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2568 番外4:比如傍晚(01)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9-29 05:30:33
  从登山口入山的第三个小时,樊少勋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面被前人凿出踏脚处的垂
直山壁,两边高度来到成年人腰际的杂草,以及脚下暧昧不明的路迹,才终于承认自己迷
了路。他想自己大概在棱线上,毕竟脚下所踏的地方相较两侧是高点,可是跟传闻中通往
山顶的道路完全不同。他身上只有手表、手机和一个六百毫升的宝特瓶,从一个多小时前
手机就收不到讯号了,而宝特瓶里的水也已经喝完,他又累又渴,喘气和水分不足使喉咙
疼痛,细微的惊慌和恐惧密密麻麻爬上他的皮肤。
  山里完全没有人的声音,只有风吹过树梢和长草沙沙作响,以及虫鸣。现在接近下午
五点,以夏天的日光来说,四周仍然明亮,看得清旁边的景物,稍微抑制了迷路带来的慌
张;只是山上的夜晚一向来得很快,常常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下一刻阴影就迅速笼罩,失
去所有光线。
  他通常并不冲动行事,偏好事前做好计画,谨慎安排,拟定所需的东西,然后一一完
成,可是现在的处境完全来自于轻率。樊少勋过去爬的山,如果不是和周煦在一起,就是
路径明确、登山客也不少的地方,让他可以简单沿着山径前行,或者一路都有其他人相伴
,有十足的安全感。可是这里并非如此,他对这座山不熟,身边没有熟知山林的人,从杂
草蔓生的道路看来,很久没有其他登山客踏足这里,而他在这种情况下仍毫无警戒继续往
前爬,忽视自己的能耐根本不足以应对,仗着几次成功的经验,失去对山的敬畏。
  即使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也不禁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个处境的?
  
  陪周煦去土地公庙还愿后不久,樊少勋收到大学同学会的通知,时间订在六月中的某
个周末,他想见见几个关系不错却少有联络的朋友,于是回复了要出席。和周煦说起这件
事时,对方则提到自己也要在同一个周末去新竹参加为期三天的溪降救援训练,刚好可以
一起开车北上,再一起回高雄。
  他永远都乐于花更多时间和周煦在一起。
  先把周煦载去同是高山向导的友人家,樊少勋继续往台北前行,在同学会之前约好了
几个朋友吃饭。聚会时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毕业几年,人生轨迹却与其他人产生极大的分
歧,同学会有一半的人都因为在国外无法参加,读研究所或者工作,这算是预期之内的事
,但到场的人里多数已经结婚,不是已经拥有就是正准备迎接新生命,却是他没想到的。
  他觉得在一群讨论婚姻和孩子的人之间有些格格不入,不是被排斥,而是那种只有自
己知道的不自在,然后他才明白周煦说过的话──这些人是登上了大关山隧道看日出的人
,他们兴高采烈分享彼此的经验,并相信其他人只是脚程比较慢,终究会到同样的地方来
。此刻站在看过另一片风景的人群之中,即使他曾经也有机会加入他们,樊少勋也不觉得
错过了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不在那里。
  同学会结束后,几个要好的朋友私下问他的感情状况,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完全
说出实话,只说自己有正在稳定交往的对象,模糊地提了一些和周煦的相处过程,不知道
为什么让别人产生对方是年纪较长、性感成熟的独立女性的误会……或许也不算误会,毕
竟除了性别之外,其他部分完全正确。
  樊少勋笑着接受朋友的忌妒和羡慕,却因为有人苦口婆心劝他早点和对方结婚而心情
复杂。
  晚上他借住在其中一个朋友家,在寒暑假几乎被家事占去所有时间的大学时期,这是
樊少勋少数十分亲近的朋友。他们坐在露台上,朋友一边哄著怀中不到三岁的女儿,一边
抱怨他对于女朋友交代得太少,逼问实情,樊少勋望向在饭厅忙着准备晚餐的友人妻子,
以及眼前抱着女儿的朋友,这个景象曾经是他对一份感情最终的想像,可是现在再也不是
了。
  “我现在交往的人,不是女性。”
  深吸一口气,他选择用委婉的方式开头,仍换来朋友惊讶的眼神,对方沉默了几秒,
打开落地窗要女儿到客厅去找妈妈,才将视线放回他身上。面对朋友有些尴尬的笑意和歉
意,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我记得你以前交的都是女朋友?”
  “对。”他停顿了一下,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回答这个问题,对周煦的心动是一种
直觉,并没有余力去考虑别的。“我在遇见他之前也不知道。”
  他提起父亲的事,以及遇见周煦后的改变,朋友听完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要说些
什么,就听见朋友的妻子隔着落地窗玻璃叫他们吃饭的声音,朋友应了一声,起身往屋内
走之前转头问他:“不过你之后还是打算结婚的吧?”
  他没有回答,忍不住想起周煦,想起周煦认为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进入一段婚姻里,
这件事始终如淡薄的阴影落在他们两人间,偶尔积云成雨。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周煦吻
过那里很多次,出发的前一天他住在周煦家,享受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可是相对于他时
不时会在对方身上制造点吻痕,周煦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至少一切都在慢慢好转,他陪周煦去花莲、去土地公庙还愿,他被允许进入周
煦的生命里,而不只是生活,知晓更深一层的喜怒哀乐。上个月底,周煦一个同为高山向
导的朋友在登山时失踪,政府和民间都组成了搜救队,周煦也参与其中,十天后寻获遗体
,谁也没想到一个经验老道的高手会在难度不高的路线迷路遇难。周煦不再对他掩饰悲伤
与惆怅,或者装得云淡风轻,坦然让他待在身边,走过又一次的失去。
  他们不会有问题的。
  隔日离开时,朋友陪他走到停车场开车,没有再聊到周煦的事,反而是朋友有意无意
说起婚姻生活的困难,有时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也有暗流。
  “我后来觉得自己把婚姻看得太简单,她不会每件事都告诉我,但不表示她不在意。
”朋友的表情欲言又止,纠结一番后才说:“我婚后不小心接了一次前女友的电话,她也
知道,可是直到我们吵架我才发现这件事让她很受伤,毕竟她前男友就是这样外遇的,创
伤没那么容易恢复。”他拍了拍樊少勋的肩膀,“等你哪天忘记采容了,一定可以找到不
错的女生。”
  
  朋友的话没有恶意,不过是两个人不在同一条轨道上了,所以只能以自己的角度去揣
测对方眼中看见的风景。但仍让樊少勋有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他原本打算离开前再去母
校附近转转,回味学生时期常吃的刈包和胡椒饼,后来选择直接离开台北,往新竹开去。
  或许是因为这份烦躁,让樊少勋在听见粄条店老板说:“这座山不难”、“新手也可
以爬”、“两个半小时就能来回一趟”时轻易相信了陌生人的说法。年逾花甲的老板难得
遇上对爬山有兴趣的人,兴高采烈说著自己的百岳战绩,拍著胸口保证自己是当地人,推
荐地点绝对不会错,一定是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他衡量了时间,周煦的训练要到下午五点才会结束,而吃完午餐也不过一点左右,就
算自己对路不熟,要花更多的时间,也绝对能在天色变暗之前下山,刚好接周煦一起吃晚
餐。樊少勋心想,既然是连年长者都可以走的山径,海拔不高,困难度想必不会太难,自
己怎么说也慢慢练了些体力,应该绰绰有余。
  这趟旅程并没有预计要爬山,帽子、背包、雨衣之类的用具都放在家里,他身上只有
粄条店老板递给他的一瓶水,但停好车后觉得登山口的路径还算平缓,使得老板说的话又
多了几分可信,而且他的确也想走走。
  走在山里让人静了下来,随着一步步踏在泥土路上,那些繁杂的想法都暂时被扔在一
旁,只是专心一致分辨路径。坡度越来越陡,需要手脚并用抓着一旁的树枝才能继续爬,
樊少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或许因为正是盛夏,眼前长了一大片由蕨类组成的海洋,几乎
看不见地面,他只能凭著直觉向前踏,无论如何,这里都不太像粄条店老板所说“山友很
多”、“路很平缓”的健行路线。
  已经不能回头了,他听周煦说过下山比上山更难,如果迷失,不如往上走到棱线,反
而有更清楚的视野。方才他爬上来的踏脚点现在却看不清楚,只觉得是随时都会踩空打滑
的兽径,他猜自己走成了另一条比较难的步道,据说有些挑战性,现在看来的确如此,那
么如果继续往上,想来应该可以抵达同一个山顶,只要到时候再循另一条步道下山就行。
  他停下来喘气,旋开瓶盖,里面的水只剩下三分之一,六月盛夏里微温的水湿润干燥
的嘴唇和口腔。
  总会有办法的。
  直到樊少勋翻过两三面岩壁,好不容易看见指引方向的登山布条,上面的日期竟然是
十年前时,迷路的事实才进入他的脑中,而不只是走错路那么简单。根据粄条店老板的介
绍,上到山顶前有一段攀绳的路线,虽然辛苦一点,可是过了之后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的开阔景色,还有一片空地可以休息,绝对不会让人后悔爬这一趟。怎么想都不会是他现
在站的这个地方,被树木包围,脚边是浓密的蕨草。
  不能说不害怕,毕竟对这座山全然陌生,他不是做足准备才踏进山里,只是凭著一股
冲动就来了;他一时不察,山也就引诱着他更深入,于是迷失山中,只剩下眼前的这条路
可以走。然而现在有比恐惧和焦虑更重要的事,他必须下山。
  做了几个深呼吸,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查看,依然没有讯号,就算把手尽可能举高
也相同。他颤抖着手指,输入给周煦的短信,希望能走到有讯号的地方传送出去。天色很
快就会变暗,他可能来不及到约好的地点接周煦,就算没办法准时抵达,他也不希望让对
方担心。反复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简单写了山名、停车地点以及自己迷路了,但会
想办法找路。他把手机收起,保存电力,最想说的一句话却不在讯息之中。
  他很想见周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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