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限(真的是奈米)
7.
嘎。砰。
门关上了。
#
“戴啊啊?”
戴纳回过神,视线只在门把上面一些,那时的他身材也不算高大。他抹了抹脸,旁边流着
口水的妹妹还蹒跚地学走路。贝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半爬半走地下来,正吮著拇指含
糊地叫他。
“贝琪。”他弯下腰,抱起了可爱的妹妹。怀里的肉团太软了,一开始他连碰都不敢碰,
但到后来,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这个家唯一会拥抱贝琪的人,便自然而然地担任起照顾贝琪
的责任。
正当他打算抱着贝琪回到二楼的房间时,砰!戴纳被吓到了。客厅的门打开了,是醉醺醺
的父亲。门打开的瞬间,扑鼻而来的不只是菸味,还有属于大麻的酸臭,以及其他戴纳还
不清楚的毒品。
父亲是个酒鬼,赌徒,还是个毒虫。他打着赤膊,肚腩因为长年酗酒而囤积在腰间,戴纳
觉得那很像是某种毛毛虫,永远不会羽化成蝶的那种。
父亲的身后是一群和父亲相差无几的男人,他们抽烟喝酒,客厅的桌子还有一些奇怪的粉
末,几个男人用宛如动物的姿势吸食,放声大笑。
“贝琪!贝琪!”里面的男人喊著。
贝琪知道是在叫自己,在戴纳怀里格格笑着好似回应。父亲松弛的脸因为贝琪而露出笑容
,下巴旁边的肥肉、脸颊的垂肉,都因为微笑而紧绷了些,但也随着弯下腰的动作而发颤
。
好可怕。戴纳想,不只肚子,脸也变成虫了。随着越来越近的笑脸,戴纳的双腿也跟着发
抖。不用父亲开口,他已经怕得主动将贝琪交出去。贝琪已经不是婴儿了,但一岁多的孩
子还是肉肉软软的,带着奶香,像是一个小型暖炉,交出的时候,臂弯很快就冷却下来。
“噢,贝琪。”父亲胡乱地用脸蹭,贝琪的皮肤很嫩,被肥肉和胡渣刺得乱叫,一直用手
去推,但敌不过父亲的力量。男人说:“我的小贝琪,可爱的贝琪。”
父亲转过身,离开之前顺手踢了一下门,砰!门又关上了,将他隔绝在外。
戴纳跌坐在地上,此时右手边的大门打开了,他抬起头,只能看见纤细的腰与长到脚踝的
白色长裙。
“妈妈。”他喊。
女人从纸袋后面探出头,那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脸颊凹陷,眼窝发青。多年之后,唯一
拥有母亲记忆的戴纳想,那和长大的贝琪几乎一模一样,纤细美丽,但也十分脆弱可怖。
“……戴纳?”
他连忙帮母亲拿些,里面全都是熟食。母亲笑了笑,把熟食那袋拿走,取而代之把鸡蛋、
培根、花椰菜等生食交给他。母亲挤出笑容:“可以帮我拿去厨房吗?”
戴纳点点头,指了指客厅的门,里头隐约传来音乐,很吵,还有男人的笑声、电视的声音
。他说:“贝琪在里面。”
母亲脸色一变——愤怒、恐惧,但在那之后却是深深的无力。但她还是勉强笑着,戴纳不
喜欢母亲这种笑容,这让她看起来十分脆弱,摇摇欲坠。美丽的花应该带刺的,但母亲没
有刺,被连根拔起。
“我知道了,戴纳。”母亲说:“把东西放好就回房间。”
戴纳点头,往走廊的另一端走,从那里也可以绕到厨房。厨房和客厅却是相连的,所以一
进去他便闻见大麻、烟味夹杂的汗臭味。他低着头,打开了冰箱门,载着不知道过期多久
的牛奶的门让戴纳鸵鸟心态地回避了客厅的一切。空气冰冷了些,又多了点食物腐败的味
道,这几乎让他吐了出来。
他正思考着该将十二盒装的白鸡蛋放进这个几乎没有多余空间的冰箱,客厅却忽然传来男
人的吼叫:“你这个婊子!”
戴纳差点手一松,把一家人一个礼拜的鸡蛋摔在地上,幸好恐惧父亲暴怒的他还是勉强接
住了。随即是女人的尖叫,以及跌坐在地上的碰撞声。
贝琪开始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哇哇大叫。这是戴纳预料到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告诉
了母亲。正如母亲很恐惧,但还是面对了那个肯定会变成野兽的男人。女人尖叫、哀号,
但是男人们却在笑,痛苦的哭叫跟笑声明明应该是互相悖斥的,但它们却在这个不幸的家
庭里一起出现,这一定是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不幸。
不幸的家庭总是如此。
“戴纳!”男人大吼。
这一次,蛋被摔在地上,白黄相交的黏稠液体在地上散开,沾湿了他的鞋。冰箱门隔绝了
不幸与无助的男孩,但男孩因为男人的吼唤而仓皇地越过这条界线。冰箱门之后的景象让
戴纳吓坏了,母亲跪在地上哭泣,鲜血从嘴角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一点一点,最后汇聚
成一滩,看起来怵目惊心。
“带着她上去!”父亲吼著,竟然就这么扯住贝琪的小腿,看起来还像甜甜圈的小腿竟然
被这么粗暴地抓起,头下脚上。贝琪哭得已经沙哑,只能一抽一抽。说完,男人把贝琪扔
向他,小小的肉团以奇怪的弧度腾空,戴纳差点以为自己会晕过去,但身体还是本能地去
接——
“贝琪!”
他接住了贝琪的身体,但妹妹的脑袋却喀在地板上。
“哇啊啊——呜呜——”
他抱起妹妹,像是逃亡一样,连爬带跑,跑出厨房的时候,似乎有什么碎掉的声音,女人
一直求饶,男人却越发暴力,他不用想都知道。他奔向二楼,怀里的贝琪哭得很大声,他
其实也快尿裤子了。
那天之后,母亲便离家出走了。
这就是他的家庭,他不幸的家庭,他不幸的妹妹。不幸的他。
#
回过神的时候,戴纳知道自己被解开了衬衫,其实行李什么的都没有拿,况且浴室里的味
道很糟糕,浴缸的角落满是黄色的污渍,所以艾伦并没有让他泡澡的意思。他站在浴缸的
防滑垫上,一开始只有冷水,这在冬天里简直是酷刑,他的背很痛,脑袋好像被冰雹殴打
。背对的莲蓬头,后颈被水柱打得发红。
慢慢地,热水来了,越来越热——烫,这下烫得让他清醒,一瞬间从遥远的记忆里苏醒—
—扑鼻而来的霉味——热气——热气带来的疼痛,他一直打颤,抱着双臂,发现身上不著
片缕。
母亲在妹妹还只是婴儿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暴力的父亲失落了好几
天,把母亲买的食物都扔了,发泄似地把里面过期的、未过期的通通丢到门外,日日夜夜
都在酗酒,狐群狗党也不再出现。
妹妹饿了,他学着去买奶粉,还得趁著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泡奶。婴儿很诚实,太烫的
不喝,太冷的不喝,他有好几次都想把奶瓶扔到妹妹脸上,然而只要想到贝琪的头撞到地
板的那时,他便忍了下来。
贝琪还这么小,他只能给她父亲不给的、母亲给不了的爱。
浴室的门被打开,他下意识地捂住下体,艾伦走了进来,戴纳的衬衫早些时已经被褪在马
桶上。艾伦回去车上来了行李,此时抱了几件衣服进来。
戴纳有气无力地说:“不是。”
艾伦歪著头,“什么?”
戴纳的颜面神经现在很衰弱,挤不出鄙视的表情、翻不了白眼,只能用刻薄的语气说:“
那不是我的。”
艾伦把手中的布料放在旁边的栏杆上,露出了不知道该说做作还是找死的惊讶表情:“我
没有注意到。”
那分明是还没拆开的女性内裤,是戴纳从网络上买来给贝琪的,样式保守简单,但不用想
都知道三角裤如果包裹男人的阴茎会是什么淫荡羞耻的样子。而覆蓋在上面的是他没看过
的T-shirt,很干净,但太过眼生。他心生不妙:“那不是——”
“是我的。”艾伦微笑道,走到他身边把水关掉。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水珠从发尾落下,热水让他的脸颊绯红,没有过多脂肪但也没有肌
肉的平板身体也隐隐泛著红。艾伦摸了摸他的脸,但好像只是想抹掉他脸上的水珠。
“要我帮你吗?”艾伦问。
戴纳还捂著下半身。他其实没有勃起,但不知道为什么艾伦这句话却刺激了他,他觉得自
己很快就会半硬。但他说:“滚。”
艾伦不会给戴纳选择的机会,就像他带来的女性内裤、自己的上衣一样,戴纳现在是任人
宰割的羔羊。每个人都有藏起伤口的本能,戴纳尤其是,他习惯了转身离开,回到自己又
脏又臭的窝里慢慢舔舐伤口,这是每个来自不幸家庭的人会做的事。
然而,艾伦却不让他这么做。他知道,艾伦也是来自不幸的人,他觉得不公平,他曝露的
很多,但艾伦却分毫未显。
艾伦把他的手拿开,他哆嗦地说:“冷。”
他以为艾伦会用手,或者解开自己的裤头,而不是跪下来、张开嘴,伸出舌头。戴纳几乎
要疯,他发了疯似地想要推开艾伦的头,但是他最脆弱的部份却被轻而易举地含住,偶尔
碰到牙齿,又痛又爽。
“不!不!”他以为自己大叫,但其实他只是虚弱地喊著:快停止。不。不。艾伦。该死
的。艾伦。
艾伦抬起眼皮,脸颊的一侧被顶得鼓出形状,看起来好像在笑,按住戴纳的臀,双手用力
,又捏又揉,戴纳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吸住——咽喉——意识到的时候,他竟然哭了出
来。
他喊:“快住手!”
生理上太过舒服了,肉棒好像被数个小嘴讨好地吸住,温热柔软的口腔、喉咙,无一不抚
慰着他。戴纳几乎崩溃,如果心理真的可以实体化,他就像是碎成片片的玻璃,每一块都
是他不幸的童年。
他很少哭泣,在职场他甚至被偷偷称为工作机器,即使是一边半工半读也不曾让他因为压
力太大而哭出来,顶多便是贝琪又惹出了麻烦,他欲哭无泪。但是此时的他却像是关不紧
的水龙头,眼泪从鼻尖落在艾伦的脸上,随着发尾的水滴落在浴缸内:滴滴答答、滴滴答
答。他弯著腰,逃不了——从艾伦手里,从快感。他沉溺性爱,但却不要性爱带来的单纯
的舒服。
快感的累积是指数增加的,层层叠叠,爽之后只有更爽、更爽之后只有好像要坏掉的更爽
。收缩的咽喉对他而言是绝对的凌迟,他已然溃堤,想成为一团烂泥,一团肉块。
眼前一片白,双腿抖得不像话,他抱着艾伦的脑袋尖叫:“不要!”
他射在艾伦的嘴里,周遭好像变得一片模糊,他又看见那扇半开的门扉。
#
母亲离家出走后的第八天,父亲忽然振作了。说“振作”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酗酒家
暴的父亲一直都未“振作”过。打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总是醉醺醺的,欧打母亲因而是
家常便饭,他也未能幸免。心情好的时候父亲会抱着贝琪,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也不看。
父亲那晚做了丰盛的晚餐,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丰盛。一盘盘的烤肉在这个堪称的贫瘠的家
里没有出现过,但今天没有青菜,只有肉。
父亲看着呆愣在旁的他说:吃啊,小鬼。语气很轻松,戴纳很清楚那是父亲心情甚好的语
调,但他却下意识地摇头,因为戴纳不想破坏父亲难得的大好心情。父亲也没有因为他的
拒绝而强迫他,哼了一声,自己吃得更起劲了。
贝琪在沙发的角落,原本睁著有神的大眼,但不知道是闻到香气还是怎么样,竟然开始一
抽一抽,正为大声嚎哭做准备。厨房和客厅是连接在一起的,他连忙穿过客厅跑进厨房泡
奶,他不想让无知天真的贝琪惹怒父亲。
他用勉强干净的汤匙舀了几匙的奶粉,冲了热水,学会用手臂内侧去探温度是否合宜。当
他转过身的时候,贝琪已经被父亲抱在怀里,手里抓着什么含着、啃著,叭叽叭叽。
他差点魂飞魄散,冲过去抱走贝琪,把她手里的一节骨头拿出来,贝琪的嘴边满是油渍,
开始嚎啕大哭。
戴纳慌张地抱着贝琪,浑身发抖地去看父亲的反应——戴纳竟然从男人的手里抢走“属于
父亲的东西”,若换作是以前,他已经被打到下不了床了。然而,父亲却用一种奇怪的眼
神看着他,似笑非笑、要怒不怒。
他哆嗦地道:“婴儿……婴儿还不能、不能吃、吃、吃……大人的、的食物……”他赶忙
把奶瓶塞到贝琪的手里,后者才一边哭一边吸,不知道是哭得多还是喝得多。
父亲的眼神非常可怕,那长年饮食失调又吸毒的眼睛看起来就像癞虾蟆,混浊不堪又十分
贪心。他不敢逃,只能抱着扭动的贝琪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分钟、十秒钟,但戴纳却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直到父亲说
:“蠢蛋。”然后继续低头大啖,拿起一根又细又常的骨头吮得吱吱作响。
他仿佛劫后余生,带着贝琪便飞快地往自己二楼的房间逃。然而这只是不幸的开端,戴纳
从那个时候开始便被诅咒似地,永远都是不幸的。
他觉得贝琪并不傻,因为她十分清楚不幸是他们永远无法挣脱的标签。
不幸的你。
不幸的我。
不幸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