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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昨天李承泽无微不至(?)的照顾,吴以澄的感冒症状有了明显的改善。头痛没有发作,也不觉得身体沉重,只是依然有点流鼻水。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今天的工作。他已经和童正博约好,要去向他报告进度,而李承泽也理所当然一般地跟来了。
“你真的这么闲吗?”看见他跟出侦探事务所,吴以澄忍不住叹气。
“放心,我事情都安排好了。”李承择露出牙齿笑着说:“而且这件案子我从一开始就有参与,总要见证它的结束吧。”
见证什么?虽是这么想,但吴以澄懒得再与李承择抬杠,便快步走向车站。
两人再度来到位于东区边缘地带的静谧住宅区,多年来丝毫未改变的陈旧小平房洋溢着生活的气息。他们只是经过庭院,靠近门,就听到门后传来踩着小碎步的脚步声,伴随着喘气声与几声狗吠。看来只不过来了一次,那大白狗就已经记住吴以澄的味道,恐怕此时正在门后热烈地摇尾巴欢迎吧。不久之后,即听到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与童正博沙哑的声音:“好,好,就去开门了。这么开心呀。”
门后果然是那个矮小亲切的老人家,与他脚边兴奋得喘气的大白狗。一看见吴以澄,大白狗随即凑上来嗅闻他的裤子,吴以澄则蹲下身揉揉牠的头和耳朵,大白狗拚命摇尾巴。
“请进,请进。”童正博说:“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论了,不愧是侦探。”
看来不仅是大白狗,童正博也很期待知道答案是什么。由于童正博行动不便,依然是由李承择帮忙泡茶,并机灵地扶持着童正博,而吴以澄负责跟大白狗玩。
“童先生也想要快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李承择扶著童正博,让他顺利在单人沙发椅坐下。
“当然呀,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快点处理收养的手续。但是如果牠先前有主人,也是只能送牠离开。虽然有点难过,但至少牠可以回家了。”童正博说著,用充满感情的眼神看着挤在吴以澄的腿边讨摸摸的大白狗。而大白狗察觉到童正博回到客厅落坐,便转身靠过来,将下颚靠在童正博的腿上。
“那么,童先生,我就先说我调查的结论了。”吴以澄说:“这只狗之前并没有被收养过……不,或者该说,应该是有的,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等等,我听不太懂。”童正博露出迷惑的神情,抬手摸摸秃顶说:“牠没有被收养过,但其实有?这是在说什么?”
“应该这么说吧,”吴以澄也认为自己方才的说明有些拢统,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说明顺序。“半年多前,原本是有人预计要收养这只狗。但后来出了一些事情,导致那个人没办法进行收养手续……
“而那个人,”吴以澄以温和的口气说:“就是你,童先生。”
童正博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但神情却有些茫然。“是我?可是……”他又低头看看匍匐在脚边的大白狗。“难怪我也觉得好像跟这孩子特别有缘,是因为之前就想要收养牠了吗?”
“确实是如此。”吴以澄肯定地说。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头开始说明吧。”吴以澄拿出他的平板电脑,秀出一些信件。“一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牠身上不仅没有芯片,甚至没有被植入过任何东西的痕迹,所以可以判断牠应该是从来没有被收养过。当然,虽然现在规定在办理宠物收养手续时,一定要植入芯片,但还是有某些饲主不希望把外物放入动物体内,而选择不植入芯片。
“所以我还是去查询卫生所登录的收养纪录,但并没有找到符合的资讯。所以我就先假定,这只狗不仅是没有被植入芯片,也应该从没有被收养过。”
童正博看了看吴以澄的搜寻纪录,点点头。大白狗依然趴伏在童正博的脚边,似乎完全不知道众人正在讨论自己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么这只狗是从哪里来的呢?”吴以澄看了看大白狗:“从牠的外观特征可以知道是混血狗,大概是有混到黄金猎犬吧,所以体型还蛮大的。混血狗的话,有一定比例是流浪狗所生下的小狗,也有部分是某些家庭内养的不同品种的狗交配所生下的。到底是哪一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推测,童先生你有可能是在某个地方,可能就在这附近,捡到了这只狗。”
“喔?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捡到的?”童正博发出惊讶的声音。
“童先生,我先前请你提供了一些你生病前半年的通联记录,对不对?”吴以澄说。
“对。”童正博从自己的口袋中,微微颤颤地拿出他的手机。“可是这里面找不到什么线索,不是吗?”
“童先生的生活很单纯,平时联络的人大概都是亲人,少数几个朋友和邻居。”吴以澄接着说:“这些人都不知道童先生是否想要养狗,也没有人要把自己家的小狗送养。所以可以知道,童先生并不是透过亲戚或朋友而遇到这只狗的。不过,”
吴以澄说著又再度点开电脑内的另一个档案。“在童先生因为生病倒下的前两天,你打了一通电话。这是你很少打的电话。”
“电话?打给谁?”童正博莫名地问。连在一旁听着的李承择都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凑过来想看吴以澄电脑上的纪录。
吴以澄说:“你打了一通电话给区公所。”
“区公所?”童正博和李承择异口同声,引得大白狗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来看。
“打电话给区公所……虽然确实一般来说不会常打电话给区公所啦,但还算正常吧?尤其是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的时候。”李承择说。
“我以前会打电话给区公所,有时候有一些跟老人年金还有补助相关的问题,会打去问一下,但确实不常打啦。”童正博说,接着又思考了一会儿,摸摸额头。“不过区公所有很多服务,我现在去的复健医院也是区公所介绍的,他们很清楚这附近有什么样的医院或设备,可以帮忙介绍喔……啊!”
童正博张口看着吴以澄,吴以澄则对他点头。只有李承择还有点莫名其妙,他轮流看着两人的脸:“什么?怎么了?”
吴以澄说:“区公所收到民众打来的电话,是有录音纪录的,所以我也做了申请。”吴以澄点开一个档案,“这是从录音转出的文字记录。”
童正博和李承择都凑上去看。
“童先生,你那天打电话去区公所,是要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动物医院。”
看了电话的文字记录后,童正博靠坐在沙发椅上。“所以我那时候就想要领养牠了?才会打电话去问动物医院?”
“我也给区公所推荐的那几间动物医院打了电话,但都没有你带狗去看诊,或是预约的纪录。”吴以澄接着说:“可能是还没有安排要去医院,你就倒下来了吧。”
“是这样呀。”童正博说,伸手拍了拍大白狗的背部,大白狗乖顺地一动也不动,只是摇了摇尾巴。“我看到纪录里的电话时,还以为我是不是打去区公所问了老人年金的事情,结果其实是……”
“原来如此。”李承择在一旁频频点头说:“但是童先生到底是在哪里捡到狗的呢?”
“我猜测是流浪狗或弃犬的机率还蛮高的,所以就询问了一下流浪动物协会,想知道半年前有没有人在这附近发现被丢弃的小狗?”
“小狗?”童正博疑惑地说。
但吴以澄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再点开另一个档案,里头有流浪动物协会的回复信件,以及几张照片。
“半年多前,流浪动物协会接到通知,说有人在这附近的公园树丛里发现几只被丢弃的小狗。协会的工作人员过来一看,发现有3只大概3个多月大的混血狗被丢弃在公园内。他们就把小狗带回去了,这些就是当时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拍摄了3只狗,从体型看来都还是小狗,每一只都是一身白色混点金棕色的毛发。以颜色跟相貌来说,跟来到童正博家的大白狗非常神似。
李承择看了看照片,又比对趴卧在地板上的大白狗,接着用赞叹的口气说:“真的,好像呀。”
“是蛮像的……”童正博盯着那几张照片,喃喃地说:“可是牠们都还是小狗呀,体型完全不一样……”
吴以澄露出微笑:“童先生,狗跟人不一样,长得很快的。半年前牠大约是3到4个月大的小狗,但你入院了3个月,等你出院时,牠已经超过6个月大了。出生后6个月的狗可以长至接近成犬的体型了。”
吴以澄说著朝大白狗伸出手,大白狗随即起身靠过去嗅闻。吴以澄用双手轻轻固定住大白狗的头部,稍微剥开牠的嘴巴看牙齿。“从牙齿可以知道牠还很年轻,虽然还是要请兽医看一下会比较准确,但我想大概还不到1岁,接近1岁吧。
“童先生,牠比你想像中还要年轻。这孩子等了你3个月,体型已经从小狗变成大狗了,但牠还是在等你。”
童正博摸摸大白狗的头,温和的眼中充满爱怜。“原来呀,你等了3个月呢,辛苦你了。对不起呀,让你等这么久。”白狗发出嗷呜一声,凑过去磨蹭童正博的手掌。
“所以牠是跟被流浪动物协会捡去的同一窝小狗囉?”李承择问。
吴以澄点头。“我想很有可能是某个家庭内养的不同品种的狗交配生的一窝小狗吧。那家人无法照顾,就把小狗丢弃在公园内。这孩子和其他3个兄弟姊妹被丢弃,但牠搞不好是好奇心比较重,也可能是比较勇敢,自己离开了公园,然后遇到了童先生。”
老人与被丢弃的小狗,在某处相遇了。这原本是多么美好的邂逅。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了……真是,太可惜了。”童正博叹口气。
“不知道牠的其他兄弟姊妹过得如何?”李承择问。
“3只狗都被领养了,现在过得很幸福。”吴以澄又点开其他几张照片。“昨天流浪动物协会的工作人员还请饲主们拍了几张现在的照片。”
一看到那几张照片,李承择忍不住发出愉快的笑声。“啊哈哈,长得一模一样耶,果然是同胞兄弟。”
照片里都是长相神似的大白狗,白色夹杂着一点金棕色的毛发,毛茸茸的尾巴,温和的眼神。其中还有几张是与饲主或饲主家人玩耍的照片,看起来非常开心。大白狗也凑过来看着电脑萤幕,仿佛牠认得出来这照片里的都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姊妹。
“也就是说,童先生,你可以正式收养这只狗。毕竟你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收养牠了。”吴以澄正色说:“我查过区公所介绍的那几家动物医院,其中有一家就在轨道电车站附近,离这边不远,如果你要自己带他去动物医院的话,负担比较不会那么重。而且那家医院风评也很不错。”
“好,好,”童正博频频点头,眼眶有些湿润。“我等一下就预约,带牠去做检查跟办收养手续。”
“但首先,帮牠取个名字吧。”吴以澄说。
“对,对,说得也是。”童正博瞇着眼笑了。
大白狗仿佛听得懂童正博说的话,知道自己即将要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便摇著尾巴靠过去,依偎在童正博的腿边。童正博布满皱纹的手掌抚著大白狗的头顶。
“童先生,替这只狗找主人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但是有另一件事情,并非在我的业务范围内,但我想还是要告知你一下……”
但吴以澄还没说完,大白狗突然倏地起身,面对着玄关门口的方向。牠将身子稍微压低,尾巴竖直,做出警戒的姿态,甚至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吴以澄很清楚,这是狗遇到敌人或可疑的人时会摆出的姿势。他看着李承择:“李承择,你可以去门口看看吗?”
李承择点头,随即起身,走向玄关。而一看到李承择起身,大白狗也跟着行动,一人一狗一起走到玄关。门的旁边有一扇小窗,窗户上装的是磨砂玻璃,李承择看到了外头似乎有人影晃动,同时,大白狗也对着窗外发出响亮的叫声。
李承择打开门,看见一个背影正要溜出庭院。他赶紧踩了靴子追上去,而大白狗也啪哒啪哒地跟着他一起跑出去。
“嘿,”李承择喊道:“你是那个司机吧?接送我爷爷去医院的司机?”
那个人倏然停下脚步,窥探似地慢慢回头,果然是那张五官平凡无奇的方脸,而且腋下同样夹着一个小纸箱。他脸颊抽动,大概是试图露出笑容。“你……你是童先生的孙子?你好……”
“你今天来做什么?我爷爷应该没有要去医院吧?”李承择这么说的同时,靠在他脚边的大白狗伏低身子,嘴里发出低吼。
男子也感觉得到狗对他的敌意,悄悄倒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没有,我只是刚好送患者到这附近……”
李承择迈步往前,“真的?你确定?”
“我……”
“就是这家伙吗?”背后冒出吴以澄的声音,他不知何时也出来了。
那男子一脸惊愕,似乎很想有什么动作,但顾虑到那只虎视眈眈的大狗,只是僵在原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李承择也可以看到他的脸颊上流下了汗水。
“对,就是他。”李承择点头:“这个人说他是帮医院接送患者的司机。”
“是吗?”吴以澄用冷淡的细长眼扫了那个男子一遍。“如果你是接送的司机,那干嘛一直抱着那个箱子?”
男子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抱紧箱子。“这是我的东西。”
“原来你常常带着纸箱到处走?”李承择调侃。
“这是我个人的自由吧?”
吴以澄跨前一步,“童先生说,常常接送他去医院的司机叫做王昌宏。所以你就是王昌宏吧?”
“对……对,我就是王……”
“但奇怪了,我昨天问了医院的人,他们说王昌宏是一个大概50岁的中年人。”
男子瞪大眼,一脸“糟了”的神情,他将纸箱抱在胸前,侧着身体,似乎随时都准备要转身跑开。
“我看你大概顶多30岁吧。”吴以澄继续说:“所以,你是谁?”
男子发出“噫”的一声,迅速地转身,大白狗发出响亮的吼叫,朝他扑过去。男子惊慌地拔腿就跑,但没跑几步,大白狗就咬上了他的裤管,用力一扯,男子“哇”地叫了一声,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手上的纸箱飞出去,落地时发出有什么东西碰撞碎裂的清脆声响。
李承择随即追上去,压制住趴倒在地上的男子。此时有一个身影从转角处走出来,那人走到箱子掉落处,弯身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个碎裂的陶壶。
被李承择压制住的男子在地上挣扎着,吼道:“放开我!你干嘛啦!放开我!不然我要给你好看!”
“好看什么?”吴以澄走过来。
方才查看箱子的人也靠过来,他原来是个身高不算高但颇为健壮的中年男子。那人仿佛认识吴以澄一样对他说:“真的是陶壶。看来还是要报警。”
“报警?”男子一听,脸色刷白。“我什么都没做,报什么警?快放开我!”
“你什么都没做?童先生家里的那些壶,都是你强迫卖给他的吧?”李承择说。
“才没有!跟我没关系,你快把那只狗带开啦!”男子一脸畏惧地望着逼近他眼前的大白狗,大白狗露出牙齿,一副随时都要咬上去的凶狠模样。但李承择故意压着他的颈子,让他动弹不得。
“既然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假冒王昌宏?”吴以澄问。
“你又知道我不是王昌宏?我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
话还没说完,那个健壮的中年男子就开口了。“你当然不是王昌宏。”他说著指了指自己,“因为我才是王昌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