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菊残犹有傲霜枝 第一章 梨花泪-15

楼主: devaozera (梦行 | 夏尔菈)   2021-12-27 22:35:47
  走廊上没有人,霜莫便带着酒壶慢慢兜了一圈,听一间间包厢里头传出来的谈话声、
笑闹声,他不喜欢人们的喧哗,却忽然觉得不必身在其中,只是隔着门听也没那么令人厌
恶了,都与他无关。他本来想就这么溜走,但下楼去会被瑾瑞看见,先前都那样唠叨他了
,肯定不好糊弄,霜莫还是回去席上了。
  他一进门就瞧见西村老爷跟玉烟谈得正愉快,于是悄悄走到靠门边的位子,方才的中
国青年和一个洋人坐在那儿,霜莫向他们点头当作打招呼,就在他们之间的空位坐下来,
青年向霜莫笑笑,比他先前看见的温和一些,但他没有回应对方。
  霜莫正瞧着桌子另一端的玉烟和西村老爷相谈甚欢,另一人忙着替两人做翻译,他旁
边的青年蓦然开口了:“你唱戏很久了么?”
  霜莫瞥了他一眼,“很久了。”
  “几岁开始唱呢?”
  “九岁吧。”
  青年一阵惊讶:“噢!那你现在几岁了啊?”
  霜莫却不以为意,“十二了。”
  青年笑了一声,“哈,那我们都属鼠。”他没有席上其他人那样傲慢又粗莽的军人气
息,比较斯文,又亲切得像把霜莫当成他的同侪。
  但在这样的场合来说这太奇怪了,霜莫不当他心怀好意,就敷衍地应一声:“是么?

  “嗯,你们年纪都挺小,唱戏都唱到多大岁数?”青年自然地与霜莫闲谈,又继续探
究下去。
  这人显然是个棒槌,恐怕没听过什么戏,这样的客人往往就是听说了有女子般的漂亮
男童可以狭玩,为了尝新鲜来的,不懂戏就罢了,更不懂私寓规矩,就当作这里是低级的
窑子,能做的就是喝酒玩乐和肉体上的交流,不比洋人好上多少,霜莫在内心鄙夷地嗤笑
这人。
  至于他的问题,霜莫遥望着玉烟灿烂得分不出真假的笑脸,想起早早告别戏台的师傅
、年过四五十依旧风华绝代的红角儿们,和那些没人知道名字就默默消失的龙套,一出戏
什么时候会结束,台上台下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伶人能唱到什么时候?却是自己和旁人都
不能知道。
  最后他极清淡地回答:“看运气。”这三个字轻得像一缕烟,一下子就散了。
  “噢?唱得久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青年追问的语气直接得有些尖锐,听不
出是好奇还是讽刺,或是两者都有,总之挖掘著、拨翻著下头可能藏有疮疤的地方。
  霜莫感觉到青年的视线正望向自己,但他只是盯着桌面,还是不看人,“能成角儿的
就是运气好。”他想只要一天困在私寓里,其实唱多久都差不多,唱的日子短,不是倒嗓
了、给人买了就是死了;唱的日子长,就是要挨的苦日子更多。
  “不能成的呢?”青年毫不留情,一口气揭开了自古以来在光鲜衣装之下、闹腾乐声
之中没人肯提的、许许多多失落在荒烟蔓草里的伶人的疮口。
  这回霜莫想也没想,直觉地脱口而出:“听天由命。”
  话说出去了,他才发觉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自从被送进流仙堂,师傅就对大伙耳
提面命:要成角儿、要成角儿,成了角儿后不求你们报答提携师傅,只求你们稳稳地站在
青云上,享一辈子的盛名和荣华,别让人瞧咱们伶人不起,要成角儿、要成角儿啊……
  霜莫抬起脸望向桌子前的人们,灯光昏昧,谈话的声音跟笑声参杂在一块,听不分明
,玉烟晓梦坐在客人之间陪笑,像两朵招摇的花,就怕没人瞧见正盛开了,在这里伏低做
小、曲意承欢的他们,有谁有朝一日能成大红大紫的角儿,去享那师父说的盛名和荣华?
  霜莫全然没有主意。
  过了好一会,霜莫才再度听见青年的声音,不如方才的清朗自得,沉沉地、涩涩地,
像是喝到了杯底剩余的茶叶渣,“可这苍天混沌,一窍不通,不听也罢。”只是那股傲气
没有变。
  “呵呵。”霜莫用唱戏声调笑了一声,幽幽地、尖尖地、凄凄怆怆地,终于肯用那双
冷清的眼睛瞧青年,瞧那意气昂扬、骄光熠熠的脸,接下来的话却听不出来是不是笑,“
难道听老爷的么?”
  青年也笑出声,这回又是朗朗地:“不听你自己,要听谁呢?”
  霜莫瞧着青年愣住了,顿时脑子一片混沌,答不上话。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个做翻译的走过来了,直接喊他:“来吧,西村先生找你呢
。”
  青年抬头看对方,似乎想替霜莫挡下来,“沃尔科夫先生还没跟相公多聊聊呢。”
  “玉烟,你来服侍林先生和沃尔科夫先生。”对方态度强硬,叫来玉烟作替。
  玉烟脚步很俐落,立刻来到做翻译的身边,恨恨瞅著霜莫对他提醒一声:“老爷找你
呢。”
  霜莫看是避不了了,不情愿地站起来,脚步正要踩出去,玉烟凑过来实实地拍了一下
他的背,他知道玉烟的意思,但还是不想理,故意踩小步拖沓著走,好不容易才拖到了西
村老爷和那个做翻译的之间,一坐下来,西村老爷没安分过的手又朝他的摸过来,还来回
揉着手背,满面馋笑地向他问了一句话。
  做翻译的不知为何没给霜莫传话,只是把斟满的酒杯递给西村老爷,两人互相敬酒干
杯,那人手里的酒杯才见了底,立刻又倒满了,将酒杯传到霜莫这儿,菊花白剔透的酒水
里漾著黄濛濛的灯光和西村老爷那对细扁眼睛。
  霜莫趁这隙儿抽回手,端了酒杯,却谁也没敬,一口干完了,胸中烧一股酒热,他手
脚明快又给两位爷倒上酒,要是规规矩矩地喝酒,别烦他最好。
  两人果然喝酒谈天起来,可是西村老爷跟对方谈得热烈,手照样不甘寂寞,又往霜莫
的手招呼过来,摸着摸著滑到他大腿上去,霜莫隐忍了一会,西村老爷没有停手,他就板
著一张鄙夷的脸,赶虫子似的挥袖子将人的手拂开,通常他这么摆明著拒绝,那些好面子
的客人都会收敛些,或是嫌他不肯伺候赶人走了。
  怎奈这西村老爷是跟尹三爷、权四爷一样的料,打定了色心要犯霜莫,他脸色也不好
看了,手用力按回霜莫冷白的衫子上,更是硬钻进腿隙之间了。
  霜莫惊然转头看过去,正巧碰上做翻译的使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但他视若无睹,“
做什么。”他揪住对方手腕,扔了开来,跟扔脏手帕一样嫌弃。
  那只被甩开的手立刻弹了起来,攥成拳头向霜莫脸上直直撞来,他眼前一阵花,像是
一群斑斓的蝴蝶撩乱乱飞过去了,他眨眨眼,蝴蝶散了,原来撞上来的是一团烈火,将他
的脸烧得刺烫。
  几个人都过来拉住一脸火气的西村老爷,霜莫还没反应呢,玉烟赶过来就是甩他一个
耳刮子,使了最大的劲儿,发出好清脆的响声,“你干嘛呢!老爷碰你是瞧得上你,不然
你还在跑龙套呢!”玉烟拉高嗓门,气冲冲骂人。
  西村老爷那里也是乱糊糊地,跟霜莫说过话的那个青年劝话不成,西村老爷推开旁人
,破口大骂着什么,一把扯住霜莫衣领子。
  霜莫也是气极了,他不是匹好驯服的马,不是打骂就怕的缩头王八,即使颈子前被勒
得有些吸不上气,双眼还是睁得犀光利亮,向眼前那张扁平的、猥琐的脸直瞪。
  旁边传来玉烟促急的惊慌的抽气声,眼看西村老爷脸上的青筋浮起来了,抡起的拳头
又要送过来,霜莫抬手去挡,紧紧闭上眼──
  他却没有挨拳头,众人挤上来要把两人分开,拉扯之间霜莫的衣襟松开了,挂在釦子
上的压襟摔到地上去,粉晶珠子被摔出一道道裂痕,深深地、支离破碎地,霜莫的身体里
也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从裂缝里窜出无法抑止的忿怒,他颤抖著抬起头看向摔裂这一切的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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