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兰尚未摸清楚发生了什么,道:“薛掌门何必以身犯险,虽然莫违实在……唉。
但好歹魔尊暂且走不了,我等只需等待后援前来便可……”
章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友一眼,喝道:“蠢货!他是来劫狱的!”
安元兰却不解道:“但魔尊并非囚犯,冯项也非他所杀,就连掌门也说是请他来作客
的,这如何能算是劫狱呢?”
章长老崩溃道:“你这个脑袋只装阵法的蠢货,究竟是如何好端端活到现在的?!我
又为何要听信你的话……算了。”骂到一半,他叹了口气,转而瞪眼威胁道:“安元兰!
你要是敢告诉他下去刑场的方法,我第一个砍了你!”
薛千韶又信手拨动琴弦,让两位稍微镇定些,诚恳地道:“魔尊要是真有心逃脱,也
不必区区在下协助,更何况二位也看见了,魔尊并非潜逃,而是遭莫违仙君动了私刑。楚
掌门已经承诺要彻查旧事,在水落石出前,放任事态这般发展下去,想来也有损贵派名誉
罢?当务之急,还是该将魔尊和莫违仙君分开才是。”
安元兰沉默片刻,道:“老章,我觉得他说得有理。况且莫违的事……就连我这两耳
不闻窗外事之人,都曾经起疑过,如今东窗事发还要我包庇,我实在做不到。”
章长老瞪眼看着他,却未回复半句话,似乎有些动摇了。
林契一直关注著池面影像,此时突然指向池中,颤声道:“掌门,魔尊和那人身上的
咒印……”
薛千韶低下头,还未看见什么咒印,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已迅速聚起,往池水中央劈
了一道雷,整座天琼宇顿时震荡不止,连空中符文都被打散了片刻。
雷光消退后,隳星身上便附满了密密麻麻的咒印,那咒印又千丝万缕地,与另一名陌
生男子牵连在一起,看上去十分不祥。
安元兰和章长老见状,惊讶地一齐喊出了“青暝”,林契则是喃喃道:“那是天人咒
印的变体……真是造孽……”
薛千韶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心中不安更甚,脑中乱哄哄的,却出奇冷静地问道:“那
咒印用途为何,你瞧得出来吗?”
林契紧盯池面影像,自言自语般答道:“天人咒印乃是以魔皇力量为根基,所打造而
成的巨大囚牢,但他这样一改,就不是要囚困另外那名男子,而是要让魔尊献祭力量于他
。这实在是……”
薛千韶望着池中,近乎平静地问道:“你能解吗?”
林契愣了一下,犹豫地答道:“我能够一试,但……魔尊力量有大半与魔皇同源,天
人咒印又是为魔皇量身打造,恐怕并不容易。”他顿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说完了后
半句:“其实,直接杀了另外那名男子,才是最便捷的解法。”
另一头,安元兰和章长老争论片刻后,由安元兰道:“薛掌门,我和老章商量过了。
其实只要透过这法器,就能够开启通道,进入刑场中,但那同样需要三人协力,若你同意
和老章一同进入,我等便助你开启通道,如何?”
薛千韶眼连眼都没眨一下,随即道:“可以。但我要请你二人以心魔起誓,保证不会
以任何方式,阻碍薛某的所有行动。”
两人闻言一僵,安元兰面有难色,道:“这个条件实在……”
薛千韶又道:“同样,我也会发誓不再挟持、或伤及你们二人。”
两人面色稍缓,对望了一眼后,章长老咬牙道:“好!我等同意了,起誓罢。”
双方起誓过后,便在安元兰指挥下,再次调度起灵玉。
眼看通道口即将完成,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墨水般的漆黑瞬间染满池面,几人本
以为是通道开启失败,然而仔细一看,原来是刑场涌入了成千上万的黑色凤尾蝶,在顷刻
间便如蝗灾般,遮蔽了画面的八成,眼看就要将刑场中三人的身影也一并吞没了。
部份蝶群则忽然改变方向,数息之后便破水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几人扑飞过
去。
林契惊恐道:“这是什么鬼蝴蝶──!”
薛千韶早已甩出几张符纸,暂将蝶群阻挡在外,严肃地道:“林师侄,咒印就交给你
解了。”
他这话说得突兀,林契还未回过神,只愣愣地道:“那掌门你……”
话还未问完,便见薛千韶猛然回身,朝着池中一跃而下。
林契:“……”掌门是不是被夺舍了?
另一端的安元兰大声喝道:“等等,阵法此时动荡不稳,先别下去──”
然而他说得晚了,薛千韶已消失在池面下,却迟迟未在刑场中现身。
◆
一刻钟前。
刺目白光陡然泼洒,照亮了阴暗的天牢刑场,在隳星身上化作针扎般的细密刺痛。在
这道光中,似乎暗含古老而威严的剑意,直要令所有罪恶无所遁形。
隳星魔尊仍旧垂著头,散乱的白发堆出阴影,将他半张面容及不时合宜的笑意藏住了
。
任谁来看,此刻的他都不该笑得出来。
他被迫仰躺在刻满符文的黑石台上,四肢被贴著层层符咒的铁索捆缚,摆成五马分尸
行刑时的模样,几乎动弹不得,更加阴毒的是,那些铁索像是烙铁般烧红著,生出几只同
样赤红的铁钉,贯穿他的手骨、胫骨甚至脊髓,将他一身经脉阻断,焦黑的伤口汩汩流出
鲜血。
他却也不挣扎,仿佛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环绕着刑场的一圈壁面上,开设了八道金属闸门,每一道门后都是黑洞洞的长廊,看
不出通往何处。
一道人影自其中一条长廊走出时,隳星头也不抬地道:“果然是你。”
莫违并未回话,他仿佛只是来巡检场地的,对刑场中央的魔尊视若无睹。他仔细地辨
认方位,蹲下身确认过地面符文后,才迳直走向隳星,一声不吭地把足有一尺长、手指粗
细的长铁钉,朝着魔尊的丹田猛然刺下,将他牢牢钉在石台上。
毕后,莫违终于冷淡地看向他的脸,道:“这一下,是替项儿刺的,他今日本不该死
,却被你逼上了绝路。”说罢,他又握著长钉,泄愤般拧转了几下。
魔尊嘴角的弧度僵了一下,硬生生吞下吃痛的闷哼,阴冷剧痛自他下腹丹田处爆裂开
来,魔婴婴身亦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他却反倒低低笑了起来,道:“本座害的?哈哈哈…
…你下手这般俐落,让本座没能多欣赏一会他绝望而死的模样,本座还觉得可惜呢。”
魔尊顿了顿,复又道:“用上定元针对付本座……你就这般害怕本座逃脱?看来那位
真是要不成了?”
莫违闻言目光一厉,伸出两指倏然往地面方向一划,凝实的灵力同时往隳星的手腕、
双肩、膝盖、脚踝等处砸下,效果不啻被巨石狠狠辗压,不过多时,石台边上的一盏魂灯
骤然碎成粉末,魔尊身上也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莫违见他终于住嘴,才带着一丝讽意道:“据说魔龙之身近乎不死不灭,光用定元针
钉穿魔婴,看来还是不足的,还是让你多碎几块骨头好了,说不定这熟悉的痛意,能让你
想起何谓尊师重道。”
“──尊师重道?你何曾教过了?除了那酷刑般的修练,你还给过什么?真是笑话。
”魔尊嗓音嘶哑,却犹带一丝笑意,最后还凉凉地嗤笑了声。
莫违却迈步走远了,他不断在刑场上移动,以金色墨水在砖地上定位,一面道:“在
我教过的徒弟当中,你无疑是最优秀的一位,也是最听话的。从未有人能耐过这么久的试
验,在你之前没有,之后更没有。想来你也是个有造化的,我遍寻不着魔皇遗骸,千辛万
苦只觅得几块魔髓玉,得了噬阎魔尊的消息前往地宫后,也未能夺得魔皇血;没想到你早
已成功炼化魔皇之心,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果然是我的好徒儿。”
他顿了一会检视所有定位点,才又转头望向魔尊,讽道:“你能有如今的修为,当上
魔尊,不也是得益于我的再造之恩?这么些年来,你也该风光够了,今日便就都还了我罢
。”
片刻死寂后,魔尊大笑起来,嘶哑笑声回荡在宽阔刑场中,锁链跟着发出细碎的轻响
,听来既阴森又悲哀。
莫违并未再理会他,在他看来,魔尊此刻不过是俎上鱼肉,对他而言还有更要紧的事
。
他在这阵笑声中选定了位置,对地面拍了拍,另一个石台便十步远处,缓缓升了起来
。莫违在上头铺开一张厚实的毛皮,接着从胸口暗袋里,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轻手
轻脚放了上去。
明珠破碎,一名男子取而代之,仰躺于石台。他的面貌英俊,即便双目紧闭着,仍然
威仪十足,几乎给人不近人情之感,又像是胸怀天下,时时忧愤,恨不得斩尽邪祟所致,
令人一见他便先心生三分敬畏。
然而,他身上素白的袖袍,自右肩以下皆是空荡荡的,双腿也各自少了一截,长短不
一,所以他并未著履。
事实上他的胸、腹,原本也该深深凹陷下去,肤上至今留有未愈的疤痕,只是里头的
脏器,已用奇蹟般的手法修复过了,表面上才看不出来。
莫违静静望着他,视线停顿的时间略长了些,但他很快又转过头去,从袖中取出一沓
符纸,将它们往天上一抛。
符纸在空中排列成型,断断续续的笔划最终连成一片巨型咒印,密不透风铺满刑场上
空,将魔尊和男子罩在其中,接着咒印脱离符纸,往两人身上盖下,将两人透过咒印连系
在一起,形似沙漏。
咒印甫成,一道雷便劈了下来,虽然只有一丝雷光逼至刑场,整座天琼宇却随之动摇
,似是咒印的现世引发了天怒。
莫违却对天雷没有分毫畏惧,依然故我地强撑著稳固咒印,事毕,他弯下腰咳出了血
,双目却是着魔般的炯然,唇角扬起半是嘲讽、半是得志的笑。
他正得意之时,隳星却淡然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本座没在大典上杀了你吗?”
莫违双瞳骤缩,警醒地起身回头,见魔尊仍被困着动弹不得,却悠然续道:“干净俐
落的死法太便宜你了。本座说过,我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你最想救的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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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说这是千韶漫漫救夫路ㄉ开始,但魔尊看起来也没有很需要被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