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wizer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之铭言:
其实吧,我觉得端看以什么发心来决定信仰佛教。
当然信仰本身就是信仰,相当难以世俗的方法证成。
但我个人倾向认为,出发点不同,会主张的方式也未必尽同。
如果是从世俗学术的立场出发,
换言之没有信仰,就是对这个宗教发生乃至与其他宗教间的互动的好奇,
那么当然 philologia 的路径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乃至学术方法可以是先定出假设,日后有新观点或新材料再推翻旧说,
这也不必太意外。
(不过就不说学术,我个人倾向认为沙门法或许也要这种自我修正的过程,
但不同于世间学术的是,沙门法还有实践的部份在。)
但如果是从其他非学术的信念出发
(不过非学术的信念不妨碍学术探讨 —— 无论这信念多古怪。
众所周知(或至少经过P. Feyerabend 提示后知),
哥白尼当初提出地球绕日说,原因并不在托勒密体系不精密,
单纯出自他觉得圆是完美的,托勒密却搞了太多本轮均轮而不美。
以今天的立场来看,哥白尼所谓圆是完美的当然荒唐无稽,
可这不妨碍哥白尼推动了一次天文学乃至力学的思想革命。)
那就各自有别了。
以我个人来说,
我会欣赏佛教,两大主因。
一是喜爱许多动物,讨厌“人本”讨厌“以人为中心”。
(所以同时也讨厌那些“神造人”“神偏袒人类”的神话)
当然现世实践上确实首要尊重的与能沟通的必然得是人类,
但我强烈怀疑与反对康德(其实是继承自亚里斯多德)那种三切割:
神是完全理性,人是部份理性,动物则只有感性而无理性只受自然律支配。
这套论述在实践上自然是方便之举,
乃至佛教僧律中杀人是大罪但杀其他生命仅属可悔,
但至少就我的观察,我不觉得人类欺负其他生命是理所当然。
可现实上确实有所不得已,这就是我们这个悲惨的生命世界。
也因此,
根本不要扯什么善业恶业啥看不见摸不著的,
就算是纯粹的“定言令式”,
我也会欣赏赞叹耆那在实践上的努力。
(题外话是,法显《佛国记‧中天竺游记‧蓝莫国》有段记载:
有道人(此指佛僧,早期翻译多用此词)见此有佛舍利处荒芜,
大自悲感:“此中无有僧伽蓝,可供养此塔,乃令象洒扫。”
道人即舍大戒,还作沙弥,自挽草木,奔驰处所,使得净洁,
劝化国王,作僧住处,已为寺主,今现有僧住。此事在近,
自尔相承至今,恒以沙弥为寺主。
这段记载也可以看得出来出家者的取舍:
为令传教而舍戒动工程。)
二则是对于受感官欲望所支配的这种侷限的格局感到不自在,
想追寻不受感官欲望支配的状态。
以这两点出发,我会对耆那与佛教都有所礼敬,
甚至礼敬耆那还多一些。
(不过对于拿着佛教变体另搞创世神话制造末劫恐慌的那些妖教,
即便这些家伙也搞素食,
我仍觉得他们立意鄙下。)
当然我个人还有另外一个较鄙下的兴趣,就是对神祕主义的好奇。
这部份当然是“态度科学”的人所极力排斥的所亟欲袪魅的。
确实涉及主观且无大意义的兴趣,就不多提。
(但在我的理解,佛教可也不是只是一套心灵鸡汤式骗人教说。
如果只是心理治疗那大可不必佛教或说不必唯一佛教。
要能达到佛教的解脱,势必会有不少超出普通物理状态的情况。)
其他人如何我不得而知当然我也不可能管,以上是先表达我的立场。
当然如果有人的出发点是要搞释迦牟尼个人崇拜,
意图“排除一切杂质,恢复纯粹释迦牟尼所言所教”,
那么确实在没有时光机的情况下,语言文献学的径路不可避免。
甚至即使这么一个方法路径仍是“累世不能通其学”,
毕竟许多才智过人满腹经纶的学士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仍所知有限。
或者有人直接诉诸宣传声称彼独得佛陀之本怀,
这样的声称恐怕也是很值得怀疑的。
至于其他也只是对沙门法或对佛教某宗法门感兴趣者,
我倒觉得不必太受这些语言文献学路径所影响。
但应尊重各不同修法我觉得是较确实的。
举个例来说,
迄今我看到佛教徒提到“戒禁取”,
举的例子总是什么牛戒狗戒,
仿佛就是些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有此执著。
真要是这么简单,这条结缠就不必独自提出当众点啦!
好简单喔只要不是脑袋有洞谁会有戒禁取啊!
(但其实非佛教徒看待佛教徒只怕也觉得你们的戒好无聊。
就不说有争议的素食问题,
其他头陀行,乃至翻翻巴利比丘戒里一堆奇怪的生活规范,
乃至就算只是居士戒也有的戒饮酒(纵使排除药用),
在不信佛的来看恐怕也是“戒禁取”!)
但,他们为何不拿其他真正有意思的可能让人思考的来提?
例如,我相信是很有智慧的,
几乎可说是带动整个希腊数学从而衍生出欧洲科学的毕达哥拉斯,
这位先生(我相信他的境界相当高)出自对整数或基本建构的崇拜,
坚持拒绝无理数,
这才算是较值得人深思的戒禁取吧?
大数学家Leopold Kronecker的名言
“Die ganzen Zahlen hat der liebe Gott gemacht, alles andere ist Menschenwerk.
”
“上帝创造了自然数,其余一切尽属人为。”
当然看不懂这句话意蕴的蠢人会觉得这话很无聊吧,
啊负数、实数、复数,中学老师都有教啊。
可真正对人类认知限度乃至数系建构有过思考的人,
才会觉得Kronecker这句话很有深意在,可却又明知不能执著他这句话。
我觉得这类例子会比老举什么无聊透顶的牛戒狗戒要高明些。
说戒禁取,当然也就说到怎么看待其他一切各派思想。
就像毕达哥拉斯乃至其所衍生的柏拉图主义与新柏拉图主义,
开出来的洞很大但却又真是很有智慧,
这才得让人小心品味。
至少在这点上,
对于印度各派中,我独敬耆那。
不需要幼稚地说“啊耆那就是误以为要靠苦行消业”
(这他妈一堆稻草人式打法,佛教徒很行。)
而是本质上苦行就是对这悲惨的生命世界的抗议。
脱离耆那而来到佛教各派,
其实我觉得只要理论深度达到相当程度,
则本也不必拘泥于“我非要考证这说法出自佛亲说才算数”。
立下志愿学习语言文献学是好事,
但学习语言文献学只是为了搞基本教义派那就无聊了。
也就如同柏拉图一脉的神学与希伯来神学结合而加深了中古天主教深度般,
我会觉得例如毗卢遮那之类的论述,
或许也可以用类似柏拉图哲学的观点去揣度。
当然,
是或者不是,这只是目前我这个未证果的凡夫的臆测。
只是我强烈表达我对在佛教中搞基本教义派的不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