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处理完家人的后事后，我忽然无事可做。
我原先有接校稿，也在某间补习班当国文老师，但在请假三个月后，这两边的工作都丢了
；而过去我是家中的家务担当与铲屎官，可是在爸妈、大哥和猫咪都走了，住屋从四十坪
楼中楼变成二十坪小套房后，我一天最多花半小时就能完成所有家务。”
冀枫晚目光转为飘忽道：“我开始……老实说我不太记得我那段时间怎么过的，我只知道
大概半个月后，有思找锁匠破门而入，把我从沙发上揪起来，跟我说他老板要他开一个专
出小说的新书系，找不到稿子要我想办法生给他。我说我不知道要写什么，他回我想写什
么就写什么，我敢写他敢出，谁交不出东西就喊对方爷爷。”
“……”
“我觉得他只是在搞很笨的激将法，但在有思走后，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的家
人还活着，并且获得他们梦寐以求的物品，那会怎么样？”
冀枫晚闭上眼道：“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打好三个系列作的粗纲，
我哥喜欢侦探小说，曾说过如果老天爷要赐给他一个超能力，他会选和植物沟通的能力，
我让他某天起床时听见阳台的黄金葛说，有人今天下午会来暗杀对面大楼的邻居。
我妈是个满地球跑的导游兼日本偶像粉，常常将行李箱操坏，老想要一个坚固又轻盈的行
李箱，所以我写她某天偶然收到一个由稀有金属制作的行李箱，打开后发现她的偶像被人
迷昏装在里头。
我爸是国中老师，兴趣是练太极拳和看武侠小说，因此我让他某天买菜时买到写有绝世武
功与高人秘宝祕笈，惊觉原来武林就在他身边。
而我的猫贯穿这三个故事，乍看之下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家猫，但其实他是只修练有成，可
以变大变小的猫妖，最大兴趣是偷吃罐头再藏起空罐让主人以为自己少订罐罐。”
小未上身一震问：“所以《阳台的黄金葛太过聒噪》、《合金行李箱》、《武学秘笈三本
五十赠葱一把》中的主角是……”
“我的家人，当然我有换名字。”
冀枫晚接续小未没说完的话，回忆著过去道：“我把大纲寄给有思，不等他回答就开工，
除了吃喝睡觉等生理需求和必要的取材外，整天都坐在电脑前写稿。我不再思考如何迎合
出版社的风格或大众口味，一心只想完成我家人的梦想，让他们过上最精采刺激没有遗憾
的人生，闭门写作直到有思告诉我，出版社要我国际书展办帮我办签书会。”
“我知道那场签书会！您在签书会上很帅！”
“因为有思提前一天把我抓去做脸修头发，还请化妆师到现场。”
冀枫晚的嘴角小幅上扬道：“我在被有思推上台前，都觉得有思和他老板要不疯了，就是
双双民乐透，给我这种二十三流小作家办签书会肯定大赔，所以当台下的人对我尖叫时，
我第一时间反应是‘我上错舞台，观众在赶我走。’”
“才不是！”
“有思也这么说，他把想逃回后台的我推回去，告诉我下面全是我的读者，要我睁大眼看
清楚有多少人喜欢我的故事，等着要看续集。”
冀枫晚脸上的浅笑微微加深，继续回想道：“接下来的日子真的很疯狂，出版社塞给我不
少媒体访问，出门时如果不遮脸就会被人拦住要签名，同时还得以至少两月一书的速度交
稿，然后时不时就会看到有人在网络上讨论我的家人──当然他们喊的是书中的化名。”
“……”
“接着，我的书变成漫画与广播剧，再被罔飞看上买下改影集编权，我先茫然两天再雀跃
了一整周，然后一股脑投入影集改编作业，每天都期待能早日看到成品，首映典礼前一晚
还兴奋到失眠。”
冀枫晚的嘴角先是拉高，再渐渐放平道：“但当天当我坐在里剧院，面对大萤幕上的影像
时，每分每秒都想要夺门而出。”
“您觉得影集拍得很烂？”
“不是拍得烂或好的问题，而是……”
冀枫晚拉长语尾，停滞了好一会才接续道：“那不是我的家人！是由影帝影后所扮演，经
过金奖化妆师雕琢，再由老牌导演和摄影师拍摄的陌生人！不是过去二十多年天天喊我起
床、要我多动多睡觉、和我吵架也与我一起大笑的家人们！”
“枫晚先生……”
“我的家人不在萤幕里。”
冀枫晚紧闭的眼睫猛然一颤，滑出泪水道：“不在萤幕中，不在首映厅内，不在我居住的
小公寓中，也不在我的书里，他们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只有我还留在原处，看着别人顶
著与他们相似的名字，扮演与我记忆中不同的人。”
“……”
“在那之后，我就无法再靠近……不只，是连看都无法看我在那三个系列中写过的地点了
，那会让我意识到我在首映厅中意识到的事──我的家人哪里都不在了。”
冀枫晚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瞳，难看地笑着道：“很可笑吧，哪有人隔了五年才对家人的
逝去有实感。”
“一点也不好笑。”
小未垂在身侧的手握拳：“您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有我能做的事吗？”
“你能做的事……”
冀枫晚呢喃，静默几秒后开口问：“你有好好备份自己吗？”
“有！我每小时会在云端备份一次，然后每天关机时充电座的实体硬盘也会保存我的资料
。”
“那就好。人类没办法备份，即使能制造人工神经元、以干细胞生产器官，甚至一定程度
提取亡者记忆，却绝对无法让死者复生。”
冀枫晚举起手臂遮住双眼，话声由平稳渐渐转为颤抖：“所以人类死了就是死了，不可逆
转、无法挽救、永无替代；而人又很容易死，不健康的容易病死，健康的可能遭逢意外，
没有预兆毫无规律可循。”
“枫晚……”
“我不要再送走重要、心爱、无可取代的人了！”
冀枫晚猛然嘶吼，压着双眼的手臂、与手臂连接的肩膀，乃至整个上身都在颤抖，在下臂
的阴影中流泪道：“不要……再也不要，所以我不会去认识新的人，现在熟识的人就够多
了，然后你也要好好备份，我再也不想……不要再一次……”
“不会再来一次的。”
小未柔声截断冀枫晚的哭喊，拉开作家的手臂，低头注视对方灿烂更坚定地笑道：“我是
为了永远陪伴您才诞生的人偶，绝对不会抛下您一人。”
冀枫晚睁大眼瞳，望着近在咫尺的笑脸，胸口猛然烫热，支起上身一把将小未推上椅背，
再俯身吻住仿生人的唇。
这个吻毫无技巧甚至有些粗暴，冀枫晚大力啃咬小未的嘴唇，贪婪地吸吮对方的舌头，吞
咽仿生人的气息，直到自身氧气耗尽才撑著沙发抬起头。
小未摊靠在椅背上，嘴角有着冀枫晚刚由下的咬痕和一丝水光，棕色细发凌乱地覆蓋额间
，双颊绯红浅色眼瞳即使神色恍惚，仍直直盯着自己。
冀枫晚看着面前不时让自己头疼、无言、怀疑人生，但也同时了解他、回应他、只关注于
他一人的仿生人，胸口像被人塞了一把暖暖包，自肋骨到心脏都酥暖至极。
好可爱，可爱得让人不知所措，怀疑是在作梦或一切仅是误会，欣喜、兴奋与不安充斥冀
枫晚的胸口，让他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小未。
这让小未感到困惑，蹙眉靠近冀枫晚问：“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
冀枫晚拉长尾音，倏然举手戳小未的眉心道“我不是说，在我说可以前，不能把眼睛睁开
吗？”
“对不起，但是我好想看枫晚先生的脸。”
小未拉下冀枫晚戳眉心的手，靠上自己的面颊陶醉地道：“怎么办？现在不应该是高兴的
时候，但是我好高兴，枫晚先生告诉我别人都不知道的事，还把我放进‘重要、心爱、无
可取代的人’的名单……好高兴，高兴得不得了，好想现在就把您推倒！”
“你从哪学到这两个字？”
“您的粉丝社团中有人……唔！”
小未的声音被封在喉中，他瞪大眼睛看着忽然吻上来的冀枫晚，胸口一暖闭起眼张开嘴欢
喜地迎合对方。
冀枫晚伸舌探进小未的口腔，像要抚平方才自己留下的咬痕般，细细吮含仿生人的唇瓣，
勾挑对方的舌齿，为了换气稍稍后退，但下一秒就再度将人压上椅背，继续缠绵且温热的
吻。
而当冀枫晚退开时，小未的手臂已经圈在他的脖子上，双唇湿润微肿，浅色眼瞳中有鲜明
的欲念。
冀枫晚抬手轻抚小未的下唇，慢条斯理地问：“你早上说，如果我带你去游乐园，晚上就
没体力做爱吧？”
“是……啊！对不起，我刚刚……”
“所以来做吧。”
冀枫晚打断小未，拉下小未的手先亲吻掌心，再放手解开自身衬衫的钮扣沉声道：“我会
用身体证明，我的体力没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