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轨迹》
　　“喂陆维崇，你爸是Gay，”一道略带戏谑笑意的嗓音从陆维崇身后传来，含着明显探
人隐私的刻意，问：“你妈是不是被骗婚，才生下你啊？”
　　陆维崇停下正写着数学公式手，转头朝身后的男同学挑眉，笑笑地反问他：“你爸妈是
不是忘记避孕，才生下你啊？”
　　“你──”
　　“有时间八卦还不如多读点书，你连双性恋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事情还得说回上学期的某个星期六，陆维崇高中校庆，光他家里就来了四个人，颜宛婧
和苏佑洺，陆映平和万仲一。阵仗不小，有同学好奇问，他就一一介绍那是他妈、他叔、他
爸，还有他哥，结果介绍完同学更迷茫了，因为他妈妈挽着他叔叔的手，他爸爸搂着他哥哥
的肩膀，两对看起来一点也不熟的样子，站得很开，也几乎没有互动。
　　陆维崇后来才又再解释，他爸妈已经离婚很久了，叔叔是妈妈的再婚对象，哥哥是爸爸
的爱人。
　　说这些的时候陆维崇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没觉得哪里奇怪，他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
知道自己和别人家不太一样，但从不觉得这种不一样是需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
　　他自己无所谓，不代表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不会多想。流言蜚语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内容传来传去很快就歪了，最难听的还说高一九班的陆维崇外表上看上去帅帅的、光鲜亮丽
的，其实家里乱得很，校庆的时候爸爸带小三来，妈妈带小王来，上演了一出针锋相对的修
罗场。
　　对此陆维崇没有特别解释什么，只是将敢把他堵在厕所拿这些话嘲笑他的同学揍了一顿
，踩着对方的肩膀勾著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说谁敢再说他叔是小王他哥是小三，就把谁揍到
他家的小三小王都认不得，方便捉奸。
　　陆维崇下手是真的没在客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人敢再提这件事，只偶尔会像
现在一样，有闲得无聊的人会讨打似地凑到他面前嘴贱一下。
　　不过现在陆维崇也不动手了，上次打了人被请了家长，不小心害他爸妈又吵了一架，他
现在学聪明了，别人嘴贱，他就比对方更贱一点，把人堵得说不出话就好了。
　　陆维崇懒得再理后头的人，很快就转了回来，继续埋头在笔记本上抄抄写写。
　　等他把笔记整理好，最后一堂课也到了尾声，钟声响前一分钟陆维崇已经收好书包，台
上老师一喊下课，他就拎著书包抱着笔记本，从后门一溜烟跑出去，一路跑到三班，卡著对
方老师刚离开教室的时间点从后门闪身进去，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座位旁。
　　那是他前阵子刚确立关系的女朋友，人长得漂亮不说，心地也很善良，陆维崇之前偶然
在校外看见她为了救一只前脚被辗伤的野猫，被抓被咬也忍着疼，抱着受伤的猫去附近的宠
物医院。
　　陆维崇既然看到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他跟了上前，陪对方去了宠物医院，又带她
去附近诊所打了针破伤风。
　　有了这个初认识的契机，虽然不同班，但两个人在学校也渐渐地越走越近、越来越暧昧
，终于在两个星期前，陆维崇主动告白，两个人正式在一起。
　　“今天我爸生日，不能送妳回去了。”陆维崇把笔记本放到女孩桌上，分毫不顾身旁其
他人暧昧调笑的眼神，只和她说：“妳之前说数学考试不好准备，这我整理的笔记，妳拿回
去看，有不懂的地方再问我。我先走啦，晚上打给妳。”
　　说罢陆维崇很快速地摸了下她的头，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留下一脸羞赧的女孩，和不
断起哄的三班同学。
　　陆维崇踩着脚踏车一路骑到苏佑洺的餐厅，他把车停在门口，也没上锁，立好停车柱就
大步推门而入，绕过外头的几桌客人，径直走到后厨，一边喊道：“叔！我来拿蛋糕了！”
　　“在大冰箱最下层，自己拿。”苏佑洺正忙着，只稍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冰箱的位置。
　　其他厨师对这个经常来后厨晃的老板家的小孩早已见怪不怪，没那么忙的就和他打个招
呼简单寒暄几句，陆维崇也都笑笑地应了。
　　家里那两位都不爱吃太甜的，恰好苏佑洺有个表妹是开蛋糕店的，味道不错还能客制，
陆维崇便托苏佑洺帮他订一颗四吋的抹茶栗子蛋糕，甜度能多低就多低。
　　拎着蛋糕离开前陆维崇绕到苏佑洺身边，苏佑洺只扬眸看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干嘛，你今天又要超过门禁回家，让我去哄你妈？”
　　陆维崇嘿嘿一笑，说：“我昨天有先跟她说了，但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就去哄哄她嘛
，买束玫瑰过过两人世界，她高兴了你也高兴。”
　　颜宛婧给陆维崇定的门禁是七点，相较于国小国中一放学就得回家已经宽松了不少。这
几年他不断尝试着和颜宛婧磨合，也逐渐掌握交换条件的沟通技巧，小考满分、大考排名前
几，都能拿来当作谈条件的筹码。
　　不过也是因为这些年颜宛婧的态度有慢慢软化妥协，虽然还是会为了陆维崇该回家的时
候跑去他爸那里生气，但也不太会像以前一样歇斯底里、无法沟通。
　　没有人会永远止步不前，陆维崇每一天都在慢慢长大，身为父母长辈的他们，也同样都
在学着成长。
　　“滚吧滚吧，”苏佑洺嗤了一声，笑骂了句，末了又补道：“太晚就别骑车了，危险，
让你爸载你回来，不然就干脆住在那里，你妈那边我哄著，不用担心。”
　　“知道啦，谢谢叔！”
　　车后座绑着蛋糕纸盒，陆维崇骑车回陆映平家的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个不小心
晃动太大，蛋糕直接撞糊或碎掉。
　　等他抱着蛋糕打开家里大门，就闻到阵阵扑鼻的饭菜香气。
　　“好香啊阿一哥，”陆维崇把钥匙扔在玄关鞋柜上，提着蛋糕走向已经摆得差不多的餐
桌。“买了什么？”
　　“回来啦？有买你爱吃的龙虾，还有牛排。”万仲一将三人份的餐具摆好，接过陆维崇
带回来的东西，笑笑地和他说：“你爸应该也快到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陆维崇洗完手坐到餐桌时陆映平还没到家，他就和万仲一对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他是直到升上国中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家里那位阿一哥哥和自家老爸的关系并不是他
所想的那么简单，互相陪伴的关系而已，他们总是靠得很近，会牵手、会拥抱彼此，每天晚
上还都睡在一起。
　　可他又不觉得奇怪，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这两个人本来就该好好在一起，像妈妈跟
叔叔一样，没什么不同。
　　陆维崇甚至没有过一点排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他们的关系。在他升国三那年，陆映平
大概是觉得他够大了，打算和他说说自己和万仲一之间的事，陆维崇却咧嘴一笑，一脸得意
地说他早就知道了，阿一哥哥真的说到做到了。
　　说到做到什么陆映平不清楚，那毕竟是万仲一和陆维崇之间的小秘密，陆映平不参与也
不干涉。
　　“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带你那个小女朋友一起回来吃个饭？”趁着陆映平还没回家，万
仲一突然挑眉问道。
　　万仲一研究所毕业当完兵后就在一间知名新闻台工作，偶尔会需要在外面跑跑，上周外
出办事的时候恰巧撞见陆维崇送女朋友回家，两个人在巷子边依依不舍地手拉着手，最后还
轻轻吻别了一下。
　　要早知道万仲一就在后面看，陆维崇就不会这么大胆了。
　　“哎呀，时机还没成熟，你千万不要乱跟我爸讲。”陆维崇抓了抓脑袋，表情纠结中又
带着一点年少稚气的羞涩。
　　“为什么？”万仲一问。“他又不会去跟你妈告状。”
　　“他是不会跟我妈讲，但他可能会跟我叔讲啊！跟我叔讲就等于跟我妈讲了，我妈现在
还不让我交女朋友，要是被她发现了，她肯定对荞毓的印象很差。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你们也
都喜欢，所以等我再长大一点、成熟一点，我们也稳定一点了，我再把她介绍给你们认识。
”陆维崇伸出小拇指，凑到万仲一面前晃啊晃。“打勾勾，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谁都不可
以说。”
　　陆映平一开门就听见陆维崇在讲什么打勾勾什么谁都不可以说，好笑地放下笔电包换了
鞋，走上前问：“又在背着我说什么小秘密？”
　　“都是小秘密了当然不能告诉你。”陆维崇朝自家老爸吐了吐舌，又轻轻推他，“快去
洗手，我跟阿一哥要饿死了！”
　　一家三口温温馨馨地吃了顿生日大餐，饭后陆维崇从冰箱里拿出他特地从苏佑洺那里带
过来的小蛋糕，插上蜡烛点了火，两个人为陆映平唱了中英版本的生日快乐歌，又让他许愿
。
　　陆映平每年的生日愿望都差不多，希望陆小崇快乐长大、希望万仲一顺心健康，也希望
自己可以老得慢一点、陪他们的时间再多一点。
　　陆映平吹熄了蜡烛，在开灯后，陆维崇随即递上自己的礼物，“爸，生日快乐。”
　　“谢了。”陆映平拆开包装，见是一支中等价位的钢笔，忍不住笑道：“得亏你零用钱
和压岁钱领得多份，不然哪舍得买这个给我。”
　　“那当然。”陆维崇得意地笑了笑，“我那些白痴同学都不懂，你跟我妈离婚又怎样，
我平常零用钱可以领两份，压岁钱还有叔叔跟阿一哥家的可以领，一年下来小富翁就是我！
”
　　万仲一在一旁被他逗得发笑，觉得这孩子挺聪明的，还嘴甜，红包确实领得多。之前第
一次带陆映平和陆维崇回自己家的时候，他妈和继父也塞了个不小的红包给他，夸他聪明可
爱，看了就喜欢。
　　“我礼物都送了，阿一哥你的呢？”陆维崇转头看向万仲一，好奇地问：“你送我爸什
么？”
　　万仲一闻言抬头和陆映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笑得陆维崇不明所以。
　　“你刚跟我打勾勾的时候没注意到吗？”万仲一收回目光，重新转向陆维崇，笑着朝他
抬起左手。“我把我的下半辈子都送给他啦。”
　　陆维崇这才注意到万仲一的无名指上，套著一枚戒指。
　　“你、你们──”陆维崇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什么时候……？
”
　　“前天登记的。”这回轮到陆映平回答，同样秀出左手无名指上，和万仲一一对的婚戒
。“其实早该登记了，是我犹豫了太久，怕我年纪太大，耽误了你阿一哥哥。”
　　人到了一定年纪，顾忌的事情就变得很多，陆映平无疑是爱万仲一的，也想和他过一辈
子，可转眼他都快年近半百了，而万仲一才刚满三十。陆映平自然想和万仲一结婚，很早的
时候就想过了，又怕婚姻成为万仲一的束缚。
　　万仲一却一遍一遍耐心地开导他，和他结婚不是束缚，是承诺，他想要陆映平的承诺，
想要永永远远让陆映平套牢，也想把他套牢。
　　他是个长情的人，从前是，未来也是。
　　陆维崇咬著下唇，莫名觉得有点想哭，他别扭地用力揉了把鼻子，大步上前一把搂住他
爸和万仲一的脖子，略带着一点哽咽说：“爸、阿一哥，你们要永远幸福。”
　　陆维崇再也不用一直活在自己造成父母婚姻破裂的阴影中，事隔这么久了，他爸他妈各
自都拥有了新的属于自己的归属。
　　过去的每一道伤疤都是成长中留下的轨迹，也许当下觉得痛苦难受，等未来哪天再回过
头来看，都是因为有过往那些轨迹，才一步步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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