拿枪的人阵亡之后,剩下的人立刻补上。说的夸张点,那支枪才是这只小队
的本体,比那五个人的命都珍贵。开枪根本不需要练习,战场上该没命的时候就会
没命。如果到了要让你拿枪的时候,我看我也完了。现在给我回去拿扫把!清理完
之后去找老陈,他有任务交代你!’
单独完成善后处理后,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何尚武垂头丧气,走进陈俊的办公室。
‘少校今天的心情不太美丽。你们好像都被刮了一顿胡子。’
‘是啊…也没必要说成那样吧。’
‘没办法啊。最近调来一批新人,感觉队上气氛有点松懈,当然要有人出来说两
句。’
陈俊拿出一份清单交给何尚武:‘附近的土司向团部请求支援,修理他们的发电
设备。本来应该是我要去的,但是曼谷的长官突然来这里视察,我也抽不开身。只
好拜托你了。运输排的小刘会开车载你去。’
‘了解。呃,他们应该都会说中文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对方不是什么猎头族部落,能够好好沟通的。’
到了出车地点,何尚武却没看见小刘,坐在车上的反而是一个生面孔。
‘老弟,你就是那个番薯仔吗?等你好久了,上车吧。’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连我都认不得啊?我火旺啦。小刘他拉肚子囉,差点把整台车都泡成了屎。别
拖拖拉拉,老子还等著去跟泰国妞亲热,快走!’
(油腔滑调的家伙……)
部队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一开始何尚武也没有太过在意。但是他很快就后悔
了。
‘我说火旺哥,真的是往这个方向走吗?前面好像快到竹林里头耶。’
‘是你懂还是我懂啊?这边是捷径。捷径。这两个字你懂吗?’
‘可是这里的土很软。陷进去的话恐怕要调机器来拖耶。’
‘相信我的开车技术。绝对不可能掉进去的。’
‘可是…前面…是奋起湖…’
‘你怎么不早说!’
越野车以华丽的跳水姿势落进湖心。如果旁边有观众,一定会对这旋转三圈半的
高难度技术举起9.0、9.0、9.0的牌子。早知道、就应该去学游泳的──这是何尚武
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等到何尚武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竹床上。旁边坐着一位他认
识的女性。
‘汉人哥哥,你醒了啊。’
杨女虎面带微笑,用她那温柔娇媚的声音说:‘人家去河里洗澡的时候,突然就
哗地一声,什么大东西掉进湖里。然后你们就像被炸过的鱼儿一样浮出来了。姊妹
们花了好多力气才把哥哥抬回来,你可得谢谢人家。’
‘喔…这样啊。’
看来是被女孩子救了。何尚武斜眼偷瞄杨女虎的侧脸,像天使一样,实在无法把
她和少校口中的“无良密医”连在一起。
‘对了,妳年纪应该比我大,叫我哥哥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杨女虎噗哧一笑,道:‘我就喜欢叫小男生哥哥。这样人家感觉自己还是个小女
孩。好吧,姊姊以后叫你小武好。’
结果还是被当成小男生嘛……何尚武突然有点沮丧。
‘对了,跟我一起的那个人…’
‘他没事。有事的只有那台车子而已。’
毛少校从门口走进来,说。‘你们两个可真行,居然能把越野车开进湖里。如果
车上载的是一男一女的话,过几年可能会变成凄美殉情的民间传说吧。’
杨女虎笑道:‘军爷,别说这个了。你们那位可真逗,我把他弄醒之后,他就一
直嚷嚷着,见到上帝了、见到上帝了,裤子也没穿好,一溜烟地跑走了。汉人的神
有这么灵验的话,我可也来供一尊好了。’
‘哼…我还想叫他去湖里祷告看看,会不会有神明左手拎着悍马车,右手拎着吉
普车,出来做失物招领呢。尚武,你就在这里继续摸鱼吧,回头再跟你算帐。’
目送少校离开后,短暂的沉默笼罩在何尚武和杨女虎之间。
‘啊,那个…谢谢妳。真没想到妳是医生,我以为医生都是年纪很大的老阿伯。’
‘呵呵。姊也不是真的医生,只是跟家里的长辈学了些土路子。你家的长官就看
姊的那些土路数不顺眼,净爱找麻烦。听说他家里也是学这个的,汉人说这就叫同
行相忌了。’
何尚武想起少校说的,有好几个人在她这里出意外的事。那个能叫“同行相忌”
吗?
‘放心吧。小武你身强体壮,人家不会在你身上用那些招。’
似乎看穿了何尚武的想法,杨女虎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
‘姊的这些虫豸别有妙用,可不是你们汉人心里想的那样。不过,要是你肯到我
们部落里定居,人家也可以告诉你喔。’
杨女虎似笑非笑的说。何尚武想起她那些“可爱的宠物”,连忙搪塞过去。
回到团上,何尚武才知道,原来那位火旺兄的老爸是有钱的华侨,捐了好几部军
车给部队,还让他的儿子进军队磨练。现在出这种事,自然也是不了了之。毕竟,
谁都不想得罪大金主,也没真出什么大事,能私了就私了。他也只好自认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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