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枫晚和小未哭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缓下情绪叫出租车返回公寓。
而基于上回冀枫晚淋雨后的惨况，一踏进屋中，小未就马上将作家推进淋浴间，打开莲蓬
头将浴缸注满热水撒入感冒用浴盐，再三提醒对方要泡到出汗才离开浴室。
冀枫晚在淋浴间站了几分钟，再坐进散发森林香气的浴缸中，暖水清香既抚平身体的疲倦
，也让他的脑袋脱离爆哭后的胀痛，重拾思考的余裕。
“……干！”
冀枫晚低骂一声，整个人沉进浴水中。
他不敢相信自己不仅没有阻止小未，还跟着对方一起哭，甚至哭得更大声，错愕、羞愧、
自责、愤怒……总总负面情绪溃堤般涌出，压迫他的四肢百骸。
不过在窒息前，冀枫晚脑中浮现小未从困惑转为明白，再仰头大哭的面容，上身一抖浮出
水面。
“呼啊──”
他大吸一口气，靠在浴缸壁上仰望浅青色的天花板，嘴角先压低，再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不认为有人能明白自己崩溃的缘由，所以从不向人述说自己的状况，然而小未却仅凭几
句破碎、欠缺前因后果的言语，就精准地与冀枫晚共感。
对自己失态的羞愤，与意外获得知己的喜悦在冀枫晚胸中碰撞，让他一下笑一下双手掩面
，反反复复直到浴缸的水由微烫转为微凉，才勉强控制住情绪，离开浴缸换上干净的衣物
踏出浴室。
迎接冀枫晚的是浓郁的咖哩香，他寻香来到餐桌边，先在桌上看到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排、
生菜沙拉与凉拌小黄瓜，再隔着桌子与厨房中岛瞧见小未的背影。
小未站在瓦斯炉前，拿汤匙搅拌平底深锅，听见冀枫晚的脚步声马上关掉火，端起锅子转
身走向餐桌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很好。你弄了咖哩？”
“是的！我在网络上搜寻‘最能让人提振精神的料理’，人气最高的是炸猪排咖哩。”
小未将装咖哩酱的汤锅摆上餐桌，小跑步到电锅旁盛好热呼呼的白饭，再从冰箱端出早调
好的水果茶，将两者一起放上桌面。
冀枫晚拉开椅子坐下，看小未认真地浇咖哩、放猪排，在仿生人放下餐盘时道：“等我吃
后，我跟你一起洗碗盘。”
“不需要您动手，我可以……”
“饭后我有事想跟你说，两人一起洗能快点结束工作。”
冀枫晚注意到小未的身体瞬间紧绷，勾起嘴唇笑道：“放轻松，不是坏事──起码对而言
你不是。”
“那对枫晚先生呢？”
“对我……”
冀枫晚话声渐弱，停滞好一会后拿起汤匙道：“说不上好坏，只是已经发生的事。”
小未双眉蹙起，张口似乎想发问，但最终还是阖上嘴，安安静静、满怀忧虑又极力想装正
常地坐在冀枫晚的对面。
冀枫晚轻易捕捉到小未隐藏失败的关心，但没有戳破，一汤匙一汤匙地吃著仿生人准备的
晚餐，再与对方一同站在水槽前洗净并擦干碗盘餐具。
冀枫晚抓纸巾抹去指掌上的水珠，向小未招手示意对方跟上后，没有前往书房或寝室，而
是直直往客厅走，站在三人座沙发的最右侧，拍拍椅垫道“你坐这里，闭上眼睛。”
小未带着困惑照做，而他刚坐稳靠上椅背，冀枫晚就坐到沙发中段，九十度转身后躺枕上
仿生人的大腿。
小未先浑身僵硬，再剧烈地抖著嗓音喊道：“枫枫枫枫晚先生！腿腿腿腿上……”
“对，你猜的没错，我把头放你腿上了，麻烦不要忽然起身把我甩下去。然后在我说可以
前，无论多想都不准睁眼。”
“是……”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接下来的表情，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冀枫晚看见小未垂下肩膀，补上一句：“但我也不会对你以外的人说下面的事。”
小未的上身微微一颤，低下头热切地道：“我会慎重、专心、专注、除了您以外什么都不
管地听您说。”
“那真是太好了。”
冀枫晚轻笑，再缓缓将笑容剥离，看着两尺之外的白色天顶，目光转为悠远：“我以前很
爱在晚餐后带着笔电，到我家附近的二十四小时咖啡厅，点一杯黑咖啡和一块布朗尼写稿
写到太阳探头。”
“……”
“我家人亲戚们对我这喜好相当有意见，他们总说我不运动，除了煮饭打扫外整天坐着就
够不健康了，还三不五时就熬夜吃不健康的消夜，长久下来一定会把身体搞坏，就算我爸
妈一个大我三十五一个大我三十七，也极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乱讲，您很健康，会长命百岁！”小未忍不住恼火地插嘴。
“那是现在，我说的是过去。”
冀枫晚举手弹小未的额头，放下手接续道：“我觉得他们的说法有七分道理，可是我的灵
感就是集中在太阳下山后，存在于咖啡和巧克力之间，所以我除了给自己保几个医疗险外
，没有做任何改变。”
“……”
“我甚至有些庆幸，我家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热爱户外、擅长运动、年年健康检查都没有红
字，只有他们担心我的身体，没有我忧虑他们健康的这档事，我就是个仗着家人勇健糟蹋
自己身体的么儿。”
冀枫晚闭上嘴，沉默好一会才继续道：“那天和今天一样，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雷雨，
我在咖啡厅中听着雷声和店内的水晶乐，卡了两个礼拜的稿子忽然通畅了，我不想放过这
难得的好手感，于是把手机关机，打定主意不完稿就不回家。”
小未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压下情绪没有开口。
“等我阖上笔电时，外头不但已经天亮，还能看见上班上学的人，我赶紧收拾桌面离开咖
啡厅，心想这次糟了，我熬夜熬到错过做早餐的时间，回去一定会被念翻天。”
冀枫晚停顿好一会才接着道：“我错了，没有任何人念我，因为当我回到家门口时，我家
拉着封锁线，十二层的公寓大楼内外焦黑，里头除了消防队员外没有半个活人。”
“……”
“根据火场调查报告，失火原因是雷雨引发电线走火，由于发生在半夜，又有雨声掩护，
伤亡颇为惨重，有半数住户在睡眠中葬身火场，例如我的父母、哥哥和猫咪。”
冀枫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望着苍白的天花板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处理三个人一只猫
的葬礼、通知我哥和我妈的客户──他们一个是到府服务的园丁，一个是带团导游、收拾
他们所剩不多的遗物、和其他生还者一起接受警方笔录……每天忙得连呼吸的时间都不够
。”
小未胸口一缩，脱口问：“没有人帮您吗？”
“有啊，保险业务帮了我不少忙，要不然在保单都烧光的情况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拿到
理赔；然后几个叔伯阿姨也有来帮忙，但他们毕竟是老人家，也都还有工作或家务，不可
能二十四小时相陪。”
冀枫晚垂下眼睫道：“我一路忙到七七……还是百日？想不起来了，总之等我能坐下来喘
口气时，差不多是将近三个月后了，我从亲戚家中搬出来，租了一间小公寓──不是现在
这间，然后办一只新门号，把旧手机连同旧门号一起锁进箱子。”
“为什么！”
小未叫出声，感觉腿上的头转向自己，连忙挥手解释：“因为那支手机是……里面有您重
要的回忆吧？封起来就看不到了！”
“手机里是存了不少照片与短信，可是也有一大排未接来电──有几名亲友在看见失火消
息后，疯狂打给我想确定我的安危，而我不想看到那些来电纪录。”
“那些来电不是要骂枫晚先生！”
“我知道，但那是我关机一晚的证据，如果我有开机，或是如果我当天是在家写稿……”
冀枫晚的声音猛然紧涩，静默三四秒才略带干哑地道：“总之，我没办法继续用那支手机
──连同门号，好在这年头通讯录备分很简单，唯一让我有点不安的是有个话友联络不上
。”
“话友？”
“靠信件来往的叫笔友，那么透过电话交流的就是话友吧。有个……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
字，时不时会在周五、周六或周日晚间打无声电话给我的人，我一时兴起跟他说起疯话，
这一说就是整整两年。”
冀枫晚垂下眼睫道：“不过在我换手机前，他有大概四个月没来电，而我传给他的短信也
没有回音，可能是对我失去兴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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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电水难阵亡，所以好几天没法更新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