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旭馆的掌柜廖辕和亲自出来迎接云熠忻,云熠忻和他亲切寒暄了两句就说:
“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过的雷岩,雷将军。他恰好也是今夜入城,不知馆内是否还
有空房?”
廖辕和亲切的微笑点头:“有的有的,云东家您那位外甥和江大侠也已经入住
了。不过天色有些晚,他们可能已经歇下,我先带各位去房间歇息?”
“那就劳烦廖掌柜安排了。”雷岩拱手谢过,云熠忻则迳自转身带着琳霄天阙
的人上楼去。雷岩和部下们跟着廖掌柜去另一侧的楼梯,等其他人都回房休息后,
他喊住廖掌柜问云熠忻的住处。
廖掌柜客气回说:“我们云东家一向不喜欢休息时被打扰,不过我能替您传话,
不知雷将军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告的?”
雷岩也不想深夜打扰云熠忻,他想起先前他们在古寺相处的夜晚,就跟廖掌柜
说:“那就请你转告他,若是他夜里睡不好,随时都能来找我。”
廖辕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恢复平静,和善微笑道:“我知道了。我这
就去转告。”
“多谢。”
不久之后,云熠忻从廖辕和那儿听到这句话,蹙眉失笑:“什么啊这是……谢
谢掌柜特地来传话,夜已深,都早点睡吧。”他把人请走,关上房门后准备就寝,
可是躺了一个时辰也毫无睡意,最后烦躁的坐了起来。
“阿凛也不在身边,今天赶路明明够累了,就是睡不着……”云熠忻一手撑额
长叹。他知道雷岩的房间在哪里,下床随意趿履就去找人。
云熠忻散了一头长发站在雷岩的房门外,踟蹰片刻后才敲门。敲第一声门就从
房里打开,他愣了下问:“你,在等我过来?”
雷岩扬起亲切笑意说:“夤夜未眠,就是因为觉得你会过来。”
云熠忻被请进房里,室内点的灯烛不多,昏黄光晕令人放松,他回头打量雷岩
完好的外出衣着问:“你看起来不打算就寝。”
“我在外面习惯这么睡。你是因为睡不着才来的不是?”
“对啊,我来找你睡觉。”
雷岩闻言愣了下,笑得有点古怪尴尬:“你这话讲得实在有些……”
云熠忻挑眉:“暧昧?方才你让廖掌柜传的话不也很暧昧?”
雷岩半垂眼反省道:“是我没顾及你的心情,疏忽了。抱歉。”
“既然你是无心的,那就算啦。快过来吧,我好困,明天一早还要去找阿凛。”
云熠忻已经走到床边把鞋履摆好,上床摊开棉被迳自躺平了。
雷岩踱到床边问:“倘若我不是无心的呢?”
云熠忻带着浓浓困意盯着雷岩,不悦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睡不好,
什么都别谈。”
“也是。睡得好比什么都重要。”雷岩心疼他失眠,不再多聊。他脱靴上床躺
到云熠忻身旁,云熠忻主动握住他一手,他道了声晚安后闭目养神,等云熠忻睡熟
才放任自己入眠。这一夜没有令人心绪荡漾的煽情暧昧,虽然这样的相处平淡温和,
但两人心底都感受到旅途中难得的放松和安心。这份无来由的信赖不知是从何而起,
那么自然而然,谁都不奇怪。
雷岩知道自己对云熠忻而言是个例外,云熠忻长久以来都睡不好,而他是唯一
能陪伴在云熠忻身旁,助其入眠熟睡的人。在山中古寺那时,雷岩原是觉得先这样
就好,可是当他和云熠忻分别后,思念日益加深,他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无论结果如何,雷岩都决定要对云熠忻表白心意,只是尚未找到时机。先前他
收到江槐琭的求援信,他就知道机会可能来了,云熠忻一定会为了岑凛前往常露城,
所以才急忙召集部下赶过来。
自从在喜宴上见过云熠炘,他就渴望知道对方的一切,所以早就事先查过云熠
忻和琳霄天阙的事,不仅知道其产业庞大,人脉甚广,也知道云熠忻从来不乏追求
者,恋慕云熠忻的人有男有女,前扑后继,可云熠忻却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也许
不是没有看上眼的,而是对云熠忻来说,外甥岑凛是最重要的吧。他想打动云熠忻,
也得先让岑凛对自己的印象好才行,虽然不知该怎么做,但他还是凭直觉赶来了。
翌日清晨有人来敲房门,先醒的雷岩开门看见江槐琭和岑凛站在走廊上,他关
心道:“你们一路上如何?”
江槐琭点头:“多亏你和云东家给的路引,进城很顺利,先前在澴城遇上九狱
教的右护法,不过我已经废了他的修为,他身负内伤,等他联络上同伙也需要时日。”
雷岩了然颔首,侧身让开来:“先进来。阿凛身子怎样?”
岑凛朝雷将军客气一笑:“多谢将军关心,我无大碍。”
江槐琭立刻截了少年的话尾讲:“他被魔头打吐血了,久未骑马,赶路时脚磨
破皮。不过我有盯着他喝药,情况还算稳定。”
屏风后传来慵懒的男人低吟声,岑凛认出是云熠忻的声音就问:“我舅舅在这
里过夜?怪不得方才我去找他,房里没人呢。”
云熠忻听见外甥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后来发觉声音是从旁边厅里传来的,连
忙跑去看,一见岑凛完好的坐在桌子那儿跟人交谈,就激动得上前抱住人:“担心
死我了!臭小子。”
岑凛仰首喊:“舅舅,多亏你让槐琭来救我,有他一路护着我,所以我没事啦。”
云熠忻蹙眉质问:“可我方才听到吐血二字,怎么回事?”
岑凛赶紧解释:“那不关槐琭的事,是我在九狱教惹魔头生气,被打吐血了。
好在槐琭及时伪装成教内一位臧大夫来救我,我们顺利逃到山下搭船离开,但是没
想到魔头下山办事,也在澴城的渡口出现。魔头实在是太多疑,居然暗中派右护法
跟踪我们,所以槐琭就把右护法打伤,废了他的武功,我们也立刻骑马赶来这儿和
你们会合啦。”
云熠忻越听越火大,握紧双拳压抑怒气,咬牙道:“岑芜那个混帐东西。”
“先别管那家伙了啦,舅舅你昨晚就睡这里啊?”
云熠忻被问懵,抬头看了眼雷岩,雷岩先开口解释:“因为你舅舅他睡不好,
所以来找我。”
岑凛疑惑的看向雷岩问:“找你打晕他?”
云熠忻翻了下白眼:“我找岩哥聊天,聊到睡着而已。既然你平安我也稍微放
心了。”他向江槐琭垂首施礼:“多谢你这次去救阿凛,你是我们琳霄天阙的恩人。”
江槐琭说:“云东家不必谢我,阿凛也是我重要的人,我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
云熠忻看岑凛一脸甜蜜的笑意,还有江槐琭看着岑凛的眼神,感觉到这两人的
关系似乎又更进一步。他有意无意回避了雷岩的目光说:“阿凛先跟我过来,我们
聊一会儿。你们二位自便。”
岑凛被云熠忻拉走,他回望江槐琭一眼:“可是我们是来找你们一起吃早饭的,
舅舅你──”
“早饭各自解决啦。”云熠忻回首朝房里两人敷衍一笑,匆匆带外甥回自己的
房间,途中不忘跟迎旭馆的人吩咐朝食。他们进房后,云熠忻一关上门就捧著外甥
的脸看,再拉起其双臂四处察看有没有伤。
岑凛好笑道:“我没受伤啦,就只有骑马时稍微磨破皮而已。槐琭把我顾得很
好。”
“是是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就他疼你。”云熠忻叹了口气睨著
少年,摇头咋舌:“儿大不中留啊。”
岑凛见舅舅吃醋,好笑的挽住其手臂喊:“爹爹。”
云熠忻笑着捏岑凛脸颊:“我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呿。”
“我就知道舅舅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次是江槐琭去的。”
“舅舅告诉他九狱教的事啊,而且你没上九狱山也好,我担心你见了魔头,忍
不住冲去和他拼命。”
云熠忻想起亡故的亲姐姐,一下子又没了笑容。他走到桌边坐下,朝岑凛招手,
岑凛倒水给他喝,他默然注视岑凛半晌说:“其实你不说话时挺像姐姐,她的话也
不多,喜怒哀乐都很淡,很闲静的一个人。她大我许多岁,父母早逝,都是她带大
我,我从来没见过她失态或发怒,但她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觉得她可靠、能够信
赖。她在的时候,我都睡得安稳,因为我的天就是她撑著的。可她身上担子太重了,
我也心疼。
以前我也跟你讲过这些,像是她认识岑芜以后笑容变多了,整个人也开朗很多,
好像从一个仙女变得像凡人,有了七情六欲,充满生气。她开心时笑起来的眼睛也和
你很像,眼里充满光彩。那时我也认为岑芜是她的良人,希望他们百年好合。但姐姐
她一直都有心疾,又为了照顾我、应付琳霄天阙诸多事务,身子变得更不好。我才坚
持要早早替她担下那些事情,让她安心休养。
谁知过不久她怀有身孕,我那时非常担心,可她却不准我把她的心疾告诉岑芜……
当年我希望姐姐不要怀孕生子,若岑芜早就知道此事,定会和我想的一样。这些话
本不该告诉你,那时的我并没有比岑芜好到哪里去,可我还是希望你理解我,你会
怪我么?”
岑凛听到这里反问:“那你怪我么?因为我出生,害你没了姐姐。”
云熠忻蹙眉苦笑,看着外甥的表情既是歉疚亦是心疼,他低头说:“我怎么可
能怪你?你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孩,错不在你。那时我多少是有些埋怨,不懂
姐姐为何坚持要这样,她说她本就命不久矣,但她想要一个孩子,能让我和岑芜都
看到未来的孩子。我那时是真的不明白,但现在稍微有点懂了。如果没有你,我只
怕是会带着恨意孤寡一生,用一辈子跟岑芜作对。现在是好一点,我有你这个外甥
陪伴,不过还是会一辈子跟那垃圾魔头作对。”
岑凛听到最后笑了下,他握住云熠忻的手说:“我也不怪你,要不是你,我活
不到现在。”
云熠忻把少年紧紧拥入怀中,阖眼想起了姐姐云璃的模样,尽管记忆变得非常
模糊,但有姐姐的记忆都在发光,即使闭眼也能感觉到眼皮里又酸涩又暖烫。他松
开怀抱跟岑凛讲:“当年有把你从九狱教偷出来真是万幸,再怎样也不能让你待在
那种鬼地方。虽然很久都没再见过岑芜,但我所认识的那个姐夫也已经跟着姐姐死
了。现在那个叫岑芜的就只是个垃圾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你都不要放心上。”
“我知道。”岑凛眨了眨眼说:“虽然知道,不过,先前还是一时没能忍住脾
气,回嘴刺激他。”
云熠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说:“唉,你啊,还是太年轻了。面对那种老不死的
老贼,沉不住气是会吃亏的。”
岑凛反省:“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犯。”
云熠忻忍不住弹了下外甥的额头念道:“不会有下次,我不会再让那垃圾抓到
你。”
岑凛抚额笑了笑,问云熠忻说:“舅,你昨晚……”
“嗯?”
“睡得好么?”
“嗯。”云熠忻故作淡定应了声。
“那你先前在水鹿寺也睡得好囉?”
“差不多吧。问这个做什么?”
岑凛笑得有些鬼灵精怪,他歪头打量云熠忻的表情,一脸兴味询问:“那雷将
军对你真是挺不错啊。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很明显是有情意的,你要不要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很忙,他也忙。”
岑凛有些可惜:“所以你是把雷将军当暖床的啊?”
“我才没有。”云熠忻尚无心思去想这些事,转而聊起岑凛的事:“你又如何?
你昨晚和江槐琭同住一间房不是?你没对人家毛手毛脚的吧?”
岑凛翘唇、皱鼻扮了个鬼脸说:“你怎么这么讲我啊?”
“我是你舅舅,养了你这么久,还不懂你的性子么?你啊,看中喜欢的就不会
真的跟谁客气,我看你先前盯着江槐琭的眼神,真替江槐琭担心。”
“什么啊。我、我有这么明显啊?”岑凛是真的慌了,怕自己发痴又好色的样
子吓著江槐琭。
云熠忻拿眼尾瞅他,冷笑说:“呵呵,你平常是掩饰得很好,不过你枕头下的
那本秘戏图透露了一切啊。”
“你偷翻我房间?”岑凛垮下脸。
云熠忻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不是我,是那个谁去你房里打扫时发现的,所
以就来告诉我了。”
岑凛尴尬得耳朵微红,抿嘴不语,云熠忻笑哄他说:“好啦,又不是什么见不
得光的事,男人嘛,多少都会收藏那些东西。你要是好奇,我那儿也有很不错的收
藏,你已经长大了,借你翻阅也无妨。”
“不要,你那些都是男女的,我、我要看的不是那种。”
云熠忻低笑数声:“小色鬼,我干脆直接帮你找书拿给江槐琭看。”
“不行不行!他、他、他很害羞的!”
云熠忻看着外甥的反应,再次感慨儿大不中留,而且他认为害羞的不是江槐琭,
是岑凛自己吧。
“舅。”岑凛揪著云熠忻的袖子,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说:“我有事跟你讲。”
“说。”
“我想和槐琭在一起。”
云熠忻挑眉:“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我是指,我想和他……”
云熠忻了然:“你要跟他走?”
岑凛缓缓颔首,不敢直视云熠忻是怎样的表情。
云熠忻沉默良久才哼了声轻笑说:“那就去啊。”
岑凛倏地抬头望着云熠忻,难掩紧张问:“你不会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云熠忻神情复杂的浅笑说:“从我陪你找什么梦中人开
始,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那天来得这么快,虽然对你来说是来得晚
了吧。原以为你会陪我更久,哪怕一辈子找下去我也不要紧,可是这么一来对你也
是种煎熬。现在我是真的替你高兴,只不过难免会有点寂寞,不过孩子养大了,难
免要经历这些的。”
云熠忻说完,蓦地对岑凛咧嘴笑,双手捏了外甥的脸颊说:“所以你们有空就
常回来琳霄峰找我,知道了么?”
“唔、知──道──啦。”岑凛被捏得脸变形,舅舅松手笑了笑,他揉完脸颊
就扑上前抱住舅舅说:“我也会舍不得你啊。除了拼命生下我的娘亲,你是这世上
第一个疼我、对我好的人。舅……”
云熠忻失笑推开少年的脑袋,故作嫌弃的样子:“少肉麻了,走开啦。多大的
人了还撒娇,我跟你的江槐琭说。”
“说啊,他才不会笑我。”岑凛笑着被推开,他露出调皮的眼神提醒云熠忻说:
“舅舅也不用觉得太寂寞,你还有雷将军嘛。”
云熠忻烦躁摆手:“别再提他了,我在山里、他在海上,兜不到一块儿啦。”
“凡事难料嘛。”
“罢了罢了……”
* * *
岑凛回房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江槐琭从桌边起身迎上来,他了然苦笑道:
“啊,你已经煎好药等着我啦。”
江槐琭摸摸少年的脸颊说:“是啊,我料想你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方才和岩哥
聊完就去煎药,刚好赶上你回来。”
“呵呵。”岑凛干笑,认命的坐下喝药,喝了两口就搁下碗,皱起脸委屈可怜
的看向江槐琭。
江槐琭带着温煦笑意帮他端起那碗药,舀起满满一匙吹了两口喂过去:“来,
我喂你。”
“你就这么狠心看我吃苦?”岑凛故意开他玩笑:“你还笑,真坏。”
“好,我坏。来,把药喝了吧。”江槐琭笑意不减,一口一口把整碗药都喂完,
岑凛迫不及待找出帕子擦嘴,他把人抱到自己左腿上,一手扣著少年的脑袋吻住那
张发苦的嘴。
岑凛没反抗,江槐琭吻他的滋味比起药甜得太多,他几乎闭起眼沉溺其中,对
方不嫌弃他嘴里的苦药味,还伸舌勾着他的舌尖玩,没一会儿他就被亲得浑身发软,
倚偎在对方怀里。
江槐琭搂着少年笑问:“还苦么?”
“嗯。又苦又甜。”岑凛讲完又被端起脸亲了许久才停歇,他觉得自己的唇都
快被吮咬得有些肿了。
“还苦不苦?”江槐琭捏著少年好看可爱的下巴,隐约期待少年再喊苦。
岑凛并未遂其所愿,仰首望着江槐琭说:“我跟舅舅提过我们的事,往后我都
和你在一起。如果我跟你走,若得了空闲也回琳霄天阙看看他吧,不然他会寂寞。
要是你偶尔能陪我在那儿住上一阵子也好。舅舅说你没了父母跟师父,要是没有一
同过年过节的家人,以后都能去琳霄天阙,我们一起过节。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
说这样好不好?”
江槐琭勾起唇角温声答应:“好。”
岑凛笑得灿烂,抱着江槐琭安静撒娇,江槐琭环臂拥着他说:“我方才和岩哥
也聊了会儿,他是真心喜欢你舅舅的,不过他好像有什么打算,我没有多问,他只
说到时候事情都定下了再告诉我。眼下最重要的是护送你回琳霄天阙,那里有不少
高手,九狱教也不敢贸然去那里作乱。岩哥向朝中告假,过阵子就要走,我想他和
你舅舅的事,由他们自己处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是大人了,应该能好好谈的。之后回琳霄峰,你要
不要跟我去祭拜我娘亲?”
“自然是要的。”
“要是我娘亲还活着,肯定会很高兴的,我这么快就找到了伴,而且不仅可靠,
还很英俊。可惜她只能在天上看着了,没办法跟我们相处。之后我也去祭拜你爹娘
还有师父?”
江槐琭亲了亲岑凛的额头,欣然笑应:“当然好啊。他们在天上会很欣慰的,
尤其是我师父。”
“为什么啊?”
“嗯……因为……”江槐琭忆起往事,感慨浅笑道:“小时候我告诉师父,为
了找到我认定的人,我要变强。师父起初也觉得我是不是父母双亡,受的打击过大,
脑子坏了。不过他还是教我许多事,学文习武,易容和医毒,什么都教我。他后来
也有点相信我了,还跟我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惜我找到你的时候,他已经不在
了。”
岑凛拍拍他的背说:“还好我们都是有人疼爱的,你师父疼爱你,我舅舅疼爱
我。只要我们过得好,就不算辜负他们啦。”
“嗯。以后你还有我。”
“你也有我。”岑凛亲了下江槐琭的脸颊,垂下眼腼腆微笑。
在迎旭馆会合后,为免九狱教的人再追过来,他们一伙人只歇了一天一夜就再
次启程前往琳霄峰。行经山野一间茶棚歇脚时,岑凛喝完茶水问雷岩说:“将军,
你们带那些一箱箱的东西是什么啊?”
雷岩说:“是鸟铳,带给熠忻的礼物。”
“鸟铳?”岑凛歪头疑问:“就是火铳吧?”
雷岩点头:“对,古早是这么泛称的,遥远的异邦发展出了更新的兵器,不仅
打击能更精准,火力也变大,而且枪体变轻许多,现在用的还多是火绳枪,少数的
燧发枪,后者可防风雨,也有数种改良。先前朝廷采买军火,但没有大量采用我所
选的新式鸟铳,朝里那一帮老匹夫觉得现在日子太平了,用不上。因此我就花自己
的钱买了一批回来,反正律法并不禁止。这东西太新了,管不到这里,也不会给琳
霄天阙惹麻烦。”
云熠忻看那些箱子的外观坚实精美,心里也是好奇又喜欢,不过想到自己已经
打算和雷岩疏远,于是故作淡定道:“多谢岩哥了,但这份礼过于贵重,而且这些
鸟铳这么新,就算你送我,我也不会用。”
“我可以教你,其实不难,多练习就行了。今日天气正好,我就稍微解释一下
这东西。”雷岩取其中一个箱子打开来,拿起鸟铳介绍枪体和操作,他填装药管时
一边解说:“古早的火绳枪每次仅能击出一发,不只麻烦,风险也大,而且火药容
易受潮,天气差就不好用,但这种最新式的鸟铳已经简化发射的前置动作,还能连
续发射二十多发弹丸,用以防守、伏击、狩猎都很不错。你们看,像这样瞄准,然
后……”
众人盯着雷岩的动作,看他把枪口瞄准山坡某处树丛间,一连射击四发,陡然
传出的枪声把茶棚其他人都吓一大跳,紧接着他们都看见山坡上有个人从一颗树上
掉下来。雷岩比了手势让几名手下前去查看,片刻后就看他们从树丛里拖出了另一
人的尸体,一共两具尸体,都是要害中枪。
“将军,树丛后还有另一滩血迹,可能是有人中枪后跑了。”
雷岩冷静道:“嗯,那一发打偏没打中要害,不过杂鱼跑了就算了。”他转头
对云熠忻他们几人亲切笑问:“这东西只要练习就能有一定的精准度。防守、打猎
都好用。”
云熠忻看愣了半晌,轻哼出笑声:“是不错。”本来他也察觉到有人跟踪,没
想到会被这样雷岩解决掉。
江槐琭也和云熠忻有类似的想法,他原是打算一会儿默默先去把跟踪者收拾了,
熟料雷岩会来这么一招。
至于岑凛早就看呆了,举起两手给雷将军鼓掌:“好厉害啊。”他一鼓掌,茶
棚其他散客也莫名跟着鼓掌叫好。
雷岩向其他茶客简略解释,说是江湖寻仇,而他们仅是先发制人,会将尸首交
给官府处置,之后就继续上路了。
岑凛回马车上问云熠忻说:“舅舅,方才雷将军怎么不直接说他的来历,那样
其他人也会理解吧?毕竟官匪不两立嘛。”
云熠忻双手抱胸忖道:“不方便吧。他若报出自己是水师的将军,岂不是代表
朝廷了?人们就会误以为是朝廷要来勦匪却又毫无作为,同时也会引起这一带九狱
教以外的其他帮派借机生事。方才打死了两个人,虽说是要交给官府处置,但肯定
也是会查出他们是某某恶人,以他们过去犯的罪名定案。
此事一旦牵扯到官方就是会变得复杂,衍生更多麻烦,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是江
湖恩怨,反正事实也是如此。我也不希望他跟他的同僚们卷入其中。”
“我明白了。”
云熠忻看岑凛垂首露出担忧的表情,安抚他说:“这都怪岑芜,全是他惹的麻
烦。你什么错都没有,不要太忧心和自责了。”
“可是我要是连累雷将军……”
“他是聪明人,肯定早就设想好许多情况该如何应对了。”云熠忻一手靠在窗
边叹息:“可能这就是爱屋及乌吧,我真是祸水。”
“咳。”岑凛久违看到云熠忻这般自恋的样子,被口水呛了下。他问:“雷将
军喜欢你,你也喜欢雷将军,他还送你那么多漂亮厉害的鸟铳,你真的不考虑和他
在一起?世间难得有情郎啊。”
云熠忻垂眼,摸著漆彩描绘的扇骨低喃:“我都想过了。若我喜欢一个人,就
想和那人朝夕相处,可他平日在遥远的海上,若我们在一起只会聚少离多,算了。
长痛不如短痛吧。反正我习惯一个人了,寂寞的话,我就多照照镜子。”
“照镜子?”
“是啊。我陪我自己。”云熠忻拿了面手镜出来自照,笑叹道:“阿凛还没离
开,我就开始寂寞了。连寂寞的我都这么好看,唉,反正我长这样就是注定要孤枕
难眠吧。”
岑凛嘴角抽动,舅舅的难眠原来是孤枕难眠?
车里安静下来,须臾后有人在车帘外出声唤:“熠忻,这给你。”
云熠忻认出是雷岩的声音,对方伸手进车帘递了一把野花进来。虽说是野花,
但都是漂亮鲜丽的花草。云熠忻接过那束花,雷岩就又驾着马跑去队伍前头了。
岑凛微瞇眼笑看舅舅说:“雷将军好有心啊,赶路也不忘把路边漂亮的花摘给
你。”
云熠忻一脸尴尬睨视外甥,后者继续笑语:“将军不像某些自诩有钱有势的家
伙那样在你面前炫耀,而是看见什么好的都送到你面前呢。”
云熠忻脸皮微热,故意板起脸小声嘀咕:“又不是送钱,那还实在多了。”
“鸟铳也很实在啊,而且又贵又稀罕,若非雷将军有门路,钱再多也未必买得
到。将军又是这么直率爽朗,对舅舅你也没什么坏心眼,这样好的郎君,很难再遇
上另一个吧?”
“你那个江槐琭不就挺好的?”
岑凛点头认同:“是啊,可他是我的嘛。你的在队伍最前头,刚刚给你送花的
那个。”
云熠忻想起雷岩也是一阵心痒,对方这一路上有意无意撩拨自己,外甥又帮着
雷岩来试探,搞得他此时心烦意乱,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余光瞄到有东西在花叶上
蠕动,垂眼发现一只黑绒绒的毛虫,认清这是无毒的虫子后,他抓起毛虫递给少年:
“阿凛,送你的。”
岑凛不明所以的摊掌去接,看到掌心的小毛虫,皱眉低骂云熠忻:“幼稚。”
--------
槐琭:“你房里书架上那一盒一盒是什么?”
凛:“ㄑ、枪啊,画枪的图册。舅舅送的。”
槐琭:“哦,我瞧瞧。”
凛:“不行啊,是看了会害羞的枪!>"<”
看了会流(鼻)血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