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走过长廊,经过自己的房间,瞧见隔壁房的房门半掩著,地上还散落着许多
纸片。
往前一看,这些写着东西的纸片沿路都有,似乎是从研究室一路洒过来的。
自半开的门望进去,现任G家家主,也就是自己的弟弟整个人趴在床上,那姿势
既僵硬又怪异,真要找个形容词,大概就是不支倒地或燃烧殆尽。
霍华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还是走进去,将床上的青年一把拎起。
尤里斯咕哝了几句,双手在空中挥舞起来,他一手抓着头身分家的钢笔,另一手
挂著一本残破的记事本(本子上有链子,直接綑在他的手上,而记事本的内页被撕掉
了许多,走廊上的纸片八成就是这么来的),像是在振笔疾书的动作持续了一会,他
又开始念起一串原料名称,举凡蜥蜴爪、蝙蝠翼、氢氧化钠、硫酸钙云云,什么稀奇
古怪的东西都有。
霍华低下头,看到弟弟的床单上都是深浅不一的凌乱墨渍,其中甚至还有写到一
半的算式,处处彰显著这张床的主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青年,脸上不自觉带着浅浅的笑容,而正梦到被某人鞭策进度的
尤里斯也终于醒了过来。
一大早就看到兄长对自己笑,尤里斯瞠大了眼,张嘴发出无声的惊叫,人马上就
清醒了。
“什么?老哥你要走了?”
有着金色标签的精力饮料掉在桌上,上头被咬扁的吸管跟着转了几圈,尤里斯赶
忙移开瓶子,拿起他的灵感记事本,飞快翻找著凌晨倒床前的最后进度。
“如何,我要的东西做得出来吗?”霍华平静地问,他原本打算天亮就走,却还
是因为家人而留到了现在。
“这个嘛,以技术来说应该可行,但必须搭配到咒术的部分。”尤里斯推了推眼
镜(镜框正好遮住他的黑眼圈),伸手想拿笔,却发现钢笔的笔头又不见了。
“咒术吗,或许行得通。”
“既然老哥你要走,就先到研究室留些指甲、头发,还有血,我可能会用到这些
东西。”
“嗯。”
“然后,还有一件事……”尤里斯放下记事本,在满是杂物的桌子上翻翻找找,最
后捞出一串钥匙,反手抛给兄长。
“这是?”
“仓库跟金库的钥匙,需要什么就尽管拿去用。”
跟尤里约好最后期限是明晚,真做不出东西就立刻打电话通知后,霍华在仓库里
挑了些装备与物品,突然想起自己该怎么回空浮岛的问题。
就算能弄到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大概也进不了那里的空域,他思考了一会,决
定先跟流火连系。
与使魔的连结接通后,霍华直接问雷门在哪,看他有没有空过来接自己一趟,没
想到流火却支支吾吾的,最后语带含糊地说他正在忙。
‘他在忙?忙什么?’驱魔师的尾音微微上扬,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
‘就是那个……该怎么说……擦药?’
‘擦药?’
远方的空浮岛,感觉额上的使魔印越来越热,担心对方降下惩戒的流火简直有苦
难言,记得人界有句俗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跟现在的情况还真有点类似,
虽然自己要入的是龙穴……
‘好吧,等我十五分钟。’
‘五分钟。’
‘十五分钟,我得活下来才能跟你报告好吗?’
霍华挑了挑眉,实在想不透问个话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又过了近二十分钟,流火
才有了回应,声音听起来还气急败坏的,就连被押著当使魔时也没这么狼狈。
‘雷门现在没空,他说会找人去接你,对方叫黑刃,就这样。’
一口气说完,流火就切断了连系,以使魔来说这举止相当无礼,但霍华懒得去在
意,反正目的有达到就好。
回头继续打包东西,想到黑泽与楼雨声的伤势,他不禁又多拿了几罐解毒剂与圣
水凝胶贴剂,至于那些杀伤力强的枪械或爆裂物,则是早已塞满了整辆推车,他还必
须用到第二辆才装得下弹匣。
两个小时后,一条黑龙降落在G家宅邸前,当他低下头,彬彬有礼地说著日安,
表示自己是来接一位“霍华先生”时,守在宅邸周围的猎人与佣兵都懵了。
仓库里的对讲机哔了一声,通话中的灯号自动亮起。
“老哥,有龙外找。”
怪腔怪调的男声响起,霍华清点着推车里的东西,随口问道:“长的还是短的?
什么颜色?”
“长的,看起来活跳跳、黑亮亮,好像随时能把这里拆了一样。”尤里斯轻快地
说道。“欸,老哥,他是来找你打架的吗?是的话我叫雷欧纳先上。”
“不,应该是来接我的,你先找几个人到仓库,帮我把东西弄到门口,如果能全
部装箱更好。”
一番评估后,驱魔师的“行李”被装进有防撞夹层的大铁柜里,外面再用链子结
实地捆好,至此算是处理完毕。
霍华来到大门前,看到那些护卫一脸紧张地围绕在四周,来访的黑龙则是盘起身
子,露在外面的一截长尾轻轻晃动,既悠闲又从容不迫。
“你好,霍华先生。”察觉驱魔师的到来,黑刃颔首致意,优雅而流畅地展开身体。
纤长的龙身在空中回转几圈,上头的黑鳞漾起一层水光,像是打磨过的黑曜石,
又带点水晶般的透明感。
确认对方是银龙君身边的护卫,霍华走到铁柜旁,伸手拍了一下。
“我这里有些东西想带去空浮岛,能顺便?”
“当然。”黑刃伸出前爪,捧起装满危险物品的铁柜,还不忘把外头的链子撑开
一点,将趾爪卡进去牢牢抓紧。
霍华拿起搁在铁柜上的防风外套,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防风镜,当他穿戴完毕,
正要攀上黑龙的后颈时,身后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打开。
“等一下!”
尤里斯、莫菈与大卫跑了出来,三人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草坪,其中两个还直接往
驱魔师身上扑过去。
差点被撞倒的霍华勉强稳住身子,一左一右地撑起挂在自己身上的弟妹。
“慢走啊,老哥,祝武运昌隆。”左边的尤里斯敬了个礼,另一手却紧抓着兄长
的外衣。
“一路顺风,哥哥。”右边的莫菈甜甜一笑,在他颊上亲了一下,眼眶却是红的。
一时想到什么,霍华抬起头,看到父亲与E家长老站在二楼的窗边,后者还对自
己挥了挥手。
“老哥,我知道你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也知道无论我怎么说你还是会去,所以,
别死了啊。”尤里斯松开手,重重拍了兄长一下。
“如果哥哥你死了,我一定会帮你写传记,无论冒险、推里、奇幻、言情、耽美
还是猎奇都有,还要做成系列!”莫菈扠起手,横眉竖眼地瞪着她的兄长,认真的模
样看得霍华一阵悚然。
活了这么多年,大概就属这个恐赫最有力,他可不想变成恶魔畅销小说的主角,
光想就全身发毛。
“霍华先生,请你务必要回来!”站在后面的大卫深深鞠了个躬。
霍华没有回答,只是拍拍弟妹的头,再拍拍这位E家少年的。
用手势与窗边的两位长辈道别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等候在一旁的黑龙走
去。
尤里斯看着兄长的背影,心中感慨不已,虽然不知道雷欧纳跟那堆猎人干麻站成
一排,还一齐对自家老哥敬礼,但这应该不是坏事……吧?
回到空浮岛,在黑龙的协助下将“行李”存放妥当后,霍华来到伤患静养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看到黑泽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块南瓜派。
“放下那个派。”门口的驱魔师沉声威胁。
黑泽一惊,赶忙把东西往嘴里送,却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只要一口就好……”他转过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驱魔师,但霍华不为所动,一
把抽走了那块松软绵密、香甜诱人的南瓜派。
这东西肯定没有经过赫天鸣的许可,不然他就不是只有一块,而是一整盘了。
失去甜食的黑泽垮下脸,悻悻地缩成一团,目光幽怨地盯着驱魔师看。
霍华把派扔到桌上,注意到床边多了个袋子,里面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黑色羽毛。
在天狗长老赫天鸣的救治下,黑泽与楼雨声的伤势虽然暂趋稳定,他的翅膀却开
始落羽,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止不住。
拿起袋子掂了掂,霍华的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短短几天之内就掉了这么多,实
在不是个好兆头。
“你不是说要做羽毛枕吗,就全部拿去吧。”黑泽不阴不阳地说著,苍白的脸庞
忽然一僵,闪过痛苦的神情。
他倒在床上,整个人抖个不停,一双手无意识地扒着床单,最后抓上自己的身体,
霍华见了立刻上前,使劲扳开青年的手压在身侧,避免他又二度伤害自己。
“我去叫赫长老。”
“不……不用。”黑泽深吸几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就一阵一阵的,
过去就好了。”
霍华皱起眉头,无论这是实话还是逞强,他都看不惯对方痛苦的模样,假面螫的
毒固然复杂,但既然牵涉到诅咒,自然就有可以压制的办法。
他放开黑泽,将手伸进大衣,自暗袋里掏出那条十字坠炼,迅速地替青年戴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扩散开来,大大减轻了毒伤的灼热与痛楚,黑泽眨了眨眼,又眨
了眨眼,愣愣地看着颈间的坠炼。
“这是什么?”
“别人借我的东西,你敢把这个项链弄坏或是弄丢,我就宰了你。”
“小气。”黑泽哼了哼,一把将驱魔师拉倒在床上。
霍华啧了一声,正要起身,才发现隔壁床是空的。
“楼雨声呢?”
“泡药桶去了,早上换药的时候竟然笑我是白斩鸡,他自己还不是药炖鸡。”
黑泽没好气地说,非常自然地往驱魔师身上一躺。
一时不察又变成抱枕状态,霍华抡起拳头,几乎要往那颗脑袋上敲下去,想到他
是伤患才又作罢。
左摩摩右蹭赠,挑了个喜欢的位置后,黑泽看着桌上的南瓜派,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华,你要负责。”
“啥?”
“派是无辜的,你不给我吃,就要把它全部吃掉,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霍华的脸抽搐了一下,这几个月来,他在事务所学到的第一件事,
就是别跟黑泽一般见识,至于讲不听就揍,揍不到就踹,踹不到就鞭之类的,那是最
后手段,可以先略过不谈。
由于黑泽相当在意南瓜派的命运,霍华被他唸了半天,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
那表情就像天天被浇水的仙人掌一样不高兴。
确定母亲偷偷带给自己的南瓜派会被吃掉后,黑泽打了个哈欠,两手环上驱魔师
的身体,心满意地足闭上眼睛。
霍华不在的期间,他一直被伤口折腾得睡不着,现在终于可以有顿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