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突然想找点故事来看,
很巧地看到一篇“修行者的消息”,
觉得提点了很多我最近正在思考的问题,
恰巧这篇内容的性质在板上也比较少见,
所以PO来让大家同欢一下XD
严格说来这只是一份日记,
是两位年轻的出家弟子决定从洛杉矶金轮圣寺一路朝拜至万佛城、
沿途中写给他们师父的书信。
当时这两地距离大概七百多公里,看起来好像也不算太远,
但因为他们三步一拜,从1977年至1979年,
这个朝拜大概花了两年半。
他们帮自己订的基本规矩是这样的,
三步一拜,每日一食,不入家宅,不乞钱财。
其中一位出家弟子释恒实,则另为自己设下禁言的戒律,
他完成朝拜后还持续了这个戒律一段时间,总计约莫六年。
乍看之下好像还好,但我看了他们的背景发觉这些事情的不容易。
释恒实是加州柏克莱大学语言硕士,出生基督教中产家庭,正统美国人,阿多仔。
释恒朝出家前是威斯康辛大学历史系的博士生,一样是美国人,阿多仔。
释恒朝主要的工作是护释恒实的法,
释恒实为了朝拜万佛城请求他的师父宣化上人许久,
但直到有了释恒朝这个同伴,才真的有了上路的机会。
可能有人会觉得三步一拜甚或一步一拜这件事很多修行者都做过,
这件事稀奇在哪?
我觉得倒不是稀奇,而是我在这里面看到的不容易至少有三个:
一,
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
在1977年穿着中式长袍三步一拜穿越美国洛杉矶各种龙蛇杂处的街区,
这本身是一件非常容易引起文化冲突的危险举动。
事实上从书信中也证实了,
他们被暴力威胁马上停止朝拜、恶意踢打、浇淋汤汁、强力驱逐等各种困难,
从开始到结束都没停过。
这是一个藏人在喜马拉雅朝山布达拉宫或是一个回教徒朝圣麦加不太容易遇到的文化问题
,一般情况来说,甚至遇到的更多会是帮助,因为后者是在一个具有高度文化支持的环境
做这件事。
1977年的美国对佛教文化连理解都才刚起步,
基督教与天主教具有压倒性的宗教市场,
信仰佛教被视为异类多少是很难避免的,
更遑论支持了。
书信片段摘录:
昨天,一辆车子停在我们旁边。
车里载满奇怪的男女,他们身穿的白袍。
其中一个咄咄逼人地质问我:
“你们是属于那一个团体的?”
我发出一张新闻告示。
另一个人,用敌视的眼光看我,
然后以恶毒的口吻吆喝道:
“难道你还未遇上基督的家庭吗?”
今天,另一辆车子停在路旁。
“你应该试试道教......或者吃迷幻药。”
然后,他变得很忿恼,歇斯底里地对我喊叫:
“你们真是笨伯!”
还掷了一块石头,但没有击中我。
而对于这两位文雅爱洁的知识份子来说,
怎么克服心理障碍在脏污的环境下跪拜也是一种真实的挑战,
信里说,他们拜下去的时候常常鼻子还会碰到黏在地上的口香糖。
二,
在这种对佛教文化缺乏理解的环境中,
如果有一群8+9因为对朝拜充满疑问,
拿着球棒要你用十秒解释你在干嘛的时候,
请问你要怎么办 XD
在佛教文化如此普遍的华文世界中都很难在这么高压的情况下“传法”了,
释恒实跟释恒朝要克服文化障碍、外在敌意、情绪压力、语言障碍,因为释恒实必须禁言
,等多种困难,
学佛多年的老江湖都未必能够处理,
何况他们只是两个刚出家的年轻人,一个甚至还没毕业。
那么短的时间,怎么表一个法?
三,
这是书信纪录,
你可以从他们刚出发到他们将结束,
一路看到他们所遇事件,
与他们怎么在当下用学习到的佛法来解决问题并反复省思心念与作为,
对佛法进行实证,
努力去拉近思想与真实之间的距离。
说真的说不定有人看完会觉得很普通,
就是本大学生流浪日记,
但我觉得珍贵的就是在这份“普通”。
释迦牟尼佛成道了,你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释迦牟尼佛,他累积无数劫的功德,他已成佛八千次。
密勒日巴,各个享誉盛名的成就者,都可能带来类似感受。
换言之,我们很容易看到成道者的浓缩记录,
而无意间忽略了其实那些需要照看的心念有多细微、
需要付出的努力有多辛苦又多不起眼,
根本写不进篇幅有限的故事里。
而即使理解了这些,
成道者的身分有时又仿佛暗示了自己:
他们做得到是因为他们必然要成就的啊。
只是,人们愿做高僧圣严,
但愿做流浪纽约街头、连一顿饭都吃不起的圣严吗?
一个跟你我一样的平凡现代人,
怎么拼凑资源突破环境的困难与挑战自身的盲点,
尝试一些在别人眼里可能普普通通抑或意义甚微的努力都好,
以换来一点生命的真实观照与成长,
就那么简单,可有多少想着修行的人做不到。
吃饱饭就去洗碗,多少人做不到。
月存五万捐一百,多少人做不到。
出错了不要狡辩,多少人做不到。
这么普通的事情,都有那么多人做不到,
释恒实跟释恒朝那样“普通”的努力,
在那个当下怎么尽力实践对生命的猜想,
我觉得恰好提醒了我这种普通人,
我们以为的修行到底是什么,
跟我平常放在嘴上的修行又差在哪里。
而如果他们跟你我那样近的普通人,
都可以努力去面对自己心念的问题,
我们应该也可以试着做做看吧?
释恒实是怎么观照自己的?
今天坐禅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开始打恒朝的妄想。
我心里想:
“今天我们把车子停到离拜的地方近一点,吃饭会准时。
你看他坐禅坐得多好,挺直腰脊,全神贯注。
我们俩真具有坚固的善缘,今生能得如此修行,
来世的善缘更加坚固了。行道中有如此良伴。多好!”
吃饭的时候到了,但恒朝即没有按时预备。
我那粘性的妄想,开始作怪。
在我身边听到一个声音,说道:“考验!”
我心里想:“他晓得规矩的,为什么他要故意犯规?
难道他不在乎吗?
岂有此理,如此贡高我慢!”
顿时,我脑海里涌出一团怒气。吃中饭时,气氛很不和谐。
饭后,我开始三步一拜,才明白毛病的根源:
是我把自己的感情移到恒朝身上。
如果当初我不曾对他产生特别好感,寄予特别的期望,
当他不能满足我的期待时,我也不会失望,
任何执著都是苦恼,唯有回光返照,
自强不息,摒除贪、瞋、痴,才能跃出苦海。
注意,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将近旅途的尾声了,
两个相互依持、正知正愿正行的法友日夜相伴两年,
居然还会起这样“不合道理”的情绪?
是,就是。
而他修行的收获,就是起了念头后不多时就能察觉及省思,
把歪了的线头捋好。
他觉察到的这件事恰好是一般学佛人最容易碰到的问题之一:
以为善意对待他人,
已经对世界充满正念了,
自己怎么还会有什么问题?
却不知依然是由受生爱,由爱生取,
只是换了一个比较好看的面目罢了。
而对于觉察心念这样普通的努力,
时不予我是借口,福报不足是借口,
需要的,只是在一个当下豁出去了,
开始真诚面对,不欺骗自己,也不欺骗他人而已。
此外,有两个我自己特别珍惜的感想也想分享一下。
第一个是,“现世报”绝对是一种福报。
现世报可以让人快速知道自己的心念行为所结出的果实,
很快能得到反馈的结果就是可以让当事人立即连结因果关系并做出相应的调整,
建立“修正”的高效正循环。
我目前举不出具体的描述,
但佛菩萨与许多天人所处的境界都是这样的,
越深的境界反馈越快,造成反馈的作用物越细微。
如果有板友能够提供相应的描述非常欢迎你告诉我。
释恒实与释恒朝的朝拜过程中出现非常多类似的情况,
有种种好或坏的立即现象让他们快速意会到自己的心念跟行为反应了什么,
我私心认为是他们的发愿与苦行快速换得的福报,被善法护持的现象。
因此有时候一个普通的行为引来很大的反弹,
乍看之下好像很衰,实际上却可能是极幸运的事情。
真的很衰,应该是讲了一堆颠倒的言语却都没人理会或反而一片赞声,
然后自己就与这种颠倒相濡以沫下去了。
第二是,善泳者死于溺。
释恒实是语言硕士,
他彼时决意禁言是因为长于言语让他无法观照自己,
因此宁可“自断一臂”。
我自己也是这样的,
有时候仗恃著还有一点小聪明,言词犀利,
觉得我还能说,我还要说,
而在这种滔滔不绝中让自我淹满了水面,
纠正他人也好,自我抒发也好,
却没觉察到我到底是否听懂了问题,
还是只是在满足我的成就感与想要抒发的欲望?
换个角度说,我在施展自己的才华时,觉得一片行云流水时,
能不能察觉我在水下藏着的自满与因为流水而被覆蓋的、
那个磕磕绊绊的声音?
就如同我现在在写这篇文章,
就算是真的想要利益别人,
有没有那些段落只是为了展现我的知识与文笔?
而我展现知识与文笔的背后,
是因为我想要透过这种方式利益别人,
还是想要满足表现欲?
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觉察却又很普遍的问题,
毕竟善泳者多半是不曾想过自己会溺死的。
对自己擅长的事物保持对未知的开放与谦卑,
我愿常常提醒自己,也愿版友跟我一起。
这份《修行者的消息》没有什么艰难的文字,
两位作者在写信时常常以华严经检讨与印证自己所遇,
想看些轻松故事的板友们不妨参考看看。
https://book.bfnn.org/article/0430.htm
(注:他们到达万佛城后开始绕着万佛城拜,前后据知历时应超过五年。)
最后节录一段书信:
在马利布桥上曾见过的女人又出现了。
一早,我们刚拜到卡末尔桥边,
她跟一个男人走上来。
她对着恒实说话,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你们有没有碰到过冬天的豪雨?”
她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跟一年前是一样的。
她站在我们后面,悄悄地窥视著、等待着。
稍后,她合起只掌,问讯之后,迳自离去。
一个心情快乐的男人,背着背囊,在我们身旁走过,
合起双掌,口里诵念:“ 唵嘛呢叭弥吽。”,然后鞠躬。
在卡米尔的女人:“我也是佛教徒,已经入教很久了。”
恒朝:“是吗?”
女人:“是的。你听过密勒日巴吗?”
“当然啦!”
“我就是密勒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