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唱盘
罗武映身后跟的是裴修跟季桓竹,与他们商谈的是外国领事馆人士,领事馆中部份外
交人员其实也身兼母国在地的商业公司股东,他们能藉身分优势优先谈论进出口贸易,也
是本岛商人能将货品出口到国外的最大客户。
南洋出口多为香料与木材为大宗,菸草与粮食农产品也占不少比例,季桓竹不知道的
是季家与罗家早有生意往来,罗家将织品在南洋染色加工,再由季家转销往内地,两家老
板虽少有直接见面往来,生意上的接触可说是没少过。这也是季桓竹熟悉洋行事务后才知
道的事情,可他为什么从来没听过父亲提起罗家?
心中疑惑却没有机会跟福林叔询问,也许是他对家中生意也不熟,所以父亲就算曾经
提及,他可能也忽略过、没放在心上吧?
趁著聊天空档,谷青安静窜过来,低声在罗武映耳边说了什么,接着一道锋利目光就
射向季桓竹,令他缩了缩肩膀眼神飘向一旁。
跟主子报告完,谷青偷偷朝季桓竹挤挤鼻子,才又低调退了下去。
罗武映得知季桓竹状况后没多说什么,身边耳尖的裴修自然也是偷听到,用一种“您
回去就惨了”的目光看着季少爷摇头。
季桓竹小小声啧了下。
虽然身体有恙,但都坚持打了针然后到会场,罗武映没有强制要季桓竹去休息,反倒
是给他不少机会跟外国商人报告洋行在南洋的产量状况,也算是外貌优势,季桓竹精致的
五官、略带稚嫩的嗓音用英文流利说著专业详细的货品在地进出口数量,洋人都很惊喜,
纷纷夸奖罗武映有个像东方瓷娃娃般的好通译,有人甚至还偷偷问季桓竹有没有意愿接一
下橄榄枝?不过当然被紧盯员工的罗武映含笑打发过去。
好不容易宴会到尾声,罗武映将后续交给裴修与父亲收尾,自己则是急拉着季桓竹向
外奔走。
也亏他时间抓得好,甫下酒楼时,季桓竹已经开始发起低烧,喉咙紧缩无法发声,谷
青赶紧驾车驱往医院。
当罗武映抱着人冲进医院时,助手直接让他们进病房,郑鸣河很快前来进行处置,接
上点滴输液,而季桓竹的神智已经开始出现恍惚。
经过一番紧急处理,情况总算稳定下来,罗武映让谷青守着,自己则是出了病房跟郑
鸣河交谈。
“你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帮他打针让他去宴会场,真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罗武
映神情肃穆开口,他不想指责医师判断,可心头却因为不舍而过不去。
“即使我不帮他打针,他一定还是坚持要去;要是我强制将其留院,事后他肯定会自
责没有帮上忙而难过,那孩子脑袋很直很单纯,你这么照顾他,他心中绝对会想要替你做
些什么,与其让他内心纠结遗憾,还不如给他一点机会能够帮上你。”郑鸣河向来与罗武
映交好,自然得知他们之间的情事,加上最近的一些闲言风语,也能猜到季桓竹在那个家
里所承受的压力,因此他才决定宁可注射药物也要让季少爷前去宴会场帮忙。
罗武映不是不知道,就是想抱怨舒缓心中烦闷担忧,无奈抓脑袋一叹。
“小少爷会不舍那房子吗?毕竟是他原本的家,可我还是觉得你让他搬出来会比较好
,再找些照顾他生活的仆佣,外头生活还是过得去。”郑鸣河建议。
“就是住家中环境熟悉舒适,才不希望他就这么搬出去,而且我也会很舍不得,如果
能一起搬离住外面就好。”罗武映坦言道。
“一起住外头的话,你的名声要毁大半。”郑鸣河没心没肺笑着,然后继续问道:“
你父亲不回南洋了吗?”
“虽然南洋生意持续,但他短时间内会待这里,等几个月局势安稳再说。海上出口贸
易虽然照常,风险却增加很多,而且安春有孕,父亲希望看到孙子出生再回南洋。”
“那又不是他亲孙子……你妻子生完后不回南洋了吗?”
“她跟娘家早就闹翻,听说她那情人也会来这里,可派人探查却好像尚未抵达,怕是
被什么事耽搁,如果对方来到,我想他们应该会在这里继续生活吧!”
“听起来就很微妙,像是带了一顶不是绿帽的绿帽。”
“各带各的绿帽。”罗武映自嘲轻笑,话锋一转,“小少爷最近身体又恶化了吗?我
看他有时候好像很不舒服却都强忍着,虽然一会儿就没事,但我真的很担心。”
“不舒服是一定的,他的身体被毒物侵蚀那么久,许多机能可能都逐渐衰败,也许就
再撑几年吧!还能撑几年都是幸运。”郑鸣河不想给罗武映过度美好的期待,将近三年的
持续投毒,没有人能承受得了,更何况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现在脑子能清醒用药物排毒
维生,已经是跟上天抢时间了。“你还真会挑对象,会伤心一辈子的。”
“我伤心就好,不希望他伤心。”
两人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已经被门后的季桓竹听得一清二楚,谷青很为难,希望小少爷
别再偷听,季桓竹却表情严肃要他噤声,直到听到段落他才蹑手蹑脚返回床上。
“你知道我再活也没几年了,我早就知晓,只是想听个明白,你不要跟武爷说,我不
希望他再为我担心难受。”季桓竹在床上抱膝坐着,“如果将来有个万一,你们要替我照
顾好明秀喔!说不定我撑不到他出师回来了。”
“小少爷……”谷青心里一紧,很是难过。
“说好了,别跟武爷透露我偷听喔!”季桓竹笑笑,躺在床上,将自己缩在单薄的病
房棉被之中。
#
出院返家后,罗武映强制季桓竹在家中休息数日,谷青照常陪在身边。
“就这样守着我,你不无聊吗?”
“不会。认真执行好武爷交办的任务就是我最大成就。”谷青朝季桓竹挤眉笑笑,“
守着季少爷,我可清闲了。这是份好差事啊!”
主屋二楼有个会客厅,窗户向外风景特别好,季桓竹除了房间以外,基本上只会来这
里,开了留声机放上唱盘,享受休息的时间。季家与罗武映手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季少爷的
空间,不会轻易来打扰,但某人除外。
安春挺著肚子来到会客小厅,无视向前一步挡在前方的谷青,她侧着脑袋对坐在窗边
的季桓竹开口:“我能到这里坐坐吗?”
罗夫人的到来令季桓竹有些意外,而且之前还对他动手过,眼神有些害怕闪了闪,心
中却考虑对方毕竟是武爷名义上的妻子,加上有孕在身,拒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看了眼正在防备中的谷青,终究还是点头。
安春在与季桓竹身边有段距离的软椅上坐下,吩咐侍女端来茶水,挥挥手要谷青站远
点。
“别杵在中间让我很有压迫感,这厅又不大,你挪去角落站着,我就跟季少爷讲讲话
,怕什么呢?之前动手不过是要做给下人看的,我都已经在此住了十余日,可没再跟季少
爷有任何冲突啊!”眼见谷青动也不动,安春挑起眉,“我有孕在身,该害怕的人不是季
少爷而是我吧?现在连夫人的话都不听是吗?”
季桓竹不想让谷青夹在武爷与夫人间为难,他扯了扯谷青的衣服,示意他没关系,往
旁站一点就好。
谷青无奈,如果这宅子只有武爷,他的确是不用听夫人的话,可现在老爷在这里,身
为武爷左右手的他还是要顾忌听话一下,只好往旁挪了挪,眼神中却还是带了满满防备。
安春在谷青移位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举动,细细品著仕女送上来的包种茶,听着留声
机播送出来的歌曲跟着哼著,一派悠闲自得,像是真的来放松休息。
原本心中还有些戒备的季桓竹也稍微放下提防,翻看手中的书籍。
“季少爷今年几岁了?”冷不防地,安春突然问道。
季桓竹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罗夫人是在跟他说话,他抬起头来回应:“十七了。”
“之前对你动手真是对不住,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听闻夫君跟季家少爷有不清不楚的
关系,我想你听闻过我们夫妻间的过往,我不在意,不代表‘罗夫人’这个身分可以不在
意,该做出的反应还是要有,让你受惊了。”安春对着季桓竹露出微微笑容,看似挺真诚
。
既然对方都开口道歉,她说的话也没错,谁会轻易接受丈夫跟别人有暧昧来往?就算
是契约婚姻,其他人可不知道,罗夫人要没半点反应才是有鬼。不过季桓竹还是被痛揍一
顿,只能淡淡点头表示了解。
安春接着又像是在闲聊般,聊聊天气、聊聊街道上那间吴服店新进什么布料、聊聊很
多戏班都停止了,连带戏院上映的电影也因为管制而取消播映或者是改播振奋人心的爱国
影片。天南地北的聊,安春本就出身南洋商行之家,见多识广,聊起天来内容五花八门,
连原先有着警惕的季桓竹都像在听故事般逐渐被她的话吸引。
谷青见状倒是暗叫不好,季少爷可别傻傻被人招揽过去,到最后成为对方同盟,夫人
没如外表柔弱温婉,单纯的季少爷感觉很容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歌曲听腻,换张唱盘吧!”安春对着谷青说道:“我孕肚不方便,你去季少爷房
里拿些唱盘来,我们换著听,可行?”后头两句话是对着季桓竹说的。
“没关系,我去……”
“您是少爷啊!拿东西这种小事还要您亲自去取?就算他是夫君的人,让他去取几张
唱盘这很难吗?”安春打断季桓竹的话,“还是怕我对你做出什么行为?我这身形随着肚
子益大是益迟缓,即便手一挥,你还不能跑吗?”
再坚持下去好像就会拂了罗夫人面子,季桓竹虽有些为难,但还是让谷青去房间中取
几张唱盘来。谷青略有不爽也不好表达,只好快步离开尽快回来。
“他可真忠诚。”安春不以为意笑笑,“对了,听说季少爷您与夫君十多年前就认识
啊?”
季桓竹露出茫然表情,“没啊!他几个月前来帮助季家,那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是吗?可我怎么听爸提起,他以前会带着夫君来北部,几乎都是住在季家宅院,你
们应该有打过照面,只是很奇怪,好像打从十年前他就不再带着夫君前来,不晓得当时发
生什么事?”安春赶紧掩上嘴,笑道:“兴许是我记错,季少爷别介意,就当我没说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