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恩尔菲斯特把玩手中的黄金蝎狮坠饰,蝎狮双眼分别使用最高等级的绿宝石镶缀,蝎狮整
体纯金雕刻,坠饰制作得极其精美。
“看出什么了吗?”罗宾感兴趣地凑过来。
“它的作工很漂亮。”恩尔菲斯特面无表情,“但我看不出有什么隐藏机关,它只是普通
的坠饰,和子爵的袖扣差不多,若说精妙之处就是它扣锁的方式吧,只要按压这里,”他
压着蝎狮右眼的绿宝石,坠饰后方两枚细小的磁石夹釦立刻错开,“就可以简单地解开它
,子爵的袖扣也是同样的设计。”
“加上这个呢?”米夏兰斯基公爵走进会客室,张开右掌,一串银链吊在他的指节之间,
银链串著一只精巧的蝎狮指环,蝎狮双眼同样缀上两枚小巧的绿宝石。
恩尔菲斯特以指尖勾起那条银链,指腹不经意擦过米夏兰斯基公爵的掌心,米夏兰斯基公
爵眼睛微瞇,但长相秀丽的男人似乎只专注于手上的新证物。
切尔西.米夏兰斯基垂下眼。
探险队公会的总事务官依旧那么勾人,在父亲短暂资助恩尔菲斯特的那几年,若不是切尔
西忙着学习继承爵位后的庞大事务,难保不会像罗宾一样,被这男人迷得晕头转向。
“它的绿宝石在发热。”恩尔菲斯特轻声说,“公爵阁下,您从哪里得来这条项链?”
“地窖那位圣堂驻手戴的,看顾他的两个士兵都死了。”切尔西望着陷入沉思的恩尔菲斯
特,难得好心多说一句,“那位圣堂驻手从悬吊椅上掉下来撞到头,也死了。”
“虽然我不想承认,也不该把神灵当成无知的借口,”恩尔菲斯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但我觉得这条项链有点邪门。”
那笑容美丽异常,橄榄绿瞳在晕黄的灯光下闪烁,切尔西蓦地移开视线,却见罗宾一瞬不
瞬地盯视著恩尔菲斯特,当恩尔菲斯特抬眼看向罗宾时,后者又错开目光。
切尔西在心里冷哼。
他一向看不上罗宾拖泥带水的处事风格,也没兴趣介入这种无聊的爱情闪躲游戏,他若真
看上某个人,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即刻出手,绝不浪费时间。
“公爵阁下。”恩尔菲斯特敛容,“您打算什么时候召开贵族例会?”
切尔西微愣一瞬,因被猜中心思而勾起嘴角,“再过七天。”
恩尔菲斯特轻敲指节,“这几样东西先留在我这里,在贵族例会之前,若是有关于摩罗斯
科或是祈愿会的进展,希望我们的消息是同步的。”
“这是表示在贵族例会时,探险队公会将会公开表态支持我?”切尔西挑眉试探,毫不易
外对上罗宾顿失笑意的灰眸。
“探险队公会独立运作,您很清楚这一点。但在立场一致的情况下,探险队公会不介意多
个短期盟友。”恩尔菲斯特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重述立场。
切尔西忽然在恩尔菲斯特身上看到某个抛弃贵族身份跑去当狩猎者的影子,那家伙神色凛
冽,面对他时毫不畏惧,更大言不惭地向他宣告:‘我一向清楚是探险队公会发布任务,
不是斯堪地联邦。’
切尔西轻笑,“哈德兰的脾气果然都是被你惯出来的,恩尔。”
一句暱称仿佛将两人带回年少时期,恩尔菲斯特有些动容,“他跟我很像。”冷冽的语调
中带着一丝和缓的暖流,如淡漠的猫咪闷不吭声地坦出柔软的肚腹。
罗宾倏地站起身,打断温情脉脉的氛围,“我们打扰恩尔太久了。亲爱的哥哥,我们该让
恩尔休息。”
切尔西毫不在意地起身,“诸位,晚安。”
恩尔菲斯特回到玫琪络子爵替他准备的房间,正准备就寝,窗户突然传来三长五短的特殊
敲击声。
恩尔菲斯特立刻推开窗户,卢考夫顺势翻进窗里,“总事务官,看见你真好。”
“卢考夫,你的手——”恩尔菲斯特神色凝重,“斗兽场不能击败你这样的狩猎者,这是
在伊尔达特伤的?”
“它成了红鹭狮的午餐,没关系,我还有另一只手可以用。”卢考夫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接
受自己的断肢,“总事务官,这是哈德兰要我交给你的。”他从怀里拿出哈德兰交代的小
布袋,递给恩尔菲斯特。
恩尔菲斯特从布袋里拿出信笺,读了许久,卢考夫不敢惊扰对方的沉思。
半晌,恩尔菲斯特启唇,“根据联邦审议庭的判决与贵族协议,你的罪刑已经在斗兽场与
这个机密任务之中偿还。就算机密任务不能对外公开,贵族的文件承诺也有效。你别担心
柯法纳索瓦公爵与他的贵族盟友,再过几日,米夏兰斯基公爵就会召开贵族例会,公开柯
法纳索瓦公爵的罪刑,逼迫他交接摩金之位。我们会利用那份文件让柯法纳索瓦在卸任之
前签署你的公开特赦令,到那时候,你将重新受到探险队公会的庇护。”
那席话释放卢考夫深沉的忧郁,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左臂断肢处终于不再隐隐作痛,恩尔
菲斯特见他状况不对,连忙将他按在椅子上,“先坐下。你是怎么来的?”
卢考夫这才想起等在窗外的奥菲,他叫道:“奥菲,进来吧。”
恩尔菲斯特眼睁睁看着一个赤红发色的男人从窗户爬进来,男人体型健硕,身后拢著一双
巨大的翅膀,手持横笛,对他扯开灿烂耀眼的笑容,“原来你就是哈德兰说的总事务官。
叫我奥菲,你叫什么名字?”
恩尔菲斯特望向那双艳红如火的双眸,喃喃自语,“是你,不是梦。”
卢考夫颇感纳闷,来时的路上,奥菲对他毫不客气,绝不像眼前这样客气亲切,“你们见
过?”
“嗯。”恩尔菲斯特回得心不在焉,“好几年前,我还是狩猎者,有一次骑祖克鸟出任务
,在横越图西亚半岛时碰到大雷雨,祖克鸟失控了,我从天空中掉下来,隐隐感觉有人接
住我,后来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以为这只是场梦。”他靠近奥菲那双巨大翅膀,忍不
住伸手沿着鸟人的脊椎向上抚摸,柔软的羽毛拂过他的掌心。
一阵酥麻感从奥菲的脊椎末端向上蔓延,他吞下唾液,喉结上下滑动,羽翅微颤。
“不是梦,是你没错。”恩尔菲斯特嗅到梦里的气味与熟悉的触感,抬首微笑,“叫我恩
尔就好,真高兴见到你,奥菲。”
卢卡夫正要插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恩尔,你睡了吗?你有客人?”
“等等。”恩尔菲斯特对外喊道,同时挥手示意房内的两人从窗户爬出去。
罗宾在门外等了片刻,木门才被拉开,露出恩尔菲斯特秀丽的脸庞。“有事?”
“进去说话?”罗宾漾起常见的风流笑容,恩尔菲斯特淡漠地点头,向后退开。
罗宾一进门就感到凉意,房里的窗户大敞,冷风直灌入房里。“怎么把窗户开这么大?不
冷吗?”
“需要吹点冷风,让脑子更清醒一点。”恩尔菲斯特上前关起窗户,“这么晚了,你有事
吗?”
“我——”向来率性自负的探险队公会会长罕见地犹豫不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恩尔菲斯特沉沉地注视他。
以往被那双橄榄绿瞳凝视,罗宾的心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那感觉令人沉溺,想不顾一切
地靠近,他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能待在距离这个人最近的位置,就算横插进探险队公会
的组织而被所有的贵族侧目也无所谓,只要恩尔菲斯特的眼底能永远映着他的身影。
但此刻,他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这个人的信任,想要这个人的温情,想要这个人的心。
他缓缓启唇,“当初你拿着那条鲍狮项链来找我对质,你真的怀疑派刺客的是切尔西吗?
”
恩尔菲斯特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是。”
不知为何,那答案竟让罗宾松了口气。
“那当时,你怀疑过我吗?”
恩尔菲斯特平静地望着他,罗宾心里的火焰愈来愈小,逐渐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
良久,恩尔菲斯特掀动唇角,“我有点惊讶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罗宾急切地开口,“恩尔,我不是不信任你——”
“我没怀疑你。”恩尔菲斯特打断他,“因为没必要。”
罗宾刚重新绽开笑容,笑容便僵在脸上。
“哈德兰把蓝玫瑰带回探险队公会,若是呈报斯堪地联邦,在你的位置,你能做最后呈报
的决定,你一定会经手蓝玫瑰,没必要另外派人刺杀他,只要坐在总部里等他就好。”
恩尔菲斯特句句在理,但罗宾察觉自己一点也不高兴。他扯了扯唇,意兴阑珊地道:“是
啊,没必要。”
“还有事吗?”
罗宾揉了揉脸,“没事,不对,还有一件事。你什么时候要复工?公会事务太多了,我需
要你。”他发出惯有的哀号,如愿在恩尔菲斯特的眸底看见熟悉的无奈。
至少这一面的恩尔,只有他能看见,谁都不行,连他的亲兄弟也一样。
“我明天就回总部。”恩尔菲斯特承诺道,“去看看公会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罗宾离开后,恩尔菲斯特顿失睡意,哈德兰的信笺除了写明如何修复黄金盏以及对卢考夫
的安排外,还证实他的猜测。
他想起当他发现鲍狮项链上玄机的那一刻是如何震惊,震惊得夜不能眠。
只要旋转作为项坠的硬币,转至某个角度时佐以阳光照射,硬币浮刻的铃兰花几片花叶就
会暗下,现出麟花的模样。
贵族的家徽向来代表家族的荣耀,当贵族使用信物,在信物的选择上很少能完全摆脱家徽
带来的影响,虽然这条鲍狮项链曾让他短暂怀疑过米夏兰斯基公爵,但当他拿着项链与切
尔西对质,切尔西只是冷哼,不发一语。
他陡地想起这人是多么骄傲,高傲得连替自己反驳都觉得浪费时间。
倒是那时,切尔西也曾在手里把玩那条项链,然后留下一句,“老家伙的心可不老。”
或许那时的切尔西就看到麟花,也看到麟花背后所代表的柯法纳索瓦家族。
其实恩尔菲斯特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愿意相信。
哈德兰带回蓝玫瑰事关重大,他明白蓝玫瑰势必会引来众人的觊觎,但那些贵族频频出手
,已经超过他忍耐的界线,他不想迫于贵族压力而签发哈德兰的通缉令,便打算以“罢工
”的名义藏匿起来,替哈德兰争取时间。
切尔西看出他的打算,提前派骑兵将他接到隐蔽的别庄暂住。而后,切尔西透露玫琪络子
爵因为在蝎狮坠饰与贵族祈愿会所需的钜额花费而陷入财务困境,不得不向切尔西求助。
切尔西顺势向恩尔菲斯特提议,与探险队公会联手设局捕捉卡司地,弄清楚伊索斯圣堂的
祈愿会与圣堂驻手在搞什么鬼。
恩尔菲斯特被安排住到玫琪络子爵的宅邸,与切尔西一同审问卡司地,却意外听见卡司地
供称柯法纳索瓦利用蝎狮项链拢络贵族,恩尔菲斯特原冀望那只是贵族角力的必要手段之
一,直到他看到哈德兰的来信。
带着麟花与鲍狮项链的刺客、特意培养的圣堂驻手,再加上利用特制蝎狮项链操弄人心,
这全是柯法纳索瓦公爵所为。
一次或许是偶然,两次也许是巧合,三次那就是恶意。
仿佛一股冰凉的水流从恩尔菲斯特的脚下升高,漫过他的胸膛,让他的心彻底凉透。
他们所以为的,最温和敦厚又最支持平民与探险队公会的贵族,从来不曾存在过。
○
那座矿山发出极度刺眼的白光,哈德兰在遥远的海域就能感受到山的压迫,如同他还未被
转化成半渔人之前,潜入极深的水域所带来的压迫感。
“不舒服吗?”皮拉欧停下,在水中凝望他。
远处的白光让他在深海之中也能看清皮拉欧担忧的每一吋表情,他亲暱地捏著皮拉欧的脸
颊,扯掉那份忧郁,“我没事,走吧。”
“你不舒服。”皮拉欧肯定地道,“那里我去过一次,在靠近它时就被它的光驱离。艾塔
纳瓦大长老跟我说过,只能用精神力共鸣取得它的认可,你没有精神力,但是我有。”
皮拉欧握紧伴侣的手,将精神力向外推送,哈德兰感觉熟悉的热量透过交握的掌心传递而
来,压迫感被那股热量逼得节节败退,源源不绝的热量疏通他的血脉,他缓缓舒了口气。
“好多了,谢谢。”
“再往前会需要更多精神力,只要你承受不住就告诉我。”皮拉欧扣住哈德兰的掌心,“
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可不是靠着被人保护而活到现在。”哈德兰轻捏皮拉欧的指掌,“继续前进。”
皮拉欧带着哈德兰朝发出炽白光芒的矿山游去,他放慢游速,每前进约十个身长的距离就
加大一倍的精神力,山的压迫愈来愈大,但哈德兰体内流转的热量随着皮拉欧的前进开始
吞噬那股压迫感,热量膨胀,在他体内生生不息地流转。
他们来到蓝白金矿山前,灿蓝与炽白之间的炽芒锐利如刃,他们迎上前去,逼人的炽芒划
过他们的身躯,随后将两人完全包裹,一股水流将两人推进矿山的一处洞穴。
洞穴很深,岩壁上出现几道凹痕,哈德兰瞇眼辨认,那些凹痕构成的图形与他在斯特龙博
利火山口与黑蛰蝎的巢穴中见到的很像,但此处岩壁的图形比另外两地更加完整,图形细
看像是古文典籍中的符咒印记。
他们随着印记的划痕往洞穴深入,洞穴深处有座庞大的祭坛,祭坛之上躺着一只白海象狮
,白海象狮蜷缩成一圈,将一颗散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巨大矿石围在祭台正中间,祭坛周围
围绕着一群深蓝色半蛇半蝎的奇特生物,牠们扬起头吐出蛇信,对着白海象狮虎视眈眈,
却仿佛忌惮著什么而不敢靠近。
祭坛中央的白海象狮双眼紧闭,看不出是陷入深眠还是死亡。
哈德兰与皮拉欧的到来惊动那群蓝蛇蝎,牠们调转方向包围两人,蓝绿色的细长双瞳纷纷
瞇起,打量的目光满是恶意,皮拉欧握紧哈德兰的手,将自己的精神力一口气往外送。
哈德兰习惯身体里流窜的热量,他尝试以意念推送那股热量,他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那
股热量如同漩涡般在他的体内打转。慢慢地,他感觉周身的水流以同样的形式绕着他转动
。
“皮拉欧,这是——”
皮拉欧的惊愕不比他少,“哈德兰,你的精神力能引起共鸣!”皮拉欧随即畅快地笑出声
息,“我真幸运,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你作为我的伴侣!”
“我——”
哈德兰正困惑于自己的新能力,皮拉欧倏地凑近他,目光狂热,“再施加更多的精神力,
你一定能做到。”
那道炙烈的目光如初春时刚从云层后方迸出的第一丝阳光,能让人心生正念与希望,哈德
兰的胸臆间满是豪情壮志,他无视近在咫尺的大群蓝蛇蝎,依著皮拉欧的指示,集中意念
持续推动旋转的热量,他周身的水流加快流速,逐渐形成小型的漩涡,逼退靠近的蓝蛇蝎
。
“你做得真棒!”皮拉欧仿佛吞下一整朵长春花,目光带着浓烈的爱欲与强烈的侵略性,
仿佛在看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般,恨不得将他据为己有,藏在一个只有自己才能知晓的地
方,牢牢看守,绝不让任何人看见。
哈德兰赧然撇过脸,“先拿到蓝白金矿再说。”
有那么一瞬间,皮拉欧几乎想抛下任务,带着哈德兰离开北之海域,一起在斯堪地大陆生
活,他会跟着哈德兰出任务,偶尔去海里抓几条鱼,过著刺激冒险又和平安详的日子。
这念头很快就被压回心底,皮拉欧将哈德兰的手握得更紧,“哈德兰,跟我一起把这些乱
七八糟的生物全部打飞。”
“好,我们一起。”哈德兰勾起嘴角。
蓄积在哈德兰体内的热量倏然暴涨,扩及全身,哈德兰以全身意志推动那股热量,他的心
脏、他的血液、他身体的每一吋都在震动,他与皮拉欧的意识融为一体,成为皮拉欧的半
身,能感觉所有皮拉欧所能感觉的事物。
皮拉欧的精神力广袤如海,笼罩整个洞穴,一整片漩涡以祭坛为中心,将所有的蓝蛇蝎卷
进去,哈德兰与皮拉欧迳自穿过漩涡,来到祭坛中心。
皮拉欧惊讶地凑近那头白海象狮,“白尔?”
“这是你的宠物?”哈德兰趴下身贴在白海象狮的背部聆听,“还活着。”
“牠是我的童年玩伴,很久以前就失踪了。”皮拉欧不舍地抚摸白海象狮的背脊,“我们
得把牠一起带出去。”
“别担心,我们会把牠带出去。”
哈德兰刚触碰白尔以身体包围的蓝白色炽光巨石,一晃眼,皮拉欧与整座祭坛全消失不见
,只出现一位陌生的老者。
“你是谁?”哈德兰警戒地问。
“哈德兰。”老者缓慢启唇,“只有你?你的黑尾鵟呢?”
哈德兰试探地问:“您认识我的祖先?”
传说杜特霍可家第一代祖先哈德兰就养著一只会带来胜利的黑尾鵟。
老者端详他,半晌,“不,虽然拥有相似的灵魂,但你不是他。唉,是我太想念他了。”
“您是镇守这颗矿石的神灵吗?”哈德兰从背包中抽出十字镐,作势要敲矿石,“很抱歉
惊扰您的休息,但我们急需一块蓝白金矿去修复渔人一族的——”
“蓝金竖琴,没人比我更清楚。”老者轻叹,“我是索菲亚。”
“索菲亚。”哈德兰喃唸,“索菲亚,索菲亚。”
他只认识一个索菲亚,那人制造出三神器,对抗恶狼与圣灵,却不幸被圣灵吞噬。
“索菲亚大祭师?”哈德兰升起警戒。
“嗯。”索菲亚颔首,“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我必须把蓝白金矿托付给足以信任的人。”
索菲亚划开水流,哈德兰眼前同时出现两个椭圆似的裂口。
右边的椭圆裂口通往伊尔达特,裂口里出现熟悉的背影,那是他的父亲亨利克,此刻,亨
利克正负伤面对丑恶的黑蛰蝎后。
哈德兰的眼角一抽,他知道再来会发生什么,亨利克会与黑蛰蝎后两败俱伤,费尽千辛万
苦才拿出蝎后心脏里的蓝玫瑰,再将蓝玫瑰喂给已经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儿子。
那左边的椭圆是什么?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一眼就看见心跳几乎停止的画面。
所有的红敕蝎聚集在火山口向下爬,准备围攻取得红白金矿的自己,皮拉欧站在火山口,
催动精神力震慑那群红敕蝎,但皮拉欧身后有一只落网之鱼,牠高举大螯正要伺机攻击皮
拉欧,皮拉欧丝毫未觉,避无可避。
他曾在皮拉欧的后背看到穿身的伤口,伤口距离心脏只有几吋,近得令人害怕。
哈德兰嗓音嘶哑,“你想要我做什么?”
索菲亚的声音在水幕之间回荡:“这两人都曾经面临生死关头,但我能在特定条件下连结
两人的生命力进行转移,我将让你做决定,你选择拯救的那个人会活下来。”
哈德兰的心脏跳得飞快,他的喉咙干哑,几乎说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来不及反应,他不确定眼前这位号称“索菲亚”的老人值不值得
相信,传闻中,索菲亚大祭师与圣灵缔结共生誓约,进而分享彼此的生命力,若眼前的老
人真是传说中的索菲亚大祭师,确实有可能做到生命力的共享与转移。
但这是否是一个诱人上当的陷阱?背后有其他更加险恶的阴谋?
哈德兰当然渴望再见到父亲,若真有机会能换取父亲的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他已
经不是不经人事的孩童,他知道起死回生、逆转过去有多么骇人听闻,斯堪地大陆也有不
乏特殊信仰的宗教,但就连最颇负盛名的摩罗斯科与其圣徒都没有复活死者的传闻。
此外,就哈德兰所知,伊尔达特就有几种植物能让人产生渴望的幻觉,他是否正置身在幻
觉之中?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心思考。
若一切只是幻觉,那他的选择不会改变结果,只是向索菲亚展示他的决心,以现况来看,
拿到红白金矿,解决皮拉欧的危机更像索菲亚乐意见到的选择。
若索菲亚所言属实,他确实有机会改变过去,只要他出手帮亨利克击败黑蛰蝎后,成功拿
到蓝玫瑰拯救过去的自己,他就能和父亲一起回家。
这想法确实很诱人,诱人得令他心跳加速,但只要一想到那是要拿皮拉欧的命去换父亲的
命,他的心脏立刻被浸入冰雪中,冷得发寒。
一瞬间,他的脑海急速闪过与皮拉欧出生入死的画面,他们合力抵抗黑蛰蝎后拿到蓝玫瑰
,从斯特龙博利山口取得红白金矿;当皮拉欧被卢考夫重伤,他为了救皮拉欧而舍弃自己
半身的血;当他想讨好皮拉欧而在东海遇难,皮拉欧为了找他翻遍整个东海;他们在黄沙
土时面临滂沱大雨,在帐篷里交换第一个吻;皮拉欧跳了一次又一次的求偶舞,他在皮拉
欧求欢时默许了他的放肆。
他们相互扶持,互相拯救,互许终身。
皮拉欧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能拿自己的命去换父亲的命,也能拿自己的命去换皮拉欧的
命,但要他拿皮拉欧的命去换父亲的命,他宁愿去死。
“若是我的命呢?”哈德兰的嗓音沙哑至极,“我的命换我父亲的命,可以吗?”
“不行,你只能选择这两人其中之一。”索菲亚平静地说。
“啊——”
耳边忽然传来亨利克被黑蛰蝎后攻击发出的痛呼,哈德兰冷汗直冒,若眼前发生的一切不
是幻觉,那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送死,身为人子,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曾经祈求过千万次,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父亲的命,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却要他做出
极端的抉择。
索菲亚的考验太过冷血,这个选择将父亲与皮拉欧的命放在他的心做成的天秤上秤重,一
边是他敬爱的父亲,一边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伴侣,他要怎么选?
静心,哈德兰,静心。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阖眼,聆听自己深沉的呼吸声。
黑暗之中,皮拉欧的身影浮上来,他站在高耸的柳橙树上兴奋地嚎叫,一个劲地问什么时
候要向下跳,他的蓝眸泛出耀眼璀烂的蓝光,像毫无杂质的精粹琉璃透光闪烁。
那是哈德兰第一次在高空之中听见海浪滔滔。
紧接着,皮拉欧遭受烈火焚烧,下腹溃烂,染遍鲜红的血,他神色惨白,濒临死亡,哈德
兰的心仿佛被数万根银针同时戳刺,起先是细微的麻痒,随后便如翻涌的海浪,铺天盖地
的疼痛将他层层淹没,沁入骨髓。
他的眼睫微颤,他过了没有父亲的日子长达十五年,却不能接受此生再也见不到皮拉欧。
哈德兰深深喘了一口气,试图忽略父亲的惨叫,他不该逆转过去,让死者复苏,让父亲的
灵魂遭受亵渎,被不明人士强行唤醒,他的父亲已经长眠,不该再被打扰,继续操心他。
若真要在父亲与皮拉欧之中选一个,他要选择他的未来。
心随意动,哈德兰冲进左边椭圆裂口,一刀劈向试图偷袭皮拉欧的红敕蝎,红敕蝎被打断
攻势,愤怒地低鸣,正要张嘴喷火,哈德兰提刀又砍,牠举起大螯防御,卡托纳尖刀与大
螯同样坚硬,哈德兰凭著一股绝不认输的气势勇往直前,竟将那只红敕蝎逼近火山口。
红敕蝎再度张嘴,哈德兰立即抬脚将牠踹进熔融岩浆。
他还没喘过气,求生直觉让他后空翻一圈,另一只红敕蝎的大螯敲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皮拉欧身后出现更多红敕蝎,全向哈德兰聚集。
此刻,奥菲在火山口的另一头吹奏笛音,皮拉欧在他不远处运用共鸣力震慑火山口里的红
敕蝎,奇异的是,那两人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各自专注对付自己的敌人。
哈德兰善用仅有的武器与俐落的身手在红敕蝎中穿梭,将红敕蝎群向旁引开,远离皮拉欧
,每当一只红敕蝎要喷火,哈德兰便跳到另一只红敕蝎背后,利用红敕蝎坚硬耐热的背壳
抵挡火焰的高温,他的衣服逐渐变硬,头发微微卷曲,宛如一块正在被烘烤的牛排,汗水
布满他的额侧。
红敕蝎改变队形,围成一圈,将哈德兰围在正中心,开始喷火。哈德兰避无可避。
愈是危难,愈要冷静。
哈德兰阖上眼,察觉体内有一股熟悉的热量,热量随着奥菲的笛音在他的体内流转,他以
意念用力推送那股热量,距离他最近的红敕蝎张开嘴,忽地停住。
在外围的红敕蝎鼓譟著,纷纷张嘴,哈德兰再度推送意念,体内的热流以他的心脏为中心
向外扩散,那群红敕蝎慢慢停住动作,哈德兰持续推送意念,震慑更多的红敕蝎,他分神
往皮拉欧看去,却看见不远处一只落单的红敕蝎正要从后方偷袭皮拉欧,他大惊失色,情
急之下,他用尽所有的精神力推动体内热流,同时往皮拉欧奔去。
那只红敕蝎有片刻停顿,这一耽搁,正好让哈德兰嵌入牠与皮拉欧背后的空隙,他举起卡
托纳尖刀砍向赤红大螯,尖刀与大螯相撞,他抓握刀刃的指掌几近泛白,手背的青筋一条
条浮现,他奋力使劲,大螯一偏,戳向皮拉欧的肩背,那里立时冒出血洞,哈德兰眼角微
抽,与此同时,他看到一只手伸出火山口。
那是他自己。
一股强劲的水流倏地将他卷进椭圆裂口,回到祭坛前,他透过椭圆裂口看见自己爬出火山
口,焦急地扶著皮拉欧坐上祖克鸟,飞离斯特龙博利山。
哈德兰松了一口气,看向右侧椭圆裂口,亨利克正捂著鲜血淋漓的下腹,瘫坐在一旁,黑
蛰蝎后倒在他前方。
一切全依照历史的轨迹而行。
哈德兰眼框微热,贪婪地凝视父亲的身影。
亨利克从腰间拿起冰雪瓶喝了一大口的雪透酒,抹了抹嘴,看向脚边昏迷不醒的哈德兰,
温柔地拂过儿子汗湿的鬓角,声调低沉柔和,“哈德兰,我的儿子,我很抱歉我不能再陪
你走以后的路,但是你已经成长到能作为独当一面的狩猎者,这次幸亏有你,我们才能一
路走到大峡谷,顺利摘下长春花。你的年纪还轻,未来不可限量,我相信你一定能取得比
我更厉害的成就,在狩猎者的路上走得比我更远更长。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陪希莉,她是一位好妻子,我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当
她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在出任务,她却从没来抱怨过,那让我更加愧疚。作为狩猎者,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但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妻子,替我守
护她。若是将来你也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一定要记得,伴侣永远比任务更重要,说我
自私也好,但我认为若连自己的伴侣都保护不了,更别谈什么任务,谈什么守护斯堪地大
陆。
最后,我很骄傲有你作为我的儿子。这条通往死亡的道路,我先走一步,替你探探路。若
是有一天我们在别的地方相见,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经历过的冒险故事。”
亨利克喘着气,冰雪瓶从他的手里滑落,掉在黑石土,向远处滚去。
两个椭圆裂口消逝,索菲亚温和地看着哈德兰。
“很抱歉我窥探你的心。我必须知道你有坚定的心智,在与它争斗的过程中,你将会面临
艰难的选择,但我相信你一定会选择正确的那一个,守护斯堪地大陆。”
“等等,所以这一切是真的吗?”哈德兰低哑的嗓音里压着浓厚的情绪。
索菲亚的目光平和睿智,“是也不是,这个世界的虚幻,是另一个世界的现实。你若选择
改变过去,心智将被‘聚拢’吞噬,付出巨大的代价。”
“什么意思?”哈德兰执著地问:“这全是幻觉吗?”
索菲亚叹了口气,“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存在着与我们相似的世界,平时互不干涉,但
若是人的意念足够强烈,世界便会被吸引而靠近,互相干扰,我们称为‘聚拢’,若这干
扰过大,引发‘聚拢’的人将以己身填补干扰造成的空隙。”
“所以,那个世界的亨利克也选择自我牺牲?”哈德兰低声问。
“在你看来,是这样没错。”索菲亚颔首。“而你的‘聚拢’拯救那个世界的皮拉欧,他
的未来将会与这个世界的过去重合,回归正轨。”
哈德兰试图沉淀磅礡的情绪,索菲亚的考验让他重回他人生最惧怕的一刻。
他一直认为若是他足够强悍,就能从伊尔达特全身而退,不至于连累亨利克丧命,他害怕
父亲带着遗憾过世,至死都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他害怕父亲怨他,更怕知道父亲真的
怨他。
他怀着这样的恐惧长达十五年,但这次考验却意外让他心底那堵沉甸甸的石块轰然碎裂。
若他看到的是真的亨利克,即使是另一个世界,那也是他的父亲。
当他被黑蛰蝎后重伤昏迷,留亨利克与黑蛰蝎后单打独斗,进而两败俱伤,濒临死亡,亨
利克却丝毫没有责怪他的莽撞与弱小,反而庆幸他的跟随,就算那只是父亲死前最后一个
善意的谎言,他也愿意相信当年父亲是从容赴死,并非死不瞑目。
如此,他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过去,不再自厌当年。
“我可以带走蓝白金矿了吧?”
索菲亚摇头,“不,直到伊萨克振的后人也通过考验。”
他的身影忽然变得愈来愈透明,“我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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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兰一口气跑过了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