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枫晚在酸乏与喉咙痛中苏醒，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先对这满身不适感到困惑，再想起昨
日的雨中驻足，立刻明白自己发生什么事。
“感冒而且发烧了啊……”
他用气音呢喃，慢慢掀开被子想下床找退烧药，结果双脚刚踩上地板，房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小未，他端著水盆和毛巾站在门口，一见到冀枫晚下床就立即把塑胶盆放到矮柜
上，快步上前抓起床边衣架上的外套，将作家严严实实地裹住。
“我不用……”
“您现在不能冷到！”
小未罕见地以严肃口气说话，搀著冀枫晚往门口走道：“您饿了吧？我带您到餐厅。”
“我不饿……直接吞退烧药就好。”
“不行。”
小未将冀枫晚推到餐桌前坐下，转身进厨房鼓捣一阵后，将一个插著吸管飘有柠檬片的杯
子放到桌上道：“这是蜂蜜柠檬水，您先喝这个，我去热汤。”
“什么汤？”
冀枫晚的问题没得到回复，因为小未在他开口前便转身小跑步回厨房，而干哑、混杂气音
的发问在双方距离拉开下很难传至另一人耳中。
他放弃追问，低头含住吸管，本来只想意思意思吸两口了事，可是当温暖、带着蜜香与果
酸的液体滚过喉咙时，掐住咽喉的痛感散去几分，甘甜驱散苦涩，让作家忍不住再吸一口
。
等到小未回到桌边时，蜂蜜柠檬水已见底，仿生人的嘴角微微放松，再迅速恢复紧绷，将
汤匙和一大一小两个瓷碗放上餐桌。
小瓷碗中空空如也，大瓷碗里则盛有热汤，晶莹汤面上飘着极细的葱花和姜丝，葱姜之间
则是一口大小的鲈鱼肉，鲜香之感溢满视觉。
“鱼刺我都挑掉了。”
小未将汤舀进小瓷碗中，吹了吹确认温度适中后，才将碗放到冀枫晚面前道：“您慢慢喝
，我去准备浴室。”
“准备浴室是……又跑走了。”
冀枫晚望着小未的背影，叹一口气拿汤匙喝汤，在汤汁入口时抬起眼睫。
感冒让他的味觉与嗅觉都变得迟钝，可是口中的鱼汤喝起来仍旧鲜甜辛香，鱼肉的软嫩与
葱姜的清脆贴著齿舌，滋润虚弱的身躯。
小未在冀枫晚喝到第二碗时回到餐厅，动手帮作家盛第三碗汤、撕下已经失效的退热贴─
─当事人此时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有东西，再将吃饱喝足的病人扶到浴室。
在踏进浴室后，冀枫晚总算知道小未口中的“准备”是什么，仿生人在浴缸中注满热水并
融入精油浴盐，尤加利、松针、百里香……森林的香气与水雾一同温暖浴室。
小未将冀枫晚扶到浴缸旁，让作家坐上浴缸边缘，将手伸向对方的外套。
当冀枫晚昏沉的大脑意识到仿生人要做什么时，外套已经被放到一边，上衣的下䙓刚被对
方提起来，他紧急压住衣服道：“别、你……你做什么！”
“脱掉您的衣服，帮您洗澡。”
“我可以自己脱和洗！”
“您生病了。”
“我是生病不是残废！”
“生病若没有好好照顾，就会变成残废。”
“这种程度……唔！”
冀枫晚被小未用力一扯夺走上衣，接着内外裤也被仿生人快速脱去，皮肤刚感受到凉意，
温水就浇身而下。
“我是为了您而诞生的道具。”
小未从浴缸中舀水，浇上冀枫晚的肩头，细细冲去汗水道：“所以请不要客气，尽情奴役
我。”
冀枫晚很想吐槽小未的用字，但仿生人的口气过于认真，且不知是雾气还是被摘掉眼镜使
然，他总觉得对方快哭了。
因此他吞下吐槽，仅是仰起头低声道：“谢谢但我拒绝，在科幻作品中，奴役仿生人会导
致人类毁灭。”
“我会毁灭任何想毁灭枫晚先生的东西。”
“如果这东西是猫，请留牠一……哇！”
冀枫晚一个不留神失去重心往后倒，好在小未迅速扣住他的手腕，阻止作家表演炸弹落水
。
而令人冀枫晚再度怀疑自己视力的是，小未浑身僵硬两眼睁大，看起来远比他还像差点摔
进浴缸的人。
“我没事。”
冀枫晚忍不住开口道：“只是滑一下，就算真的跌进浴缸也死不了，顶多被水呛到。”
小未仍绷著唇，不过肩膀微微放松，搀起冀枫晚道：“我扶您进浴缸。”
赤裸裸地靠着另一人让冀枫晚有些尴尬，只能拚命告诉自己，此刻的状态和过去洗澡时爱
猫闯进来磨蹭他没两样，更何况小未连生物都算不上，谁会对被自家电脑触摸身体感到侷
促？
──哪家的电脑会摸人？
冀枫晚听见自己的理智如此回忆，他抿唇将这无助于现实的质疑抛出脑袋，跨进浴缸坐入
水中。
温热、散发叶草清香的水包围冀枫晚的身躯，让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放松肌肉，伸直双脚
靠上缸缘。
一条毛巾迅速被塞到冀枫晚的头颈之间，接着水声在他后方响起，片刻后水柱冲上头颅，
和仿生人的指掌一同搓揉头皮。
这让冀枫晚先泛起酥麻，再不受控制地垂下眼皮。
“您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小未边说边替冀枫晚上洗发精。
冀枫晚很想说他不困，但生病的人体在温水、恰到好处按摩前完全不堪一击，挣扎片刻后
只能妥协道：“要起来时叫醒我。”
※※※※
冀枫晚没听见回答，不过十多分钟后仿生人摇醒了他，像对待易碎物品般将人擦干、换上
新睡衣，扶回寝室再送上水与感冒药。
而冀枫晚几乎在躺平同时就又失去意识，这回他没有做任何梦，一路睡到被生理需求叫醒
。
他张眼时小未正拿额温枪量体温，一与人类对上眼就马上后缩问：“我吵到您了吗？”
“人类的耳朵没好到会被额温枪叫醒。”
冀枫晚撑起上半身，惊讶的发现自己虽然仍口干舌燥肌肉僵硬，但睡前灼烧般的喉疼、盘
绕手脚的虚浮已减轻大半。
“您要下床吗？我扶您。”
“我可以自己来。”
冀枫晚稳稳地踏上地板，确认自己的感受不是错觉──他的状态可能比连续熬夜赶稿时还
好上几分，打开房门朝浴室走去。
他上厕所并简单冲了一个澡，离开浴室时公寓的空气已染上鸡肉的甘醇。
“晚餐热好了。”
小未将一个陶锅放上餐桌，打开锅盖道：“我想您可能想吃些固体食物，所以准备了葱鸡
汤粥。”
冀枫晚坐到桌边，看着小未替自己盛粥，这画面与他上回坐上餐桌时几乎一致，但在疾病
引发的晕眩和乏力退去后，他很快就发现异常。
这不是相对于前次用餐的的异常，而是相对于过去的小未──从对方开机到自己发烧昏迷
前，仿生人不再如小鸟般围着自己咭喳蹦跳，而是一名受过良好训练的仆人，低垂著头安
静而精确地服侍主人。
精确来说，是绷紧著嘴角，挂著“我好害怕但我不能被看出来”的神情来服务主人。
理性而论，这种变化解决了冀枫晚的烦恼，小未的行为举止都更接近他的身分──陪伴用
仿生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人看顾的孩童，他应该松一口气欣然接受改变，但是……
──能和枫晚先生相遇，和您坐在同一张桌子，吃您做的烘蛋真是太幸福了！
──这就是雨！
“不合您的胃口吗？”
小未的声音和脸出现在冀枫晚面前，仿生人紧握汤匙，浅色眼瞳中有浓厚的恐惧。
而这让冀枫晚心中理性和感性的天秤结束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