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话音一落,一股骇人威势如蛰伏已久的凶兽,自地底深处腾跃而起,刑场随之天
摇地动,竟比天雷带来的震荡更剧烈。与此同时,砖石缝隙中如同渗血一般,透出紫红色
的妖邪光芒,仿佛整座天琼宇化作了血肉之躯。
莫违瞠目而视,惊怒道:“你──”
魔尊身上的链条,本该一点一滴吸干他经脉中魔气,将之导入金碧河山中消溶;然而
,魔尊竟反客为主,以自身魔气填塞地脉,争夺金碧河山的主导权。
下一瞬,万千黑色凤尾蝶自紫红光芒中脱出,同时涌入刑场,数不清的蝶翼互相击打
,竟形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噪音。
莫违见势不对,早已开启防御法器,金笼状虚影罩住了他与青暝。
然而诡异的凤尾蝶如飞蛾扑火,前仆后继朝金笼攻去,不断叠加到同伴尸身上,微弱
魔气终究还是透过蝶尸渗入,将金笼破开一道裂缝,逼得莫违再无退路。
情急之下,莫违只得抛出无数火符,再狼狈地扑上石台,咬牙以身相护──
嘈杂的黑暗中,隳星魔尊再次发出低低的笑。他扯著链条猛然一收,炼上红光骤然熄
灭,断裂声与拖拽声接连传出。
发觉囚犯即将挣脱,天琼宇大阵力量反扑,刑场地貌陡然大改,无数石墙自地面升起
,将偌大刑场转成一座迷宫,迷宫各处又有镶嵌于地的灵石亮起,幻阵生效,迷雾于黑暗
中缓缓蔓延。
堪比天崩地裂的一番动静后,刑场再度沉寂下来,只剩三两黑蝶拍动蝶翼,悠悠翩飞
于幻阵迷雾中。
◆
壁上烛火探测到人气,倏然亮起,将寂寂长廊照亮。长廊微微弯曲,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侧空牢房仿佛无止境延伸,予人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薛千韶落地后,随即蹙起了眉,心道恐怕是法器出错,让他抵达的地点偏移了。
他向前踱步以缓解心头焦灼,一面努力回想方才见过的映像,试图判断自己身处何方
,视线飘至牢房当中。
片刻后他眼神一凛,忽然惊觉几间牢房里,无论是铁栅的锈迹也好、砖石裂缝也罢,
竟然真的都别无二致。这才朦胧地想起,自己在跃下地牢之前,曾见到诡异的黑蝶遮天蔽
日……
“……果真是‘梦魂蝶’?”薛千韶不由喃喃出声,想起右护法曾说过,隳星便是用
此种妖蝶操纵他的梦境。虽然不知隳星此回又是做何打算,眼前之景却证明,他已在不知
不觉间被拖入梦境中。
──不过,既知同样是虚造的梦境,就不必烦恼如何脱出了。薛千韶召出灵剑,剑尖
倒转,将剑锋贴至颈侧,狠下心往颈子上一抹──
“薛大人且慢!”
薛千韶闻声的同时,自刎举动受到了阻拦,仅留下浅浅的血口。
他转头望去,发觉拉住他的人竟是苏佑。
苏佑一贯冷静自持,此时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愕,无疑是被薛千韶给吓出来的。
薛千韶顿了顿,垂下剑尖,道:“你怎么在这?”
苏佑这才一礼,道:“在下一直被您带在身边,您忘了吗?”
薛千韶强调道:“这是梦中。况且你方才不是十分虚弱吗?怎么就好了?”
苏佑先是道:“尊上已将魔气埋伏于地脉当中,进入天琼宇后,在下醒了过来,便借
用了一些来恢复自身。”他顿了顿,接着有些心虚地解释道:“至于为何在梦中……是在
下自作主张,在您进入地牢之后,将您引了进来。但这是有缘由的!”
薛千韶微微瞇眼,略带不悦地道:“快些说来,莫再耽搁了。”
苏佑迟疑片刻,道:“您认为,什么是‘死’?”
此问过于漫无边际,薛千韶一时无法答话。苏佑又紧接着问道:“如魔皇那般,神魂
不再,遗骨却仍活跃在世,算是死了吗?或者反过来,虽身为强悍魔族,肉身不死不灭,
却失去了神智,那还算活着吗?”
他似是在苦思该如何解释,又顿了一会才道:“魔修与道修不同,我等不惧心魔,有
时甚至倚仗心魔来突破。然而正因如此,若要于魔道有所成,便需有足以压制心魔与暴虐
魔性的定力,否则就算修为再强劲,也不过是受心魔驱使的行尸走肉。您能理解这点吗?
”
薛千韶耐著性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追问道:“这与你引我入梦有何关联?”
苏佑深吸一口气,道:“刑场那头是尊上占上风,在下并不着急。但尊上的神智已在
癫狂边缘,外强中干,一旦尊上亲自杀死莫违后,恐怕就再无执念维持神智了,届时……
”
苏佑不必再往下说,薛千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失去爱恨、失去执念,对修道者而言,乃是合乎天道的至高境界。可这一旦发生在魔
修身上,只意味着无比可怕的后果。
他将会真正成魔,成为一头被魔性役使、毫无自我的凶兽。
薛千韶不由道:“怎会如此……”他接着目光一厉,盯向苏佑道:“聚厄会之后,天
人咒印残迹不是落到你们手中了吗?为何会被莫违夺了去?”
苏佑挣扎片刻,心知瞒不住,便道:“尊上做了两手打算。其一是在大典上直接杀死
莫违,若不成,便启用第二计。据闻莫违透过赤练魔尊,不断寻求着天人咒印残迹,而尊
上一贯喜欢看恶人自食恶果,于是他便让天人咒印‘遭窃’,辗转到了莫违手中,目的是
想让他在夙愿得偿时,功亏一篑,绝望而亡。”
薛千韶难以置信,愣了片刻后愠怒道:“他难道没想过,这根本是在引火上身?”
苏佑眼看薛千韶动怒,莫名地心虚起来,低声道:“尊上向来对‘以牙还牙’有所偏
执,在下方才便是劝谏失败,才被尊上打回原身。再说,尊上原本也未尝想用这种玉石俱
焚的法子,大约是以为您与楚铭远联手算计他,一时心灰意冷,才会如此偏激……”
薛千韶一面气恼,一面又有些心酸,一时哑了声,半晌才道:“这还是我的错了?”
苏佑不敢答,只得正了正神色,道:“您愿意前来营救尊上,想来不可能泄密于楚铭
远,必是其中有所误会。在下便借助了梦魂蝶阵,将您也引入梦中,如此一来,您就不必
亲至刑场犯险,也能够让尊上镇静下来……”
阴暗长廊倏然瓦解,苏佑见状转而道:“看来是快要接上了。此处的梦魂蝶,乃是尊
上以自身魔气喂养而成,您只需记得──”
苏佑话语未尽,身魂分离的疼痛却已攀上薛千韶。因剧痛而恍惚之际,他见到虚空中
幻化出墨色细丝,如同一张大网,将他往地底拖进去。
苏佑瞪大了眼,惊慌呐喊著什么,徒劳地想要抓住他,却仍失之交臂,最终消失于他
的视野。
剧痛消散后,薛千韶发觉,自己进入了一具陌生的躯壳,激荡心潮受到躯壳主人影响
,一点一点沉寂下去,逐渐与之同步。
此人正垂著头,挨着案上唯一的烛光,在信笺上提笔写下:青暝仙君依旧未归。
他心中烦乱,字迹潦草,像是被人强押著不得不写似地。
接着他取出一个小盒,将几张写着一模一样内容的信笺,粗鲁地一并塞进去,盖上盒
盖。盒盖上符文闪烁,代表消息已送了出去,将由潜伏于人界的其他探子送回魔域。
他连开盒再确认都省了,草草交差了事。
薛千韶透过此人的双眼,目睹信笺上“青暝仙君”四字时,心念一动,梦境也回应于
他,让薛千韶得知关于眼前情境的一些事。
这里是九霄门中,属于青暝仙君的长老殿。
因青暝仙君长年在外游历,不喜太多人伺候,最后只剩“他”这名外门弟子被发配过
来,负责维持殿中环境。然而“他”洒扫侍奉至今,压根未曾见上青暝本人。
薛千韶仍不晓得“他”的身份,无从判断这究竟是虚造的梦境,或者是一段真有其事
的记忆,又暂时找不到脱身的办法,心中焦急起来。
递出消息后,“他”也并未离开青暝的书房,而是继续坦然地鸠占鹊巢,钻研起一册
九霄门筑基弟子心法。
这是由书架角落取来的,按理来说,他并不能随意翻看,但在青暝的长老殿里干活,
能得的好处也就这么些了,他不看简直是亏待自己。
他心安理得地阅览心法,心中想着,总有一日,他会摆脱魔域探子的身份,让自己强
大到不必受任何人制辖。
可这一夜并不平静。子时刚至,他便依稀感觉殿中有动静,但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便继续潜心钻研。
他正沉迷于难解之处,烛火却忽然剧烈晃动起来,逼得他迷茫地抬头望去。这一看,
他才发觉有名男子立于案前,一双幽深黑眸正盯着他。
男子生得俊朗,但气质刚正,不苟言笑,令人不由心生敬畏。
然而,此刻男子额上却布满细汗,面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噬人。
他受到惊吓,心中首先荒谬地怀疑起“此人究竟是人是鬼”,甚至无暇思考男子是谁
。
下一刻,他的疑惑便迎刃而解了──男子突然以境界差距制住他,伸出一双结实有力
的双臂,将他托抱了起来。
他在怀抱中感到窒息,无法思考,只觉得此人衣料下的温度灼人,耳中传来极为压抑
的粗喘,让他跟着慌乱起来。
他还未能弄明白发生了何事,便被安到了床榻上,男子在他身上凌乱地啃噬落吻,他
的衣物被粗暴地撕除,所有脆弱被迫袒露,仿佛一朵还未开放的花被硬生生剥开,紧接着
,又辣又烫的疼痛,便残忍地贯穿了他。
男子仍然压制着他,让他连一声哀鸣也发不出,即使因疼痛而颤栗不已,仍然只能被
迫承受这场突如其来的情事。
旁观至此,因为实在过于惊骇,薛千韶的感知,终于得以和梦境主角切割开来了。可
即便如此,他仍震惊得无以复加,几乎怀疑这是一场诡谲的春梦。
次日,梦境主角再次睁眼后,终于确知了男子的身份。男子已经梳洗过,衣装一丝不
苟,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告诉他,自己正是青暝仙君。
青暝仙君道:“有名魔修为报复于我,对我下了魅毒,我本想回到殿中闭关渡过,却
不料在书房撞见了你……”他似是有些困扰地顿了顿,才又道:“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他抿了抿唇,用着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弟子名为莫违,乃是九霄门外门弟子,负责
打理您的长老殿。”
青暝目光闪避了片刻,却郑重地道:“你只有筑基期修为,却受我连累失了元阳,道
途有损,我会禀报门内长辈,与你结为道侣,加以弥补。”
莫违终于惊愕得抬起头,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薛千韶所受的惊吓,却丝毫不亚于他。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以这般尴
尬的方式,窥探到莫违的过往。他很想非礼勿视,却无法自行脱身,心头复杂滋味难以言
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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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花一点篇幅讲述莫违的过往,因为这样才能好好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