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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力适应了黑暗之后,可以大致看清楚这个房间内的家具摆设。其实就跟那天他们第一次来时没有丝毫变动。进门右侧有一个其实是电子暖炉的欧式壁炉,壁炉前是会客空间,放著几张古典风格的沙发,有双人沙发,也有单人沙发数个,壁炉旁与沙发旁分边放著几个深色系的木头小桌,靠近沙发的桌上有台灯。门的对面有3扇挑高窗户,每扇窗前各摆放著同样深色系的木头桌子和椅子,桌上有骨董玻璃窗花台灯,并零散摆着几本书。其余靠墙的空间都是书架,架上摆了满满的书籍。
在这个不开灯的黑暗图书室内,吴以澄坐在会客沙发后头的地毯上,身上裹着厚重大衣抵御寒冷,一边望着那个看起来很高级的欧式壁炉,想着如果开着壁炉,坐在那张最靠近壁炉的单人沙发上,就著闪烁的火光与微弱的台灯亮光看书,应该非常惬意吧。再来杯红酒就更完美了。
奈何现在的自己却只能忍受这没有暖气的寒冷,而且还得躲在沙发后方的地板上,真的很有埋伏跟监的感觉。除了身边还有另一个大个子也跟他一起挤在沙发后方。
“以澄哥,会冷吗?”李承择轻声问。由于两人得躲藏在那张双人沙发的后面,其实有点拥挤,所以他说话时非常靠近,近到吴以澄都可以感觉到气息吹拂在他的脸颊上。
“今天晚上气温很低,而且又不能开暖气,当然冷了。”吴以澄没好气地说。
“那我们就靠近一点吧,人体的温度可以互相温暖嘛。”就算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李承择那亮白的牙齿。他说著又把屁股挪靠近一点,整个人挤了过来,两人不仅手臂紧紧靠在一起,吴以澄甚至感觉李承择整个肩膀都压上来了。
“你再靠过来做什么?已经很挤了。”吴以澄弓起手臂推开李承择。
虽然被推著,但李承择还是不动如山,上半身仍欺靠着吴以澄的手臂与肩膀。吴以澄感到有点不悦,但也很难推得动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一些的男人,只能泄愤般地用力以手肘戳戳他的侧腹部。
“你不要乱动,有警觉心一点好不好?”
“我一直都有保持警觉心呀,为了要保护以澄哥嘛。”李承择说。
“谁需要你保护了?”
“虽然只是在埋伏而已,但谁知道会不会出事?”李承择悄声说,声音难得地透出了些忧郁。“而且我们是在等嫌疑犯过来吧?人有时候为了自保,或是过度惊慌,是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的。”
对于李承择的意见,其实吴以澄也无法反驳。或许嫌疑犯平常是个无害的人,但谁知道当那样的人发现自己的犯行暴露时,会做出什么举动?
周作武和胡李源拜访事务所的两天后,吴以澄收到了胡李源的联系,表示他们确实找到了“那样东西”,也交叉对照过几个人的行动,一切都和吴以澄之前的推测非常接近。但问题在于,“那样东西”的存在仍无法直接指认廖伟樵共犯的身分。该怎么逼出那个共犯,让对方自白呢?
“真是伤脑筋呀。”胡李源也忍不住叹气。
吴以澄心生一计:“胡警官,警方还没有宣布有找到‘那样东西’吧?不如你过两天宣布,说图书室的调查已经结束了,可以解除封锁,如何?”
“这意思是?”
“那个人不知道警方已经找到‘那样东西’了,所以一定会试图来取走。”
“原来如此,用这个方法逼那个人露出破绽,是吧?”手机小小萤幕后那张粗旷的脸孔面露喜色。
吴以澄自告奋勇担任埋伏监视的角色,不过原先也只是试试看,因为他没有经过正式委托和申请额外的营业项目调查,警察应该不会轻易答应让他协助查案。但却没想到胡李源爽快地应允了。
“如果要解除图书室的封锁,若被看到警方的人或陌生人在那房子里逗留,难免会启人疑窦。”胡李源解释他的想法:“如果是你的话,就算不幸被看到了,也可以说是冯昊远私下请你过来。”
这也是一个可行的方法。问题只是在于,这是非常明显的协助调查,但是如果现在开始申请执行额外营业项目,恐怕要花上3天以上的时间,而且也得事先准备一堆公文资料作为申请证明。公家机关就是如此繁文缛节,在一切都已线上化的时代,处理速度却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因此吴以澄和胡李源决定先斩后奏。如果时间拖太长了,恐怕会让那个人改变想法,或甚至可能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还是得要趁早解决。
所以,在警方向冯昊远说明并取得他的同意后,警察立即宣布图书室的封锁只到当天的半夜12点,第二天早上可以让宅邸的清洁人员进入打扫整理。由于宅邸内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通勤,因此除了轮班的警卫以外,其余工作人员都在收拾完毕以后离开宅邸,回去各自的家。在这之后,吴以澄和李承择才在冯昊远的妻子方芯妤的引导下进入宅邸并偷偷潜伏在图书室内。
“以澄哥觉得那个人会在今天晚上过来吗?”李承择问。
“八成会吧。”吴以澄说:“那个人这几天应该很焦急。不过也很难说,我也只能赌那个人没有确认过‘那样东西’的内容。因为没有确认过,所以那个人应该会急着来图书室找‘那样东西’。”
李承择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以澄哥,你为什么要对这件案子这么拚命呢?”
吴以澄不禁有些愣住。“什么意思?”
“这件案子你其实已经可以不用管了,不是吗?S东大学的委托已经结束了,他们只想知道是谁偷走毒药,毒药在哪里而已,他们对廖伟樵的自杀动机,还有他是不是15年前那件绑架案的共犯这些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以澄哥,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协助警方办案呢?甚至不惜违反‘侦探对应法’的规定?”
李承择忽然说出这么长一串话,着实令吴以澄吃惊。他转头望向李承择黑暗中的脸孔,虽然因为太暗看不清表情,但那双晶亮的眼闪著认真而带点哀伤的情绪。
“是因为这是跟你爸爸有关的案子吗?”李承择又问。
“如果我说是呢?”
李承择歪头搔搔头发说:“这毕竟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会有意见?但是以澄哥,你是因为想要洗刷你爸爸的冤屈吗?”
李承择说著转过脸,朝着黑暗的前方,似乎是望着图书室的入口处。“我因为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情,所以之前稍微查过了。以澄哥的爸爸好像被说得很难听,可是我从周警官他们那里听来的事情,好像又跟报导差很多。以澄哥和以晴那时候应该很辛苦吧。”
“说什么洗刷冤屈,哪是这么了不起的事情。”吴以澄静静地说:“我爸和警察们当初在攻坚现场的行动早就已经公开说明过,只要有心都可以查询到,问题是在于大家愿不愿意相信。只是那个时候的媒体与群众挑上我爸当做一个怪罪的对象而已,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这个案子到底能不能破案,都不会影响大众对我爸的评价。就算今天事隔15年真的破案了,在大多数人心中,吴泰格还是让‘侦探对应法’迅速通过的罪魁祸首。”
“那你……”
吴以澄与李承择相碰触的手臂放松了下来,即使隔着两人层层的外套与衣物,还是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微温。
“那件案子牵扯到很多人,带来很多改变,也毁灭了不少事物。”吴以澄轻声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不能复原也不能重来,我剩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去找到最接近的真相,让曾经因为这个案子而受到伤害的人得到一点安慰,就算这个真相,可能也会带来其他的伤害。”
“以澄哥……”
李承择正要开口,却觉得有一股气犹如鲠在喉中,让他无法言语。心中涌起许多感受,有时候酸甜,有时候温暖,有时候刺痛。李承择不知道他原来可以有这些感受,既令人欣喜,又令人难受。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现在他紧紧依偎著吴以澄,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甚至有点半倚着他的身体,让李承择不禁心跳加速,喉头干燥。和吴以澄这么靠近,既让他心中涌出一丝温暖,却又是如此疼痛。那疼痛几乎要让他按捺不住。
“怎么,对这答案失望了吗?”
李承择赶紧摇头。“怎么会呢?以澄哥,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是个温柔的人。”
“你是在说什么?”吴以澄诧异地说:“常有人说我冷淡,但说我温柔的,你倒是第一个。”
“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有眼无珠,看不出以澄哥你的本意。”李承择柔声说:“以澄哥你明明可以为自己的爸爸伸张正义,但是你还是以其他人为优先。你一定也在犹豫吧,想说如果揭穿了真相,是不是又会给其他无辜的人造成伤害。所以你会这么急着协助调查,也是希望将伤害减小到最低吧。”
吴以澄没有说话。该就这样放过那个人吗?那个人和廖伟樵一样,隐瞒了15年的罪行与负疚感,现在廖伟樵以自杀了结自己的罪恶,那个人会怎么想呢?那个人应该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就这样揭露出来好吗?然而,吴以澄也不清楚,就这样放任下去是好还是坏。
“以澄哥,你实在是太温柔了,”李承择说:“所以我得跟在你身边,要是出了事才能帮得上忙呀。”
“你能做什么呀。”
“我有腹肌呀。”李承择说著拉开外套,挺起胸膛。“以澄哥,你都不知道我把腹肌锻炼得多好,只要体干够结实,就可以抵挡攻击喔。所以只要出了什么事,以澄哥,我都会挡在你的前面。”
“你到底是把侦探的工作想得有多危险?而且就光凭你那腹肌还可以帮我挡攻击?开什么玩笑!”
“你不相信?不信你摸摸看!”李承择说,伸手抓住吴以澄的右手,就往自己的肚腹拉过去。
吴以澄被这么一拉,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倒。他先是感觉手掌碰到了李承择的腹部,毛衣底下确实是肌肉分明的硬块,然后他就朝李承择压过去,一瞬间只看到李承择脸的下半部,接着就感觉到鼻头似乎撞上了他的脸颊,嘴唇则碰到他的下巴。
李承择顺势承接住吴以澄倒下来的身体,整个人也向后仰,虽然吴以澄的鼻头与唇撞到了他的侧脸,但李承择尽量挺住躯干,一手环抱住吴以澄的肩膀,以较慢的速度往后躺在地毯上,减少了冲击。
“你在干嘛啦。”吴以澄低声抱怨。但由于脸还半埋在李承择的颈窝间,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李承择发出低笑声,“你看吧,我可是用我的腹肌力量撑住以澄哥喔。”
趴伏在李承择震动的胸膛上,吴以澄不悦地说:“你还在做什么?让我起来。”
但是那感觉真美好,抱着一个人,与对方分享体温的感觉。李承择这么想着,环抱着吴以澄的手没有放开。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呢?抱着这个人的时候,身体是这么的温暖,但总感觉某些部分却是这么的疼痛。那痛得几乎要让他呐喊出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戳刺著一般,吵闹着要出来。不想放开,想要坦白,但是好害怕,害怕会失去这美好的一刻。
吴以澄感觉他的手抓得有些紧,大大的手掌陷入他肩头上的外套衣料内。趴在那宽阔胸膛上,只听到李承择嘈杂的心跳。或者那心跳其实是自己的?吴以澄挣扎了一下,说:“李承择,你别闹了,随时都可能有人会……”
“以澄哥,其实我对你……”
此时入口处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将钥匙插入转动,并试图转开手把的声音。吴以澄赶紧耳语:“有人进来了,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