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壹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2-10-13 08:28:38
  严穹渊离京在即,江东云为此设了一桌酒菜饯别,除了他们二人和金霞绾就没
有别人了。
  风炉上的小锅烹著几样时鲜的菜,山药、莲藕、荠菜等等,一旁浅碟上有羊肉
兔肉,还有几样调料。金霞绾替江东云拌好调味酱料,转头问严穹渊说:“叔叔喜
欢咸一点还是淡一点的?我帮你?”
  严穹渊摇摇头说:“我自己来就好。”
  江东云笑说:“你都要走了,尽管使唤他吧,别客气。”
  金霞绾没回嘴,笑着把菜盘和肉盘调换位置说:“叔叔你多吃点羊肉,虽然很
贵,不过师父可是为了你啊,特地叫我去准备的,一般百姓可吃不起这个。”
  严穹渊说:“你在长个子,你才该多吃点。”
  金霞绾表情微妙的扯了嘴角,挟了羊肉给江东云说:“师父你也吃啊。”
  江东云笑着和严穹渊说:“你不必管他,这孩子挑嘴,长脚的都不吃,只吃鱼。
来,这鱼片让你自己涮吧。”
  “谢谢师父。”金霞绾开心接过鱼肉,挟了半透明的鱼肉片放到锅里烫熟,沾
了他自己配的调味酱料吃,满足得瞇眼微笑:“嗯、嗯嗯、嗯,好吃!”
  严穹渊瞧少年那模样,浅浅哼笑,摇摇头迳自进食,脸上是不自觉的宠溺,和
过去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不同。而这变化都落在江东云眼中,他一直认为严穹渊就
是块捂不热的冷硬石头,谁承想这人终究是会变的,只不过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
了他的养子金霞绾,顿时心生醋意,却不知是吃谁的醋更多些。
  江东云悄然瞥了眼金霞绾,那少年对自身的魅力毫无所觉,他暗自安抚自己这
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因为严穹渊就要离开,回琉璃天再也不会进京,而金霞绾是不
会离开花晨院的。
  “真好吃。”金霞绾冲著江东云微笑,江东云回以浅笑,递了帕子给他说:
“擦一下嘴角,吃得脸上都是了。”
  “喔。”金霞绾的嘴边、下巴沾了酱料,颊边也溅上两小滴,吃相很不怎样,
也因为如此,江东云总是让他别在外面进食。
  严穹渊看少年一直没擦到颊边的脏污,忍不住伸手替他抹净,笑话道:“怎么
这也能吃得像只小花猫。”
  金霞绾咂咂嘴,有点没大没小的回应:“多谢啦。”
  江东云熟悉养子的一切习惯、好恶,然而此刻看着他俩自然又自在的互动,心
中像是落了带刺的种籽。短期间内,在他未留意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混得这么熟稔,
好像只有他被不知不觉隔绝在外。
  “六郎,霞绾的簪子你可还留着?”江东云忽然问起那簪子的事。
  严穹渊咽下食物抬头看他:“这要还回去么?”
  江东云浅笑:“还了也没意义,干脆你收著留作纪念。霞绾觉得呢?”
  金霞绾细细嚼著嘴里的鱼肉,看了看他们两人,最后吞下食物对严穹渊说:
“那支簪子是花我自己的钱订做的,你付钱买下就是你的啦。”
  严穹渊一本正经问:“多少钱?”
  江东云蹙眉低喊:“霞绾!”
  金霞绾无辜瞅了眼江东云说:“师父,我跟叔叔开玩笑的,是吧?严叔叔。”
  严穹渊唇角微扬,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说:“嗯,玩笑而已。我本来就准备了
红包要给他。”
  江东云睨了少年一眼,吁气道:“你们俩真是的。”
  金霞绾颇意外拿到红包,开心欢呼:“哇,真的是给我么?谢谢严叔叔!”
  这一顿饭,金霞绾吃得最开心,不过散场时也是他最失落,因为他忽然想到这
是他和严穹渊最后相处的时光了。是夜,江东云带了三位哥哥去一位官员家应酬,
被留下的金霞绾跑去潜入严穹渊住处。
  严穹渊本来已经就寝,躺在床上却一直没能睡熟,一听到像是小鸟、小猫溜进
来那样熟悉的动静就醒了。他坐起来朝黑暗的角落念出对方使的轻功路数:“梦里
寻香。”
  “春隐袖。”金霞绾走到月光洒落的地方咧嘴灿笑,两人念著轻功秘笈的篇章,
像对暗号似的,他觉得很好玩,坐到严穹渊床边接着念:“薰风微雨。”
  “意蒙眬。”
  “霞残月上?”
  严穹渊慵懒答道:“你不累?”
  “凌云傲霜?”
  “今日不忙生意了?”
  金霞绾不满哼了一声,揪对方袖子闹道:“怎么不继续啦?”
  “又不好玩。”
  “我觉得很有趣啊,好像在对暗号,嘻嘻。继续嘛?”
  严穹渊拿开少年的小手问:“你师父呢?”
  “出门去啦,今天花晨院生意淡了些,不忙。你明天真的要走啦?京都这么好
玩,你多留几日嘛,我跟师父请假陪你到处走走?”
  严穹渊望着少年半晌,他其实察觉到江东云先前提防自己的眼神,担心自己不
够果断会害了少年,于是道:“不留了。早晚要离开,就这样吧。你在教坊也看惯
了不同人来来去去,再说你原先不是挺讨厌我的?我走了,也没人再唠叨你,正合
你意。”
  金霞绾没想到自己忽然红了眼眶,稍微侧坐别开脸说:“我没讨厌你啊,我现
在不讨厌你了。你跟那些人又不一样,我也不像哥哥他们天天送往迎来的,我……
我觉得你虽是长辈,可也像我兄长、像朋友,也像……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我不想
你这么快离开。”
  “唉。你还是这么孩子气,何时长大呢?”严穹渊想伸手摸少年的头,但是忍
住了。他说:“你只是贪图新鲜,我一个外人忽然出现在这里,你觉得有趣,等相
处时日一久你会厌腻,就巴不得我快走了。世事人情有时就如流水,好聚好散,细
水长流,也未尝不好。将来你偶然想起我,或我不经意想起你,可能还会觉得有趣
而笑着。”
  “六郎。”金霞绾这次轻轻捏住对方的袖摆,低头轻唤,还改口喊六郎,俨然
是在撒娇。
  严穹渊被这么一喊,心中乱得一塌糊涂,极为艰难的又把那只小手轻轻拨开:
“撒娇也没用,你不会跟我走,你师父也不会允的。”
  金霞绾叹气,干脆向后仰躺,半身压着严穹渊的腿脚,抬臂遮住泛泪的双眼,
故意戏谑道:“讨厌啦,你这一走就害我守活寡了。”
  严穹渊失笑:“又胡说八道什么。”
  “收我簪子,你就是我的人啦,多留几日都不肯,小气。”
  “起来吧,我要继续睡,明日得早起上路。”
  “我偏不起,不让你睡了。”金霞绾起身抢了严穹渊的枕头抱紧,严穹渊消极
的和他抢枕头,最后由着他霸占枕头,他笑着躺在同一张床上,只不过和对方头脚
相对,严穹渊嫌弃的念着他,抓起他的脚帮他脱鞋袜。
  闹了片刻后,两人稍微安静躺下来,金霞绾脚上还套著罗袜,他用脚轻碰严穹
渊的手臂问:“叔叔你有没有喜欢过谁?你行走江湖时有没有见过美女?有没有遇
过人家比武招亲?”
  “安静,让我睡。”
  “你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啊?我们花晨院周围都是妓馆,你好像一次也没去过,
也不看她们?”
  “你们这里的人我也没多看,怎么问题这样多?”
  金霞绾笑嘻嘻说:“说了不让你睡嘛。”
  严穹渊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坐起来,金霞绾也跟着坐起来和他互相瞪眼,后
者表情鬼灵精怪的,前者满眼无奈。许是月色给的错觉,金霞绾觉得严穹渊的眉眼
看起来格外温柔,他摸上严穹渊的脸,对方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
情或躲避他的碰触,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描过男人厚薄适中的唇,人家说薄唇的人也
薄情,他觉得严穹渊也不是薄情,只是不轻易交付真心。
  少年的碰触很轻,像羽毛挠在心尖上,严穹渊自觉不妥,捉住少年的手腕说:
“不要闹了。”
  金霞绾一脸委屈瞅着人,自觉狼狈后下床拎着鞋子说:“对不起,我不闹你了。
你好好歇著吧,晚安。”说完就跃出窗外飞不见了。
  严穹渊有些愣怔,方才金霞绾的神情看起来哀伤,似乎有什么话还想对他说,
但却这么离开了。他感受到金霞绾确实舍不得自己走,不过分离总是有些感伤,过
一阵子或许就会平复吧,无论对他或对那少年都是……
  金霞绾狼狈逃回房里,扑到床上哭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想起很
久以前有个哥哥跟他讲过,一开始讨厌的家伙,一旦真心喜欢上才最是要命。他心
想自己完了,他喜欢上严穹渊了,可那个人明日一早就离开,他心慌意乱,伤心得
哭了许久,上一回这样哭已经不知是何时的事了。
  哭着哭着就睡了,还一觉到天明,来叫醒他的人是长宁哥哥,长宁说:“那位
严六郎要离开,你不去送一送?”
  金霞绾点头,鞋都没穿就急忙跑去送行,江东云看他仪容不整跑来前头,脸色
不太好,不过大清早往来的人不多,江东云也没念他。
  严穹渊轻装简行,骑上一匹黑驹潇洒摆手:“你们保重。我走了。”
  江东云挥别道:“一路顺风。”
  金霞绾望着严穹渊一骑绝尘的身影,悲伤之余又有点生气,他气严穹渊居然连
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讲,走得那么干脆,真是无情!
  江东云看养子莫名一脸愠色走回去,喊住他说:“怎么啦?在气什么?”
  金霞绾仍有薄愠的扯开嘴角笑说:“没什么,以后没有严叔叔唠叨我了,我开
心!”
  “这孩子真是……”江东云莞尔,低头冷眼看他的脚说:“下回不许再这么失
态了。”
  “是,师父。”
  之后几天江东云的心情都有些低落,金霞绾认为他是因为和荣亲王吵架,加上
朋友离开才这样,所以这些天也特别安份,还特地去买他爱吃的小吃。一日午后他
喝着金霞绾点的茶汤说:“一会儿你到我房里来吧。”
  金霞绾歪头问:“师父要吩咐何事?是机密么?”
  “那倒没有,近来无事,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现在不能讲?”
  江东云抬头盯着少年看,后者不敢再多问,低头答应:“好、好,我知道了。”
  喝完茶,金霞绾被江东云叫去沐浴,他一个人泡澡发呆,心中想的都是严穹渊。
  “唉。”他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失恋,师父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
不好,所以他才想哄师父高兴,看到师父高兴了或许他也能振作一点,可是师父近
来有些阴阳怪气的,虽然以往也常摸他脸夸他可爱,但最近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发
毛。
  他到了江东云寝室外,江东云一听他来就喊他进去,刚闻到陌生气味就本能压
抑吐息问:“师父,你换了不一样的香么?”
  “换了。你不喜欢?”
  金霞绾说:“不太习惯,味道有点太浓了。”
  江东云拍了拍铺好的床说:“过来睡吧。”
  “睡?我回房也能午睡啊。”
  江东云过去牵少年往床边走,他说:“以后你就住这里。”
  金霞绾茫然望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人,歪头喃喃:“师父,我怎么不太明白你
的意思?还有我能不能先出去,那香炉里的香我闻不太……头有些晕……”
  江东云见少年开始发晕往一旁踉跄,顺势将人搂住带到床里,他一手放下床帷
说:“你喜欢我么?”
  金霞绾察觉情况有异,试着推开江东云说:“我当然、敬爱师父,可是你为何
要迷晕我?”
  “自然是不希望你一会儿难受,你不曾像教坊其他人那样,早早就受调教,你
别害怕,这只是让你放松,等下承受时才不至于太疼。”
  金霞绾再迟钝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推开江东云,然而半点力气都使
不上,光坐着都勉强,眼皮也越来越沉,他带着气音喘道:“师父饶了我吧,我对
你只有敬爱,并无那样的心思和情意,何况我、我有喜欢的人,我不想这样。”
  江东云看少年在他怀里哭,冷下脸说:“你喜欢上六郎是么?”
  金霞绾抖了下,江东云虽然俊美无俦,平日看人都好像无比深情,但神情冷下
来时也能令人不安发怵。他不敢回答,颤著唇瓣哀求:“求师父放了我,我不想做
这事。”
  江东云把少年轻放到床上含笑低语:“由不得你。忘了六郎吧,他不属于任何
人,也不会为了谁停留。只有我才会真心爱护你,我会一直对你好,你是我的。”
  “师父不是喜欢荣亲王么?”
  江东云缓和许多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他不悦道:“不许你再提别人。”他极力
想忘却那人,对他来说陆永观只是个意外,他不小心分了神,其实他最疼爱的还是
身下的少年,只要他和金霞绾在一起,往后谁也不能再动摇他了。
  “听话,乖。”
  金霞绾只有童年听过江东云用这么轻柔的语气跟他讲话,那时觉得师父就像神
仙一样,现在他却觉得神仙也很恐怖。他无力抗拒,外袍、衬衣,一件件被剥开,
江东云想吻他,他扭头躲开,却被掐著脸扳回去。
  “不唔……”
  江东云一碰到那柔软的唇,少年就哭得更可怜,他蹙眉叹息:“我也不想这样
占有你,最好是我们两情相悦,可你知道么?天底下最难得的事情之一,就是我爱
你,你也爱我。”
  金霞绾啜泣,因为迷香的缘故,他几乎快晕过去,内心的恐惧让他还勉强清醒
著,只是一双眼睛都快阖上了。他心里崩溃痛苦,只想得到严穹渊,可他也知道不
管他怎么想、怎么喊,那个人都不会回来救他的,他不禁后悔当初若是答应当严穹
渊的徒弟、跟着对方远走的话,如今他也不会恨上江东云。
  “你疯了。”金霞绾哭得不那么厉害了,脸上也没了表情,目光冷然。
  江东云瞧出少年逐渐放弃挣扎,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
金霞绾也放弃了他,而非顺从。不过他说服自己,让少年死心也好,至少他得到这
个人,谁也夺不走金霞绾了。
  “霞绾,我只是想保护你。”江东云无法直视少年深黑到映不出光亮的眼睛,
他抱起少年拍拍背,语气有些落寞的跟他说:“这几日我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原来
是当今的天子。不过我想你不会太讶异的,你一向对别人的事都不太感兴趣,也不
会乱传,所以我才什么都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以后也是。不过,这件事很
荒谬不是么?”
  金霞绾还在苦撑,咬著舌尖想让自己别这么快昏睡,他得伺机逃跑,江东云讲
得不错,他对别人的事向来都不怎么关心,多荒谬也不关他的事,何况再荒谬的事
他也见识过了啊。
  江东云抱着半裸的少年喃喃自语:“我真没想过是这样的,天子和自己亲生的
公主私下生了孩子,更没料到的是……陆永观真正喜欢的是当朝天子,而我不过是
替身。哼、呵,这样究竟算什么呢?我该跟陆晏一样喊陆永观叔公?还是……那么
我是他侄孙?真够乱的了。但是算了,让他们自己乱了去吧,往后我只有你,你也
只有我。”
  金霞绾心中琢磨哪一招点穴能一击弄晕江东云,他练那些乐器不单单是练拳脚
工夫而已,也在练指力、练点穴,但是他很怕不能一招见效。卯波九变的篇章里有
点穴功夫,不过他现在心很虚,连手也很难抬起来,还能点穴么?十成十会失败的,
那怎么办才好?
  江东云拿袖子给少年擦额面上的汗:“出了这么多汗,还是害怕么?那今日先
不做到最后吧,我帮你养穴,用最小的玉势。恨我也不要紧,我愿意让你恨一辈子。”
他重新将人放回床上,转身去取道具,拿来玉势后再取了香膏,边涂边说:“我知
道你的脾气,敢爱敢恨,此刻定是巴不得剥我的皮是不?”
  金霞绾听男子笑了几声,他闭眼不想再看,江东云又喊他的名字,再然后是很
长的一阵沉默,江东云好像没有再碰他,他实在撑不下去,晕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金霞绾苏醒时房里很暗,外面天都黑了,稀微月光照进室内,
门窗似乎都敞开,那一炉迷香早已灭了。虽然他头还有点晕,不过已经恢复许多,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把凌乱的衣服穿好,坐在床边运功稳住气脉。
  除了迷香让他还有点晕,现在身上并无任何不适,他正在纳闷江东云去了哪里,
就听到隔壁房传来暧昧的叫声,是有人在做那件事的声响。他踩着轻功的步法移动,
认出房外的靴子是陆永观的,八成是陆永观临时过来,撞见师父要对他做的事,吃
醋之下把师父抓去隔壁了吧。
  金霞绾瞄了眼那双靴和紧闭的门,面无表情离开那里,回自己屋里收拾行囊。
除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其实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他挎著包袱要走,临行前看
著挂在墙上江东云送的剑,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带上,东西是无辜的,能派上用场就
好。
  那一晚花晨院跟平常一样热闹,谁也没察觉金霞绾出走了,而且走得比严穹渊
还干脆,只字词组都不留。
* * *
  从前锦山国就是个富庶繁荣的地方,若非统治者过于昏庸无能,国运能更长荣
兴盛,北方的银华国有大半的国土皆为苦寒之境,吞并锦山国后就迁都,直接将锦
山国的旧国都占为己有。
  京都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皆是皇族贵冑,外城是官员富户,最外围则是一般
百姓。为了能出城关,金霞绾离开时偷了别人的路引,把一小袋钱调换到那旅人的
行囊里,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他也没别的办法,若换作是以前的他会毫不心虚偷
了就走,也不会留一笔钱当补偿。
  出城后他到了附近的船坞搭船离开,一路上他并不怎么和人交谈,这艘船上的
乘客有不少都是为了游览名胜的旅人,这条水路多变,有湍急时的刺激景象,也有
风平浪静时的美景,而他只是在上船时多问了句琉璃天怎么走,就独自坐在窗口边。
  他搭过的船只有京都里那些权贵富户的画舫,像这样的游船对他而言太刺激,
加上他急着逃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吃,腹里不舒服,头也越来越晕,上岸以后他就
默默走到树林里吐了些酸水。
  金霞绾并不想哭,只是身体难受,吐完才好了许多,他抹掉眼角水气,转身面
向三个来意不善的汉子。
  为首的汉子个子是最矮的,但也比金霞绾高了一个脑袋,他扯开笑容说:“小
兄弟一个人出来玩,需不需要找护卫?”
  旁边同行的男人看金霞绾面无表情迎视他们,既不害怕也没情绪,哈哈笑说:
“这莫不是个傻子?怎么一声不吭的?”
  另一个男人朝金霞绾喊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金霞绾听他们提了规矩就问:“这一带都是你们管的?”
  为首的男人说:“不算,但是我们跟地头相熟,有我们保驾护航,没人敢抢你,
看你年纪轻,可以算你便宜些……”
  金霞绾心想这大概是话本里说的地痞无赖,出了京城会有更多,他可没空理会
这些杂鱼,话没听完转身就要走,惹恼了那三人。他感应背后的动静,侧身闪过其
中一人直劈下来的刀,朝其身侧点穴、出掌,踏着轻功步法踩到另一人刺来的刀尖
上、手臂、肩膀、头顶,再往其后背踹上一脚。
  树林里一个少年忽然和三名大汉斗了起来,少年辅以点穴并施展拳法、掌法,
打得他们浑身酸痛,有一人还被扳断指骨。三人联手也抓不到金霞绾,他神情无辜
而天真,却下手狠辣,因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那三名汉子受创后自乱阵脚,出招
都乱无章法,活像在抓猫、扑蝶,而且还狼狈落败。
  金霞绾没出剑就打得那三人求饶,他没再多瞧他们的惨样,挎好行囊安静走掉。
但他没想到这只是开始,被他打的三者的确是地痞流氓,最难缠的也是这类人,
之后他一路上频频遇到有人向他讨教武功,其实就是结伙找碴。
  金霞绾出来时带的盘缠即将用罄,他认为这些流氓也非善类,干脆就打劫他们
的钱财,很快的京郊和周边城镇开始出现有个混世魔王专门黑吃黑的传言,该人个
子不高却出手狠辣,不杀人却多的是折腾人的招数,有人被挑断手脚筋,有人被剑
画得满嘴是血,越传越恐怖。
  天气逐渐暖热,金霞薍本想去琉璃天投奔严穹渊,却因为不时跟人打架惹事而
耽搁行程。某个晴朗的午后,他在经过的小镇上找了间餐馆解决午饭,随口叫了几
样菜色,店家却说大餐馆才有,只好叫了几样招牌菜应付,等人上菜的期间他让人
来上茶,又拿起茶碗皱眉嫌弃:“碗怎么这么脏?”
  那人转身就去换茶碗,金霞绾低头看自己的靴发呆。他以前从来没走过这么多
路,这阵子都快把鞋底磨坏了,看来晚点还得去买双新鞋,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找间
旅店休息。饮茶时,他偶然听邻桌的人在聊采花大盗,好像有个采花贼来到这个镇,
已经有十多名女子遇害,那采花贼不仅玷污女子清白,还会在那些受害者身上刺字,
简直人神共愤。
  不过金霞绾偶然听了那些话也没放在心上,一来他不是女子,不必担心受害,
二来他对别人的事没兴趣,三来他觉得疲累想休息,不想主动招惹麻烦。
  在馆子里吃饱喝足,金霞绾打听到附近的旅店,虽然近来旅客多,但他一个人
倒是好安排房间。他的房间在三楼,刚好能远离大厅图个清净,总不会再有什么江
湖无赖跑来寻仇、挑衅或是讨教工夫了吧?
  “哈啊啊。”少年一进房就张大嘴巴打呵欠,眼角逼出一些水珠,疲倦放松的
模样看来无辜可怜,他把包袱放在床里,剑也摆在身旁,只脱了靴鞋就躺到床上睡
觉。虽然天还亮,但他以前也都是大白天睡觉,无所谓。要不是因为夜里有宵禁,
他得白天上路,他早就贪黑多跑好些地方了,那些臭无赖哪里还能找他麻烦?
  金霞绾本就睡得浅,如今又只身在外并不安全,即使做梦也都是些杂梦,稍有
不寻常的动静便能扰醒他。他就寝半个时辰后窗子被推开,虽然窗子没发出声响,
可外面的凉风吹入室里,这就足以让他有转醒的迹象。
  将醒未醒之际,有人摸了他的脸,他登时惊醒,一睁眼就被一只肥厚的大掌摀
住口鼻,潜入他房里的家伙身形魁梧略胖,扑到床里压着他说:“你别怕,我不会
伤害你,一会儿你会快乐得欲仙欲死的。”
  “唔嗯、嗯!”金霞绾闷闷哼了几声,即使话说不清也要骂脏话,对方太沉重,
他一时推不开,那壮汉掐住他的脸,拿出一个小瓶子给他闻,他闭气佯装被迷晕,
趁贼人着手脱他衣服时出手点穴。
  贼人没晕,还笑说:“咦?原来懂武功么?真是可爱,你点穴功夫不行啊,我
只有些酸疼而已。”
  金霞绾既无法抽剑,也推不开对方,恼火大骂:“才不是我武功不济,是你浑
身肥肉太多啦!你不是那采花贼么?看仔细,我是男子!”
  “你不知道我男女不拘的么?你生气起来特别可爱,真是招人喜欢。”
  金霞绾扭头闪躲,却根本躲不开对方碰触,心中恶心得要命,也勾起他的阴影,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从同一扇窗飞进来往采花贼后背打出一掌。
  采花贼惊叫一声被打得撞上床头,金霞绾赶紧逃下床,一看来者竟是严穹渊,
严穹渊见到他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严穹渊诧异的表情夹杂欣喜的情绪,但此时并不是叙旧的
好时机。
  金霞绾没应话,转身抽剑要刺死那贼人,严穹渊上前捉他手腕拦住:“别杀生。”
  “他该死。”金霞绾眼神阴沉狠毒,好像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严穹渊点头:“他是该死,但若就这么杀死他,太便宜他了不是?”
  金霞绾转头看那人被严穹渊的云堤掌打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正撑起上身咳嗽
干呕,又狼狈瘫坐下来。云堤掌的掌劲能摧人脏腑,不过严穹渊心善,应该只是令
对方不适而已,并未令其受内伤。金霞绾赞同道:“是便宜了他。”说罢,迅雷不
及掩耳的扫出一道剑气,直伤那贼人下阴。
  “霞绾!”
  少年看也不看贼人,指尖轻抚过剑身冷然道:“我没杀他,只是他也不能在我
眼下全身而退。”
  采花贼发出惨叫,当场疼晕过去,血很快渗到了床上。金霞绾蹙眉低道:“真
是烦透了,脏了床得罚钱啊。”
  严穹渊叹了口气说:“我帮你付。”
  “不用,我有钱。你快叫大夫来吧,失血过多也会死的,不是要将他送官府去?”
  严穹渊点头:“好。”
  严穹渊去找了旅店的掌柜帮忙,叫了大夫也找来官府的人处置采花大盗,金霞
绾一脸困意安静的坐在房里,等那贼人被抬走,他走到金霞绾面前问:“我也住这
里,你要不要先去我那间房睡?”
  金霞绾没睡好,又受了惊吓,现在遇上一个可靠的人,自然点头答应,抬手揪
著严穹渊的袖摆就表示要跟对方走了。
  严穹渊低头看了眼少年的举动,无声莞尔,他牵起少年的手说:“一会儿安心
补眠吧,等你睡饱了再说。”
  “喔。”
  严穹渊的房间在二楼,金霞绾又想抱着包袱跟剑往床里躺,被他拦下来:“你
这些东西搁一旁吧,我在房间守着,寸步不离,你安心睡。”
  金霞绾坐到床边,严穹渊蹲下来给他脱靴,抬头对他微笑了下,他忽然觉得严
穹渊那抹笑容很晃眼,害他眼睛也泛起水气,靴子一脱好他就背对人侧卧,蒙着被
子睡了。严穹渊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床边,似乎打算真的就这么守着少年。
  虽说有严穹渊守着,不过金霞绾依旧没能睡好,那些杂梦越来越清晰,好像朝
他逼近,但他并不想看清楚,在黑暗里不停的逃。
  有睡总比没睡好,两个时辰多之后,金霞绾醒来往床外看,严穹渊还端坐在那
张椅子上盯着他看,仿佛这段期间都没有移动过,像尊雕像。他问严穹渊说:“你
一直在这里?”
  严穹渊点头:“我答应你了。”他知道江东云把金霞绾当眼珠子般护着,可金
霞绾如今却独自一人出现在京都以外的地方,可见师徒间出了事。虽然他不知道事
由,却瞧得出金霞绾神情憔悴,杀伤采花贼时那异常狠毒无情的模样,让他想起受
伤后变凶恶的兽类,令他错愕和心疼,他又怎么可能丢下少年不管?
  金霞绾抱着被子低头说:“谢谢你。”
  严穹渊苦笑:“怎么忽然这样生疏了?”
  “其实我……”金霞绾想告诉他一切,想诉苦,也想问严穹渊能不能收留他,
但话还没完就听到敲门声,他赧笑了下说:“你先去应门吧。”
  “嗯。”
  严穹渊去开门,房外站了两名女子,是一对主仆。
  “严大哥,听说那采花贼是你帮官府捉到的?你可有受伤?”女子话音轻柔悦
耳,惹人怜爱。
  严穹渊说:“我没受伤,多亏我一位朋友相助才顺利捉到贼人,只是他正在我
房里歇著,有事晚点再说吧?”
  一旁女仆抢白道:“我家二娘子听你答应帮官府抓贼人就担心得坐立难安,这
下终于逮到人,严大侠看来无碍,明天我们也能启程吧?这真是太好啦。”
  “翠儿,妳别急着抢话讲,严大哥方才说了什么?你一位朋友在这里?他可有
受伤?”
  严穹渊身后冒出一道雌雄难辨的嗓音说:“我受了惊吓,需要再休养几日。妳
们是何人?”
  “霞绾,你怎么下床来……”严穹渊站开来,金霞绾在两位女子面前露了脸。
  金霞绾对女子们微笑道:“二位姐姐好,我是被采花贼袭击的倒楣鬼。”
  女子们讶异打量少年,的确是水灵灵的一个人,女仆质疑道:“但你分明是男
子啊?”
  金霞绾苦笑:“我也没想到啊,那采花贼居然男女通吃。还好六郎救了我。”
  看起来对严穹渊有好感的女子茫然不解的提问:“严大哥,这位是你的?”
  严穹渊思忖该如何介绍金霞绾,金霞绾就挽住他的手臂说:“六郎是我夫君。”
  这会儿那唤作翠儿的女仆也忍不住惊呼:“什么夫君?你一个男子,怎么好意
思喊严大侠夫……”
  两名女子看见严穹渊的反应都愣住了,严穹渊非但没有反感,还宠溺笑叹道:
“你这么说要吓坏她们了。二位,他就爱开玩笑,妳们别怪他。”
  “不是玩笑。”金霞绾抱紧严穹渊的手臂倔强坚持:“六郎收了我的簪子,是
我的人。姐姐们又是谁?”
  严穹渊解释:“她们要去探亲途中遇上山匪,家仆几乎都逃走,我路过正好救
了她们,反正我也有空闲就充作护卫先送她们到就近的这座城镇了。”
  “哦,萍水相逢。”金霞绾点点头:“六郎真是热心助人,那就好人做到底……”
  翠儿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严大侠好人做到底,陪我们──”
  “去找镖局吧。”金霞绾微笑说:“镇上肯定也是有镖局的,运货护卫还是交
给内行人比较好,万一妳家二娘子有什么闪失,我家六郎也赔不起的。”
  金霞绾略嫌粗暴霸道的将那两名女子打发走,关紧房门,抬头瞪着严穹渊。严
穹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无辜,明明什么错事也没做,却好像已经犯下
什么滔天的罪过,被少年乌黑的眼睛直瞅得莫名心虚。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严穹渊温声询问。
  金霞绾委屈得红了双眼,扁嘴哽咽:“睡不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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