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静默中传来的声响
※ 想要一点这章的心得，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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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油杰学得很快，虽然依旧遵守与五条悟约定的两分钟时限，但隔天他就已经能够克
服阻碍他下潜的浮力，不倚靠缆绳进入更深的海域，享受各种多采多姿的游鱼与千奇百怪
的珊瑚礁构筑的景色，他渐渐喜欢上那种将所有琐碎的事务抛诸脑后，仅专注领会水流的
温度、光照到水底的色彩变化与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乍然出没的惊喜。
　　一直围绕在他身旁的五条悟，随着时间递长，在水底漂浮着退开，夏油杰游泳的速度
令他意外地快，以往，五条悟的目光会在海洋中，跟随海洋生物流转，有时候是调皮的鲸
豚，三三两两地嬉戏，有时则是不知名的大型鱼群，壮观得宛如军舰巡航。
　　五条悟觉得夏油杰看起来像是一尾人鱼，矫健的泳姿好似他原本就生活在水底，当夏
油杰低头探看飘动的海带，五条悟就仿佛望见人鱼正在巡视他的水田。
　　他想找什么呢？
　　他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样的鱼啊？
　　倘若要豢养一条人鱼，需要多大的水缸呢？后退的距离足够让他自在游动吗？
　　光是这样遥望，五条悟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悟！刚刚……”两人浮上水面换气，夏油杰总是轻缓的语速加快了不少，明显的兴
奋感在脱口而出的几个字里表露无遗，他的双手小幅度地比划几下，但所有的语句在他嘴
里发生了车祸，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一股巨大的快乐，于是就朝五条悟歪著头，笑得像个
发现宝物但却不知所措的青涩少年。
　　五条悟睁大双眼，没有打断夏油杰感受那些蜂拥而至的情绪，只是陪着他笑，他们漂
浮于海面，温柔的海风细细地吹，日光和煦打在身上，夏油杰很快就消化完海量的兴奋，
才惊觉，他顾著看鹦哥鱼在珊瑚礁里穿梭，完全忘了五条悟，他的视线移向海面，笑容逐
渐变得尴尬。
　　“我……”
　　“杰，潜水很有趣，对吧？”
　　“是啊！很有趣，悟当初是怎么会想到要来潜水的呢？一般人不会想到要进行这样的
活动吧？”
　　“起先只是想练一下肺活量而已，没想到就渐渐喜欢了，太久没来还会觉得浑身不对
劲呢！”
　　“呵呵，那悟当时在想着什么呢？”
　　五条悟回忆起他最开始与小林大叔学潜水，海底层出不穷的生物使他想起梦境里挚友
的术式，让他渴望看到更多，而深埋骨中追求冒险与刺激的因子，引领他游向更深的海域
，越是往下，海蓝得越是浓稠，犹如走进天空深处。
　　那时候他已经可以憋住一大口气，在水里停滞的时间能够到达十分钟，所以他在水中
的浮力很大，需要全程抵抗著海水将他托起，而他往下潜到四十公尺，他先是感到水压与
浮力互相抵消，使他悬停在海中，接着缓慢下沉。
　　他盘起双腿，海流像是推动不倒翁的手臂，使他摇晃，他在翻滚中笑了起来。
　　四十公尺深度的海域，光被递次减弱，仿佛秋末冬初的黄昏尾声，显得有些昏暗，饶
是五条悟的眼睛很好，能见度大概也仅有周身的五公尺，温度也与冬初的气温相差不远，
凉得有些刺骨。
　　厚重的水压迫他的身体，使他的心跳减慢到接近个位数，海水抵住他的鼓膜，平静得
没有丝毫声息，再加上暂停的呼吸。
　　感觉就像是死亡。
　　‘你又没有死过！怎么知道他不痛了？’
　　脑海里曾经的语句碎块随着漂浮的气泡升起，纷呈的梦境片段，那些梦中挚友濒死却
微笑着的面容，一帧一帧在他眼底跳转。
　　于是他闭上双眼，放弃了摆动双脚去维持浮力，整个人放松地躺倒，水压让他头下脚
上往更深处沉落。
　　他什么也没有想，又像是什么都想了，最后只觉得可惜。
　　每个人都只能死一次，否则他或许会尝试死死看。
　　死去的病患当时在想着什么呢？梦里的挚友当时在想着什么呢？
　　五条悟在昏暗的海中，体验无限接近解答的感受。
　　不知道经过多久，可能是几秒钟，或是几分钟，柔软的抚触擦蹭他的侧脸，他睁开双
眼，超过五公尺长的鬼蝠𫚉王者自他身边掠过，伸展的鱼翼摆动着，像是摸过五条悟的脸
又向他招手。
　　海洋生物未曾靠近过的五条悟，呆愣地望着身旁近在咫尺的鬼蝠𫚉，看牠优雅地翻旋
向上，宛如在指引五条悟往上游动，那时的他以为鬼蝠𫚉是梦中挚友派遣而来，提醒他浮
水换气的使者，他搓揉被鱼翼擦过的侧脸，竖起食指摇动，笑着对鬼蝠𫚉的尾鳍比划他还
能再沉溺一分钟。
　　鬼蝠𫚉掉头游往反方向，五条悟先是看见牠腹部浑圆的斑点，才看见牠的舌状鳍卷动
，组合成的图形仿佛在对他哈哈大笑。
　　这让五条悟改变主意，往海面游去。
　　他透出水面，如鲸豚般吐出充满水雾的气，因五条悟已经相当熟练而放心游远的小林
大叔，发现异常朝他靠近，并问他怎么了？
　　“潜进深处再回归的时候，卖力挤出海洋所吸到的第一口气，会让人感叹，能够活着
真是太好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分娩过程？”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是有句话说，海洋是生命的摇篮吗？”
　　“怪不得悟总像个赤子。”
　　“我怎么觉得杰你在偷偷骂我？”
　　“那这么说好了，悟时常被重新孕育娩出，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是一样！”
　　“呵呵。”
　　两人几次潜浮，期间五条悟告诉夏油杰，他兴致勃勃地观赏的鹦哥鱼，主食是当地生
长最蓬勃的珊瑚其上的藻类，而他所喜欢的洁白沙滩，大部分是鹦哥鱼进食后的排遗，还
拉着夏油杰去看鹦哥鱼喷射白雾的瞬间。
　　夏油杰直接以拳头向五条悟强调，就算是事实，他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太阳落下又再次爬升，五条悟问小林大叔，前往南岛的人数满了吗？小林大叔说没有
，就以爽朗的笑容带着他们前去。
　　纯色的白沙滩与拱形的岩桥只一眼就吸引住夏油杰的目光，五条悟神色如常地脱去鞋
袜，赤脚踩踏白沙，跟随小林先生走过一段距离才笑着回头说：“杰，纯白色的沙滩吔！
你喜欢吗？”
　　夏油杰只想到昨日，两人间有关鹦哥鱼的对谈，他的视线移向走远的小林大叔，有些
哭笑不得。
　　“杰你知道星沙吗？像是星星一样的沙子，其实是多孔虫的外壳喔！大部分由星沙组
成的沙滩，也会接近纯白色。”
　　“是吗？”夏油杰闻言捧起白沙，微小的不规则颗粒在他指缝间流逝，他重复了几次
动作，依旧没有五条悟所说的星沙踪影，不由得闪过或许他真的是很倒楣的念头。
　　“啊！不过星沙还是冲绳一带会比较多吧？小笠原的星沙少到几乎没有。”
　　“那这些是？”
　　“这些啊？果然还是那个吧？鹦哥鱼……”
　　夏油杰跳起来把手底紧握的细沙往五条悟投掷，五条悟反射性地闪避大半，但飞散的
沙粒还是有少数黏到他身上。
　　“呸呸呸！杰你干嘛啊？我吃到了啦！”
　　“喔！是喔？那真是太好了呢。”夏油杰挑起一边眉毛，扬起挑衅地笑。
　　“可恶！看我的！”五条悟朝夏油杰踢沙子，夏油杰也往五条悟扔沙子，后来觉得用
扔的效果很差，就学五条悟的动作踢起来，细腻的白沙漫布两人之间，恍若卷起一场小型
的沙尘暴。
　　“你们两个给我小心那边的蜗牛化石！”小林大叔走了许久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两人的
对话，狐疑地往回看，才发现他们还停留于沙滩的边缘丢沙子玩，几次差点踩中珍贵的化
石遗迹，顿时觉得学坏三日，学好三年，夏油杰一个安安静静的孩子，都给五条悟带坏了
。
　　小林大叔的吼声阻止了夏油杰，疾停的他就被五条悟踢过来的沙撒了满脸，五条悟没
有想到夏油杰会站在原地没有闪躲，霎时有些愧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夏油杰的脸色，眨
眨眼睛，犹豫地喊：“……杰？”
　　夏油杰望向除了第一次，大部分时间都不太闪躲的五条悟，灰头土脸的好似被埋进沙
里再刨出来，连闪烁光泽的银白色头发都蒙上一层雾濛濛的沙，相比之下，除了最后一次
，其他都顺利避开的他，简直干净得过分，他忍不住朝五条悟哈哈大笑。
　　“悟果然是赤子。”
　　“怎么又是赤子？这不是昨天的哏吗？”
　　“因为悟就是赤子啊，哈哈。”
　　“啊你是跳针喔？杰你也一样啦！”
　　两人跳进海里，让海水冲刷掉黏附周身的沙粒，五条悟原本还有些不服气，不过超越
五公尺的鬼蝠𫚉旋腾过他眼前，跃出海面，落下时溅起盛大瑰丽的水花，牠腹部浑圆的斑
点让五条悟认出牠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鬼蝠𫚉，每条𫚉鱼腹部的印记都不同，而那个图
样时常在他记忆里浮现，他记得很清楚。
　　五条悟兴奋地指著在水底自由滑翔的鬼蝠𫚉，看牠绕着夏油杰游动，就激动地试图用
手势传达，他曾经在梦里看过神似他的挚友，骑着鬼蝠𫚉翱翔，夏油杰一头雾水，五条悟
就干脆游过去拉起夏油杰的手，在手心写着，像你。
　　夏油杰只感到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懂鬼蝠𫚉与他的关联，注视着他表情变化的五条悟
，终于忆起梦中挚友终究是无法与夏油杰分享的话题，顿了顿，登时冷却下来，意兴阑珊
得接近落寞。
　　而夏油杰将五条悟比划的手势与像你结合在一起，眉头轻皱。
　　所以悟的意思是，像我一样可以骑吗？
　　他握了握拳头，感觉又想揍五条悟了，于是他游过去，揪掉五条悟的泳帽，银白色的
头发在水底散发出七彩的折射光泽，使他兴起隐密的愉悦，好似他拥有了一尾有着美丽颜
色头发的大鱼。
　　五条悟不甘示弱，趁夏油杰不注意，将他手底与头上的泳帽都偷走，夏油杰散开的黑
发，在水流扰动的气泡间飘荡，使他更像传说中的人鱼，满足感充斥五条悟的心脏，他不
想让夏油杰发现，就游到小林大叔垂钓的小船旁，将湿漉漉的泳帽抛上船身。
　　“臭大叔！这个送你！”
　　“悟小子你摸得到鱼了啊？”小林大叔原本以为，五条悟是徒手抓鱼甩到他船上，定
睛一看才察觉是两顶饱含水份的泳帽，不由得笑叹，“你这臭小子！”
　　鬼蝠𫚉的到来仅是开始，接下来有大批各色鱼群陆续围绕着夏油杰巡游，壮观得使夏
油杰忍不住在原位旋转，甚至伸手去轻碰靠近他的鱼，直到沙丁鱼群放弃追逐食粮的路径
，旋风般环绕着夏油杰，银白鱼腹反射的光芒让他联想到五条悟的头发，他才返身瞥往五
条悟的方向。
　　五条悟悬停于不远处，他一公尺半的距离里，尽是透明得像蓝玻璃般的海水，没有半
只海洋生物的足迹，与被鱼群围绕的夏油杰，形成巨大的对比。
　　夏油杰自鱼群回游的间隙窥伺，五条悟的双目被蛙镜遮挡，看不见他湛蓝的眼瞳，仅
望见他嘴角挂著一丝微微的笑意。
　　两人间阻隔的海水与鱼群让夏油杰的特殊能力失去作用，但他认为那样的表情，不应
该听不见任何情绪，顷刻间，他失去了对斑斓的鱼群的好奇，穿越层层的鱼群，往五条悟
的方向游动。
　　自小林大叔船侧返回的五条悟，撞见被围绕的夏油杰，本来打算将夏油杰从鱼群里拉
出来，盛大的鱼群让他有夏油杰被抢走的错觉，但他游近时，游鱼便一尾一尾地退开，他
只好往后倒退。
　　注意力完全在鱼群身上，不断轻触前来的蝴蝶鱼、鹦哥鱼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海洋
生物的夏油杰，脸上有着纯粹的喜悦，使他不忍心打扰。
　　他凝视著夏油杰，暗自心想，没关系，杰有摸到也是一样的。
　　于是夏油杰一往他伸手游来，他就立刻向前游动，迎接仿佛由鱼群构成的卵内破壳而
出的夏油杰，他们浮出水面，五条悟就问他。
　　“杰，怎么了吗？”
　　“悟为什么，不靠近鱼呢？”夏油杰的目光望向刚才触碰五条悟的掌心，即使已经放
开，他好似依旧能感觉到五条悟幽微的、寂寞的心跳。
　　“不是我不靠近鱼，是牠们会避开我。”因此，五条悟才会对鬼蝠𫚉印象深刻，并以
为那是梦中挚友的使者。
　　“哈，悟到底对鱼做了什么啊？”
　　“我还能做什么啊？一直都是这样啊！杰你都不知道，臭大叔当初教我的时候，再三
告诫我要避开高速游动的鱼群，结果看到沙丁鱼群遇到我，就像摩西开红海一样，哗啦地
分成两股，然后在我背后聚回去那刻，整个人都呆住了。”五条悟搓搓指头，示意夏油杰
伸出手，他摸著夏油杰摊开的掌心笑了起来，“我已经习惯了啦！杰你有摸到也一样，这
样，就像我也有摸到了。”
　　夏油杰越听双唇抿得越紧，他心里颠来倒去地回响，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习惯？
　　他反手紧握五条悟的手掌，完全遗忘他不久前才抗拒过这个动作。
　　突如其来的交握将五条悟吓了一跳，他稍微缩手，不过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是夏油
杰，他随即放弃挣扎，只疑惑地问：“杰？”
　　“我带你去试试看。”夏油杰朝瞪大双眼的五条悟随意地笑了笑，“我很好奇，我跟
你一起去到底会怎么样？是会分开？还是会汇聚呢？”
　　五条悟并没有猜测或是表达任何期待，只是笑着回他，好啊！
　　两人游到珊瑚礁处，沿途鱼群正常地游动，没有接近也没有远离，夏油杰挑中一只有
著美丽的黄条纹的蓝色蝴蝶鱼，他感觉掌心里的肢体有些僵硬，于是放开五条悟的手掌，
改为包覆手背，他以食指抵住五条悟的食指，五条悟望着他，而他朝五条悟笑了笑，五条
悟也冲着他笑，完全放松，让夏油杰带着他随意动作。
　　夏油杰专注而轻盈地带着五条悟的手指，自蝴蝶鱼的头顶滑到鱼鳍与侧身，蓝色的蝴
蝶鱼没有躲避，睁著澄澈的眼睛看着他们，夏油杰确定，五条悟真的有碰到，侧过头打算
以手势问他是什么感受。
　　结果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大串气泡自五条悟的方向冒出来。
　　夏油杰拉着五条悟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水面，紧张地拉着他的手查看，着急地问：“怎
么了？被鱼鳍还是鱼刺划到了吗？”
　　“…...滑滑的…”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瞪着毫无伤痕的手掌，对着紧皱眉头的夏油杰
，兴奋与喜悦逐渐在他脸上复苏，“……滑滑的耶！杰！鱼凉凉的！而且滑滑的！”
　　“嗯，因为是鱼嘛！”乍然安心的夏油杰，嘴边挂的微笑，是他难以想像的温柔。
　　“凉凉滑滑的鱼耶！杰！我还可以再摸吗？”
　　“可以喔，但是悟可不要去摸水母。”
　　“我才不会去摸水母！我知道水母触手有毒啦！”
　　“是吗？因为悟是赤子嘛！说不定会为了体验被水母螫的感觉故意去摸。”夏油杰笑
著摊手，“我可不想看见悟朝我晃动被咬得肿成两倍的指头，接着口吐白沫倒在沙滩上的
场景。”
　　“又赤子！杰你有完没完啊？”五条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变换快速，“我才不会
！这太蠢了好不好？”
　　夏油杰笑了起来，他带五条悟去摸了海龟、乌贼、鬼蝠𫚉以及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鱼群
，瓶鼻海豚蹭蹭他们的腰后远去，他们浮至距离海面五公分之处，五条悟转头靠近夏油杰
的脸，或许是因为太过快乐，或许是因为海里太美，夏油杰没有拒绝。
　　他们旋转着交换一个带有咸味的吻，海水的波涛滤过日光，在他们身上映照出许多深
浅不一的光斑，各色鱼群遥远地围绕他们游动，仿佛在见证一支海底的求偶舞。
　　七天的假期在填满笑声中渡过。
　　夏油杰后来才知道，自由潜水是个需要潜伴做安全确保的运动，而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
　　在那些惊叹与愉悦的气泡之中，五条悟一个人，负责了两个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