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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陈先生是谁林至鑫不知道，礼仪社三个字他倒是认得很清楚。
　　他拿着萧临曦的手机顿了半天，萤幕很快暗了下去，又被林至鑫重新按亮了，他反复看
著那行文字许多次，之后摸出自己的手机，不顾现在时间多晚，拨了通电话去医院询问萧临
曦奶奶的情况。
　　不一会林至鑫就得到了回复，电话那头的人说萧奶奶是在今天中午十二点零八分的时候
离开的，她的孙子陪着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林至鑫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便挂上电话，他坐到床边，垂眸看着萧临曦不大安稳的
睡脸，半晌伸手过去，指尖贴上他微微拢起的眉心，很轻地揉了几下。
　　这下萧临曦今晚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有迹可循了，林至鑫想。
　　萧临曦睫毛上还沾著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又可怜又无助。林至鑫很难想像
稍早之前自己半强硬地把萧临曦叫来这场聚会时，那家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过来的。
　　──如果是梦就好了。
　　──如果是梦，醒过来就好了。
　　那些梦呓般的呢喃细语仿佛还回荡在林至鑫耳边，他很轻地拨开萧临曦凌乱地散在额间
的碎发，又不轻不重地往他额间戳了一下，做为他什么都不说的小小惩罚。
　　林至鑫自己也喝了点酒，却是一点醉意、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又无声地看着萧临曦的睡
颜一小会，随后低下头，毫无良知地发了条讯息给早就下班的秘书，说自己明天有事不进公
司了，停了几秒又继续打字，说后面几天也不一定能进去，要他们有什么事自己先看着办，
紧急的事情再联络他。
　　然后他去冲了个很快速的澡，裹着一身淡淡的湿气回到床上，侧过身一把将萧临曦揽进
怀里，让才刚洗干净的身上重新染上了点酒气。
　　萧临曦身体很热，在林至鑫抱上来的时候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喷洒在他锁骨处的
呼吸很潮也很沉。林至鑫的手搭在萧临曦的后腰上，摸着他背脊中间微微凹陷的地方，又用
了点力，把人抱得更紧。
　　闭上眼睛的时候林至鑫想的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利益联系断了，之后要用什么办法才能
把萧临曦留在身边。他想的是萧临曦肯定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才会好过一些。
　　浑然未觉自己身为金主，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考虑这些。
　　萧临曦作了一个很长也很短的梦，梦境浓缩了他整整二十七年的人生，包含他并无任何
印象的婴幼儿时期。
　　梦里他的父母形象和记忆里的一样模糊，只不过那场夺命的意外并没有发生，他们在梦
中和奶奶一起陪着萧临曦长大，度过了一场不大真实的童年时光。
　　不用烦恼家计、过得无忧无虑，每天高高兴兴地上学，和朋友玩在一起。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被送出国，在音乐之都跟著名师钻研琴艺，天赋和外貌让他在这一行
相当吃香，没毕业就满世界参加比赛或开演奏会。他很少回家，但每周一定会固定和家里联
络好几次，知道爸爸妈妈和奶奶都过得好，他在异国他乡也才能安心。
　　在刚满二十六岁那年他回了国，创立了一间自己的工作室，靠着自己这几年累积下来的
名气，吸引到不少人慕名前来与他谈合作。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林至鑫，星采直播的老
板，他们之间没有不对等的关系、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有的只是彼此间单纯的相互吸引。
　　他们于是很快地确认了关系，顺理成章地谈起了有点普通、但很专一、很美好的一场恋
爱。交往三个月后，两个人分别向家里出了柜，遇到了一点波折，幸运的是在萧临曦二十七
岁那年，所有波折归于平静，往后的生活大概也能从此顺遂。
　　大概……也许……
　　……只要这场梦永远不要清醒。
　　可是梦境终究只是梦境，总会转醒。
　　梦的最后萧临曦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刚刚还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奶奶、爸
爸妈妈，还有林至鑫，通通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置身于黑暗中找不着方向，无尽的
绝望和孤独感盘上心头。
　　直到慢慢地有一点光照进他的视野，他顺着光亮之处看去，周围的黑暗却毫无征兆地变
成一块一块边角锋利的碎块，朝他飞了过来──
　　萧临曦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头痛率先袭上脑门，随之感受到的是眼睛的肿胀酸涩、胃
部的翻绞闷疼，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他按著额头勉强爬坐起身，环顾一圈四周熟悉的房间摆设，但脑袋一片空白，甚至一时
半刻回想不起来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又是怎么被带回来的，记忆好像被停留在很久之前。
　　身旁的空位明显有人睡过的痕迹，此时此刻却不见任何人影，就像方才梦境的最后，只
剩下他一个人。
　　萧临曦呆坐在床上良久，等到头痛感稍稍褪去一点，才慢吞吞地下了床，浑浑噩噩地盥
洗完走到客厅，才发现客厅沙发上坐了个人。
　　“哟，醒啦？”林至鑫抬头看到萧临曦走出来了，便放下手里的平板，拍了拍一旁的沙
发椅垫，和他说：“过来这边坐。”
　　萧临曦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林至鑫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他坐到林至鑫旁边，手里被
塞了杯热豆浆，余光瞥见林至鑫搁在大腿的平板还没暗去的萤幕上出现“生命园区”几个大
字，他愣了几秒，直到萤幕彻底暗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张嘴。”林至鑫见萧临曦坐下后迟迟没有动作，就主动帮他插好吸管，托起杯底让吸
管抵到他微启的唇缝边。“我就不问你奶奶走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了，问了
时间也回不到昨天，没什么意义。”
　　萧临曦吸了一口豆浆，温热香甜的滋味一下子在口腔里漫开，稍微抚平了一点原先的不
适。
　　林至鑫的几句话让他停滞的记忆齿轮重新转动，他想起来了，想起昨天奶奶的离开、想
起林至鑫略有些强硬的态度，和自己无从宣泄、只能靠喝醉勉强压下的情绪。
　　萧临曦不晓得林至鑫是怎么知道奶奶的事的，不过林至鑫人脉这么广，消息灵通也不意
外。他眨著依然有些发红的双眼，没有应声，只沉默地喝着手中的豆浆。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林至鑫便自顾自地接着说：“接下来几天我没什么事，奶奶的后事
我可以陪你一起处理。”
　　“嗯？”萧临曦顿了顿，随即摇摇头，吐出嘴里的吸管，“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萧临曦，”没等萧临曦把话说完，林至鑫就出声打断了他，歪过头表情有点微妙地看
着他说：“临曦，你有时候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懂事。就像如果你昨天就告诉我，难道你觉得
我还会逼你来见我朋友吗？”
　　萧临曦张了张嘴，老实道：“……我不知道。”
　　昨天在脑中也想过的问题林至鑫今天替他解答了，他说了一句“不会”，又笑了一下，
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啊。”
　　萧临曦想林至鑫可能就是靠着堂堂的相貌、不凡的身价，以及那张很会哄人的嘴，和不
时流露出的温柔神情，让他在包养这条路上混得风声水起，很难不让人沦陷。
　　可能林至鑫口中的“不一样”和“特权”只是当下为了哄他而随口一说，并没有那么诚
心，可对于正脆弱的萧临曦而言，这些话无非还是给了他些许支撑的力量。
　　林至鑫不是亲属，却还是陪着萧临曦从头到尾处理完奶奶的后事。
　　告别式这天是一周里唯一的晴天，太阳从薄薄的云层间探头，散著很温暖的光。
　　奶奶唯一的亲人只剩下萧临曦一个，但灵堂里并不冷清，大多以前的老邻居们都来送奶
奶最后一程，各个神色哀戚。而除了Mia代表公司来上香致意，萧临曦在圈里的几个朋友也
过来了，每个看见一脸憔悴的他，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要他节哀。
　　尽管萧临曦名气不大，一些比较小的媒体记者仍闻风而来，萧临曦没有心力去管他们拍
了什么照片、之后要怎么撰写报导，全部交由Mia去控管。
　　从家祭一路忙到公祭，无数次的下跪、磕头、起立、鞠躬、答礼，萧临曦以为自己已经
麻木了，跪在火葬场硬实的地板上、看着棺木被推进去的那一瞬间，他的眼泪终究再次溃堤
，一度哭到喘不过气。
　　奶奶生前意识还算清楚的时候，曾经提过死后想回老家安葬，萧临曦那时逃避著不想讨
论这个话题，应得很含糊，但还是记在了心上。
　　领完骨灰以后萧临曦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在林至鑫的陪伴下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
老家那里一处风水和环境都很好的生命园区。
　　地方是林至鑫找的，托关系在很短的时间选定灵骨塔的塔位，还一并想到了萧临曦早逝
的父母，等之后也会一起将牌位请过来这里。
　　一切安置完毕时间也已经接近傍晚了，他们没有马上离开，并肩站在楼下的一座小凉亭
。这里位高面海，可以遥遥望见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和落下的景象。
　　林至鑫看着眼前的风景，告诉萧临曦：“这里很好，可以看得见日出，这样以后每天清
晨你的家人都能想到你。”
　　萧临曦怔了半天，才突然会意过来林至鑫为什么会说这些。很久之前在医院里，奶奶曾
经告诉过林至鑫，他名字的涵义，想不到林至鑫还记得。
　　──他出生时正是清晨，向着第一道阳光。
　　──临曦临曦，临近朝曦，他是带着光出生的孩子。
　　──他的人生应该充满希望，充满光。
　　他的家人会在向着光的地方守护他，也会在向着光的地方思念他。
　　鼻尖忽然又是一阵酸涩，刚停息不久的眼泪又盈满整个眼眶。萧临曦觉得自己这几天大
概把二十七年来累积的泪水一次流光了，他吸著鼻子，哑著嗓子哽咽著开口：“其实我不信
鬼神，我应该不信的，毕竟我向神明求了这么多次，奶奶还是一点也没有好转，还是走了。
”
　　林至鑫侧过头，没有说话，只伸手替他揩去溢出眼眶的泪液，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贴在脸上的手很暖，让萧临曦有点忍不住地歪著头用脸颊蹭了蹭，隔了会才接着又道：
“……可是如果我不信，奶奶就真的……永远离开了。”
　　萧临曦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尾音就全散了。
　　“你可以不用信神。”林至鑫接着萧临曦的话，一边将覆在他脸上的手移开，改而搂住
他的肩膀，“但信奶奶吧，祂们只是换个方式陪着你，不是真的离开。”
　　萧临曦往林至鑫身上靠了靠，仰起头看，天很辽阔、很干净，夕阳余晖将天际染上一层
很漂亮的橙黄色，他又吸了几下鼻子，抬手揉揉眼睛，连日来郁结在心口的一团闷气，随着
林至鑫的话，似乎找到了疏通的出口。
　　萧临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点勉强地扯了下嘴角，鼻音还很重地应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