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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cta (失控的ç¨è§’ç¸)
2022-09-28 00:18:36第六章 离别时分
初春的三、四月。
天气渐渐温暖起来,杜熙唯终于能够脱掉这件自己几乎快穿了一整个冬天的羊毛背心
。这日早上杜熙唯正伸展筋骨,随手披上自己的实验衣时,范教授走到了他的面前。
“老师。”杜熙唯硬生生的停下自己怪异的姿势,差点扭到腰。
“熙唯,之前寄出的申请不知道有回复了吗?”
杜熙唯摇摇头。
范教授接着说:“申请的结果最近应该会下来,你要留意信箱。老师之前有跟你提过
一个转系生,会到我们实验室来。等等她会过来,她是历史系的学生,但是转读了生科,
可能基础不会很稳,所以虽然注册是今年七月,但你顺利的话七月走,今年七月阿贤没意
外的话会毕业,”范教授看了看硕士生的座位,再转回来看着杜熙唯,“这样技术上会空
窗。所以我请她提前来我们实验室学。这方面可能要麻烦你多帮帮她。”
“好的。”
“你这边……”范教授截断了话,“啊,她正好来了。之前你们应该没见过……我是
说不认识,”范教授这时亲切的拍了拍身旁杜熙唯的肩膀,杜熙唯则因为语气中的转折而
陷入短暂的思考真空,“这位是杜熙唯学长,是我的博士班学生。”
杜熙唯在僵硬中保持礼貌的微笑,来者很快的接了话:“杜学长你好。”
范教授接着伸手介绍站在他对侧的女生:“这位是薏玟。姓渚,很特别,老师第一次
遇见这个姓的学生。”
接着范教授又拍了拍杜熙唯的肩膀,这下杜熙唯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熙唯是个很上进的学生,有问题的话问他,我想你可以学到很多。”
这是杜熙唯第一次亲耳听到教授给他的评价,随即教授简单交代了实验室的各类仪器
,然后锁了办公室的门前去开会。
等实验室里剩下两个人,杜熙唯才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放松下来。
“我来吓到你了吗?”渚薏玟笑吟吟的问。
“老实说,我不太能确定,但你们名字听起来一样……”杜熙唯再一次看着对方,“
但不太像……”
“你是想说上次在顶楼看见我的时候我穿得像个男生,但现在,”渚薏玟指指自己的
蕾丝衬衫与长裙,“穿得很女生这样吗?”
杜熙唯诚实的点头。
“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
渚薏玟笑了,但杜熙唯觉得那笑容里面没有生气。
杜熙唯接着马不停蹄的向对方介绍起仪器、实验室的潜规则等等,最后回到休息区,
说明了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位置落地生根。
两个人在桌上摊开纸笔,杜熙唯接着大笔刷刷的画起实验室的几个主题,并且告知自
己走的是哪方面为主。等终于告一段落,学弟也进来了,整个实验室的人又彼此介绍了一
番,甚至一起去吃了午餐。
大学生的学分拿到了就都走得一干二净,这是实验室第一次有了三人成众的感觉。
出乎杜熙唯意料之外,渚薏玟跟实验室里的人很快就热络起来,学东西也比自己更灵
活。只有文献上的解读尚未到位,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实验室的气氛活络了,杜熙唯也花了比较多的时间跟大家一起聚餐。
因此,他回到家的时间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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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熙唯回到家时看见徐懿贵像是无所事事的转着电视,但是今天并不是周末。以他的
经验判断,这并不是因为对方在休息,而是专程在等他。
“我回来了。”杜熙唯说道。无论有没有人在家,他都会这么说。没人在的时候他都
说给太罗听。
“嗯。”徐懿贵微妙的降低了政论节目的音量,将自己往沙发左侧挪了一挪。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杜熙唯自动填上了沙发上的位置。
“难得你跟朋友庆祝生日,好好的玩一下也很好啊。”徐懿贵转过头来,带着一抹微
妙的笑,“生日快乐。有个礼物送你。”接着他指指客厅角落的大行李箱,“团购的。”
杜熙唯走去东摸摸西摸摸,看着眼前的三十二吋雾灰色行李箱,心里总觉得有甜有苦
,百感交集。
这是幸福吗?他总觉得有些惶然。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瞎子摸象,胡乱拼凑著一只没能
看见过的、七彩的不切实际的大象。
“喜欢吗?”徐懿贵问。
杜熙唯几秒之间决定飞扑对方,接着跨坐在刚刚坐姿还算端正的人身上。
徐懿贵难得仰头看着恋人,“看来还算喜欢。”
两人亲吻了一阵子,杜熙唯说道:“通过了。交换学生的审核。”
徐懿贵将脸贴上杜熙唯的胸膛,“你都还没跟我说你申请了哪里的学校。”
“哈利法克斯(注一),加拿大。”
“会是什么时候?”
“七月走。”
“宿舍申请了?还是外宿?”
“学校会补助住宿费,但有天花板上限,所以还是会以宿舍为主比较好。但是我申请
的大学没有宿舍给研究生,还得继续找该住哪里。学妹曾提过她认识一个交换学生去过那
边,会替我问问。”
接着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徐懿贵终于率先开了口:“唯,我在想……以后你去了国外,也许代表我们,会分开
一阵子。”
“什么意思?”杜熙唯的眼睛对上徐懿贵,“我没有要跟你分、分开。”
杜熙唯连那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分手两个字就像是烧红的炙铁,无论是拿给对方,还
是接下的一方,都只剩下两败俱伤。
徐懿贵看着杜熙唯,慢慢的说。
“熙唯,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其实分手有多么容易……”徐懿贵黯然,“感情
的基础是一点一滴累积的,正好跟它的消磨一样。两地分隔是其中一种,生活的琐事是另
外一种,经历是另外一种。”
徐懿贵慢慢的,轻轻的摸著杜熙唯的脸。
“我是你的初恋,不,容我修正一下,是你与男人的初恋。”徐懿贵修正里说的自然
是包含了杜熙唯的前女友,虽然他并不清楚两者在对方心中孰轻孰重。
杜熙唯自己说了出口:“我与她确实还称不上真的谈了一场恋爱,比较像是刚体会到
恋爱的时候就分了手。”毕竟一场连亲吻都未曾经历的恋曲,实在是短暂得很有限,“虽
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她,但是我想真正跟我一起踏入恋情的人,是你。说你是我的初恋也
不为过。”
徐懿贵抬眼极淡的笑,但是那抹笑很快便消失无踪。
“是初恋吗?……你知道吗?你对于世界上爱情的模样还很懵懂,你还有……很多种
可能没有体验过。除了这个爱情之外,你没有过其他的爱情,你怎么能知道这个就是最适
合你的呢?我是彻头彻尾的,我只喜欢男人,没有第二条路。但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
徐懿贵望进对方的眼睛里,每一个字的音量都不重不轻,清晰而确实的一点一点的敲
向杜熙唯的心房。
“对我们这些人是,但你不是。”徐懿贵说。
杜熙唯想起那只大象。
徐懿贵淡淡的说下去,仰头看着天花板。
“习惯没有对方的生活,是一个很缓慢、很缓慢的过程。在开始发生的那一瞬间,你
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最先弄掉的就是那些细节,没有碰面的晚餐,独睡的床,冰箱里多出一人份的水果
。在更后来,总是在外的工作,永远用睡觉填满的周末。想不起来的生日,被提醒才发现
到了的节日。掉了所有细节之后,就记不太清楚了。他映在你瞳孔里的脸,他的笑,他做
爱时的呻吟,他身上的味道……”
徐懿贵想起林睿沂总是抽事后菸,他从不阻止。他放任烟燻著整个房间,包含自己身
上的每一寸。盖过不被喜欢的那些味道,留下他怀念的味道。
回忆像是梦境忽远忽近,他的思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接下来就开始忘记了,忘记你答应过他但没做的那些事,他最在意但你做不好的事
,一点一点的,你不再觉得分开会寂寞了,你不再觉得分开很痛苦了。
“你其实……并不那么需要他了。你习惯了。爱就在那一刻断裂了,反过来把你刺穿
。在那一刻,你才突然惊觉,才知道慌张,你沉默咆哮哭泣,可是那些都无济于事。因为
那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发生了。你输给了时间。”
徐懿贵短暂的缓了几刻,才再继续说道──
“只是你在最后一刻才开始痛。”
徐懿贵讲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杜熙唯开口:“我知道对你而言,在恋爱中我懂得不够多,我也不打算假装我能都懂
。但是不管究竟是懂还是不懂,那都不会是用来决定一段感情能否继续下去的理由。懿贵
,我会回来的。我们不会分手。”
徐懿贵淡淡的笑,但没有说话。
“我们只是分开住。一阵子。”杜熙唯坚持。
“你知道我不会阻止你去任何地方,在这个时候阻挡你,在任何方面都是不对的。我
只是告诉你这世界上的可能。”
徐懿贵知道他不会阻止对方,他只会为对方的疯狂下注。
“我现在必须做这件事。但是我会回来,我如果叫你等我,对你而言太自私了。但是
如果这对我们而言真的是分开,徐懿贵,”杜熙唯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浓不淡,称得上很温
柔,但是却带着一种内在的强劲,“我会把你追回来。无论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对象,有了
更让你觉得靠近誓言的对象,我都会跟他挑战。”
杜熙唯从对方的身上爬了下来,接着把对方按倒在沙发上。
“徐懿贵,你要记得,我是个死心眼。言出必行。”
这一天晚上是杜熙唯出国前,两人最后一次翻云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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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熙唯在实验室位子上浏览出国的注意事项,顺便核对着刚刚从渚薏玟的前同学口中
问到的住宿资讯,一路用嗯嗯应付著学弟最近越来越自发的闲聊少女心,回过头来竟一时
之间无法消化话题怎么爬到这里的。
“学长,你觉得学姐怎样?”
“……怎样?你说清楚点,我听不懂。”
最近渚薏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杜熙唯明白自己最近也提不起劲去注意别人。
“你觉得我追她机会大吗?”学弟小声道。
原来这个弯是这样绕的……机会是零,可怜的孩子,杜熙唯心想,但嘴巴还是规劝,
“可能有点拼。”
“学姐是不是有男朋友?”
“……这个我不清楚。”
随着渚薏玟开门进来,这段对话也立即结束,在学弟匆匆溜走后,实验室只剩下两人
。
杜熙唯慢吞吞的喝了口茶,把椅子转向渚薏玟,“我问过阿泰了,”阿泰是渚薏玟介
绍的泰国侨生,大家都称他阿泰,“他说可以去申请修道院居住,我查过了价钱、路程等
各方面,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那真是太好了。”但渚薏玟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情绪。
杜熙唯发现对方的表情跟言语对不上,于是故意把话接了下去:“我以前都不知道哲
学系的研究室是怎样的,真的跟我们差好多。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社会科学的研究室。好多
书,货真价实的那种……”
渚薏玟点点头,总算是正眼看了杜熙唯,笑了一下。
“你之前没有提过,老师也没有……原来你原本已经是哲学系的研究生?我一直以为
你是大学历史系,转考生科研究所……”
“嗯,我没有提过。因为我毕竟……”讲到这里,渚薏玟就没有再往下讲了。
杜熙唯提议:“今天晚上有事吗?一起吃个饭,算是帮我饯别,如何?”
晚上实验室三人组热烈的在吃到饱火锅店比谁能吃下最多个布丁之后,在喧譁的夜色
中结束了这场聚餐。
学弟一解散便没有留着说话的意思,机车一下子就飙了出去。倒是杜熙唯与渚薏玟两
个人的车停得近。
对着掏车钥匙的渚薏玟,杜熙唯提议:“要聊聊吗?”
两个人直接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坐了下来,渚薏玟为自己买了一罐啤酒,杜熙唯则是选
了果汁。
户外的座位在近夏的时分适宜长坐,唯一的烦恼可能只有暗中潜伏的蚊虫。
铝罐开罐声清脆而响亮,夜风吹扬渚薏玟的长直发,接着她仰头喝了两口啤酒。
“我有告诉过你学弟这个白痴跟我告白了吗?”
尽管渚薏玟在实验室里的辈分算是后进,但是因为她的年纪较学弟年长一、两岁,所
以杜熙唯并没有干涉他们两人之间要怎么称呼。
杜熙唯仍比渚薏玟长上两岁,渚薏玟仍然没有叫他学长,所以他也不叫她学妹。
“我现在知道了。”杜熙唯总算明白今天学弟的问话所为何来。
“你真的是……”渚薏玟说道,“很难想像跟你交往的人是怎样的人。”
杜熙唯歪了歪头,“一个温柔的人。”
“真难得你会谈你的感情世界。大家都说你神神祕祕的。”夜风吹来,渚薏玟深深的
呼吸,再浅浅的吐出。
“我想他们大概不是这么说的,应该是用‘鬼鬼祟祟’这个词。”杜熙唯深知实验室
大家笑闹的惯用词,两人至此相视而笑,他接着说:“其实我也没有到不愿意跟人谈论我
的另一半,只是……”
杜熙唯顿了一下,决定把话说完,“只是我交往的对象是个男性。我觉得你大概猜得
出来。”
“嗯。大概知道。”接着渚薏玟又灌了两口酒。“生科系大家只知道静雅与女生交往
,但知道与静雅在一起的是我的人却很少,如果不论教官、老板跟那个混蛋。但是你从来
没问过我什么。”
杜熙唯知道她指的是当天在顶楼的那些人,跟事后可能知情的相关长官。至于阿土伯
,似乎只是知道有人欲从顶楼轻生,其他消息都被校方压了下来。小黑没有多说,恐怕是
基于面子。
至于他自己,更不可能对人提一字半句。
当初在实验室见到渚薏玟,杜熙唯是惊讶的。他几乎可以猜测到范教授知道所有事情
,但是他不明白教授为什么会收她做研究生。
“老实说,”杜熙唯看着手机的萤幕因为通讯软件亮起来然后暗下,他顺手把刚刚三
人的聚餐合照对徐懿贵发了出去,“如果要问,我比较想问你为什么要来读生科系。你明
明想读的是哲学系对吧?”
渚薏玟拨弄起铝罐外壳凝集的水珠,“……静雅离开之后,我还是常常想起她。如果
她在,她会想要做什么呢?她跟我说过,她很想要读读看生物医学研究所,看看自己能够
做到什么……”
杜熙唯发觉渚薏玟短暂的陷入沉默,似乎是在回忆著什么。他没有打断对方。
“我表面上很乐观的在做每一件事,我努力看那些大部头课本,一篇一篇的读着实验
室的文献,从老板的第一篇一直读到你的这一篇,跟着你们从实验室里的仪器学到公仪千
万起跳的共轭焦显微镜……我觉得是自己在代替静雅活着,在她想去的地方,用她喜欢的
发型跟穿着,但是我比谁都清楚……这个人不是我。”
渚薏玟抬起头,望向杜熙唯,露出那种茫然的笑。杜熙唯觉得这是上次自己在顶楼与
她相遇之后,第一次清楚看见她真正的表情。
“今天早上我意外遇见了哲学系的同学。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上上下下不客气的打
量完我之后,竟然这么说:‘这就对了!你穿这样不是好看多了吗?’……我试着把那些
不快乐与悲伤都收起来,试着像一个普通人……一般的人那样生活……直到现在,我才发
现我背叛了自己。”
渚薏玟忍不住流下泪来,“熙唯……我是不是很没用?但是我好累……无论是用真正
的自己生活,还是用别人留下来的自己生活,我都觉得好累。我希望能够简单一点活着,
回去做一个传统女性就好,没有情没有爱,空空白白的过也行,但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不
放过我?”
为什么?这个问题那么轻,却又那么沉的压在在场的两个人心上。
“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渚薏玟说著,眼泪干了,“这一切……太重了。我得替自
己找一个出口。我开始写,什么都不在乎的开始写,一边写一边哭,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有的时候我是那个痛苦的人,有的时候我是那个看着别人很痛苦的那个人。我把这一切半
真半假的写成故事,贴在小说的网站上。”
杜熙唯静静的,听她说故事。
“那些看文章的人来来去去,对他们来说,那些痛苦既陌生又亲近,既虚假又真实,
有的人跟我一起哭,有的人看着文章里的人哭,也有的人骂着文章里的那个主角,根本没
资格哭。”渚薏玟说到这里竟然笑了,“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故事能够让这
么多人产生这么多表情。但熙唯,你知道,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什么吗?”
渚薏玟抬起头,望向路边在黑夜里亮着的路灯,它们一盏接着一盏的亮着,仿佛没有
尽头的一直延伸下去。
“不是那些对主角的怒骂,而是有人告诉我,这个故事根本不合理。他们指出来,说
我写得最不合理的地方,恰恰好就是我生命里的真实。”渚薏玟停顿了一下,“……老实
说,这件事让我崩溃。”
两人之间有几分钟的静默。渚薏玟觉得这份安静不像是在消化其中的沉重,而是在让
那原本无处可去的崩溃安静下来,于是终于能有一瞬间,得以被清晰的凝视。
杜熙唯看向渚薏玟,“或许,他们之所以觉得不合理,是他们不知道有人这样活着。
”
渚薏玟转过头来,看着杜熙唯。
“也许他们不知道有人是这样活着的。”杜熙唯再一次重复道,“而他们自己受不了
那样的人生。”
“那么,这样让人无法忍受的人生是个错误吗?”
“错了就错了,不可以吗?自己受不了自己,觉得自己根本是块破铜烂铁,不也是家
常便饭?”
杜熙唯笑了,而后渚薏玟也笑了。两人的笑容慢慢扬起,然后再慢慢的淡下去。
黑夜还是那个黑夜,路灯也还是那些路灯。街道上的车呼啸著来来去去。
只有渚薏玟的啤酒罐空了。
杜熙唯无预警的开口:“薏玟,太累了就休息一下,不要太逼着自己。”
喝了一口果汁,杜熙唯续道:“先扮演别人眼中的自己也没关系,给自己一点时间,
每个人本来就常常反复的在寻找自己的样子。你只是累了,等你休息够了,再回去做你想
要当的自己。没有人有权力指责你的。你很努力了。”
渚薏玟自己从包包中翻出了面纸,用力的擤了鼻子。
“真的。”杜熙唯说。
路灯下有一些飞虫用力冲撞著灯心,发出咚的撞击声。
渚薏玟开口。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些人谈恋爱,就像那只撞灯的蛾一样,男女之间的恋爱还能有
个飞蛾扑火的轰轰烈烈,然而我们……却只能头破血流的在冲撞灯罩,连为爱化为灰烬的
结局都得不到。他们可以很轻易的对我们比手画脚的说,看看呐,多笨的动物,仿佛我们
期望的恋情,一纸也许有天能够存在的结婚证书,终该只是痴心妄想。”说罢,她一口气
将剩下的酒都灌进喉咙。
杜熙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与他暂时会分开,但我知道他觉得这是分手。”杜熙唯突然说起了自己的事。
渚薏玟问道:“你想跟他分手吗?”
杜熙唯摇摇头,“但是,我必须出国去。”
撞著灯的那只蛾又咚咚的撞了两声,突然消失了。
“我有两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杜熙唯说。
渚薏玟因着酒意,豪气起来问也没问就答应了,“好啊,什么事?”
杜熙唯说了个大概,渚薏玟倒是疑惑起来,“第一件事只是帮你收个东西没什么,但
第二件事你在国内就可以做了,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由我告诉他?”
“他给了我很多余地,说白一点,我觉得他愿意忍受随时让我离开的可能……仿佛像
是赎罪一样。”杜熙唯神情淡淡的,“但这一次,我要的是一场公平的结果。”
渚薏玟有一瞬间无法把目光从杜熙唯脸上移开,仿佛被什么震慑住了。她想起当初爱
上静雅之后心里的角力,明明喜爱着对方,却又亲手逼走对方,自己心中交织的自卑与嫉
妒、爱与恨的背后,又何尝不过只是想要一场公平的爱恋?
她用手拧了空的铝瓶,在夜里卡卡作响,伴随着路人来来去去的脚步与嬉闹。等到终
于安静下来之后,渚薏玟看着那残破的废铁慢慢的说:“一定有人说过你很天真这件事。
但是说不定,是我们败给了这个世界,或是自己。我也好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如果当初
我能说出口。”
杜熙唯听着便利商店自动门开启的叮咚声,似笑非笑,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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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国的时光飞逝,从口语英文一直到生活该带的东西,杜熙唯写了一张好长好长
的清单,一样一样的放进行李箱,深怕漏了什么。
实验室该交代的事情都讲了,学弟毕业口试的注意事项、委员们的喂食安排、渚薏玟
的实验方向,以及报帐事项的交接等等。
不只收拾过自己在实验室的位子,临行之前他也偷偷的整理了自己放在徐懿贵家中的
一些杂物,尽量收纳在几个集中的箱柜之中。
杜熙唯还是会在回家的时候对徐懿贵说“我回来了”,而徐懿贵一如往常的会回答他
“回来了啊”。在睡前,杜熙唯还是会握著徐懿贵的手,而徐懿贵也依然会回握他。
即使离别就在眼前,两个人依然过著跟从前一样的日子。唯一改变的,只是他们没有
再做爱。
最后的一晚,徐懿贵帮着杜熙唯把清单的最后一样待放物品画上横线。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徐懿贵说道:“睡觉吧。明天很早的飞机。”
“徐懿贵。”杜熙唯说,接着他伸手摸上对方的脸,细致而温柔的,“没什么,我只
是想好好看看你。”
徐懿贵轻轻的把头靠了过去,浅浅的吻著对方。
天刚亮的时候,杜熙唯让徐懿贵先去地下室开车,他最后环顾了室内,向太罗告别,
并且跟牠说要等他回来,之后转身取走了墙上的热气球明信片与和室桌前的涂鸦,亲手关
上了大门。
出发到机场的车程里,两个人没有多余的对话。仿佛在这个时候,讲什么都不对。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拉手煞车的声音打断了杜熙唯的放空。
徐懿贵将手放在方向盘上,漠然几秒,接着是中控锁解开的声音,“唯,我想……我
就送你,到这里。”
杜熙唯了然一笑,“嗯。我知道。”接着他伸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转头过去看对方
。
“徐懿贵。”
手还放在方向盘上的人慢慢转过头来,眼神有些呆滞。
杜熙唯突然伸手解开对方的安全带,并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徐懿贵整个上半身拉过来
,带着侵略与依恋,深深亲吻对方。
“我想要这样做很久了。早知道就该多试几次。”杜熙唯喘著说。
终于停下来的两人相互凝视,杜熙唯开口:“再见。”接着他打开车门,自己取下后
车厢的行李箱。
徐懿贵听见了后门关上的声音,但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开车。突然被喇叭声唤回时
,他一边转着方向盘,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的淡色长裤上,深点渐渐扩散开来,像黑
洞一样的无底,而他一步一步的陷下去。
最后他停在一条街之外的一处空地,简单的打了几个字传送给可以依靠的朋友:“有
空吗?我没办法开车,来帮我。在X街与Y街交叉口。车资我付。”
然后他伏在方向盘上,把音乐开得震天价响,嚎啕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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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高速里将杜熙唯带去两万英尺的高空,窗外的空气高速流过,然而从座位上看
出去,蓝天上的白云丝丝缕缕,移动得那么缓慢。他注视著呼啸中的平静。
他想起从前跟着徐懿贵一起坐火车,车窗外的风景一幕一幕的从眼前刷过去,就好像
他的前半辈子,像是在贪著什么快,却什么也来不及看、什么也没能品尝,或许也没能好
好生长,在起站跟广播里嚷嚷的站牌间来来回回的徬徨。
现在的他在一段回首也看不见起点的旅程里,窗外的云却飘得那么悠远漫长,像是连
风的痕迹都能看见。刻骨铭心的清晰。
这个世界总是如此安排他的旅程,好像都跟别人颠倒。
他闭起眼,却想起那双带笑的眼睛──方框的眼镜后,长睫毛微微垂下时看起来带点
忧郁,欲言又止的眼神生动而锐利,但是除了凝视之外,只有等待。所以意料之外的让人
觉得温柔。
杜熙唯睁开眼,看着自己仍然挂在手上的表。
“不要再想了。”他告诉自己。
注一:哈利法克斯(Halifax),确有其地,在加拿大东北部诺瓦斯科西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