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之后的两个月过得还算平和顺遂。
没有人再不自量力地来认亲,和齐升的那些照片也没被发到网上,柯嘉壬私下找薛泠
谈了一次,确定他没有续约意愿后摆了摆手让他离开,没多说什么,齐升的母亲对他们的
关系还是难以接受,只是全当眼不见为净,没有口出恶言,更没有强硬地逼迫他们分开。
薛泠也把那头浅粉色的头发给染了,染了个深栗色,是买了染发剂自个儿在家里染的
,下工回家的齐升也帮了把手,一边替他刷涂著染剂一边啧声,问薛泠怎么不干脆染个黑
的,看着多纯。
薛泠微瞇起眼笑了一下,“喜欢纯的啊?早说啊,你薛哥我最近认识不少纯的,改天
给你介绍介绍。”
齐升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一下就被薛泠一番话给堵了回去,他双手戴着手套,手套上
沾了染发剂不好直接碰触皮肤,只得曲着手用小臂顶起薛泠的下巴,凑过去咬了他下嘴唇
一口,“我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这种又纯又骚的。”
薛泠被齐升的语气逗得直笑,肩膀抖个不停,头也跟着晃来晃去,耳朵上都沾到了点
颜色,齐升只得用手肘压着他的肩膀要他别乱动。
“对了,明天开始我大概将近一个星期没办法回来,有张大网要收了。”齐升替薛泠
将均匀刷好染发剂的头发往上梳,又替他套了个浴帽,才摘了手套,把其他工具一并收收
。
“危不危险啊?”
齐升不大和薛泠讲工作上的事,那些社会黑暗,那些不公不义血腥暴力,齐升都不喜
欢带回家当闲聊话题,齐升不提,薛泠就也不问,只在他出任务、收线之前惯例似地问危
不危险。
说实话当警察怎么可能一点危险也没有,薛泠自然也是知道这道理,会这么问也不过
是图个安心,得要齐升和他说一句不危险,起伏的心情才能稍微平静。
也幸而这三年多来,除了一些在所难免的磕绊碰撞出来的小擦伤,齐升基本没受过什
么太严重的伤。
“放心吧,不危险。”齐升低头和薛泠碰了碰鼻子,又微仰下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薛泠顺势抬手勾住齐升的脖子,主动张嘴回以一个深吻,“回来我检查啊,要是少了
一根毛,你的皮就给我绷紧了。”
-
齐升不在的第四天,薛泠下午有工作,是公司里一个后辈替某运动品牌做代言活动,
薛泠作为特邀嘉宾替他站台。
这工作他本来不大想接的,一来和那位后辈也不算熟,站了这一次台免不了之后又会
被拿出来炒作,二来他和公司也准备要散了,薛泠只想把手上既有的工作好好完成,不想
再接新,不过Ann劝他这都最后了,这种简单的工作能不推就别推了吧,薛泠才勉强接下
。
时间刚过中午,活动还没开始,外头已经挤满了不少粉丝,隔了一条不算短的走廊和
门板,还是能隐约听见喧哗吵嚷的声音。
薛泠刚化完妆,只差还没换上衣服,反正还有时间,他不是很急。
休息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助理去替他买咖啡,那位不是很熟的后辈刚被他经纪人拉出
去,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薛泠不清楚,也没打算细究。
他有些无聊地翻看着手边的娱乐杂志,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特殊铃声,薛泠愣
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把来电调成震动。
幸好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摄影机,薛泠给齐升设的来电铃声,是他们刚在一起的
第一年,薛泠生日的时候齐升唱的生日快乐歌,齐升唱第一遍的时候薛泠没有想到要录音
,是在听完之后觉得他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很好听,硬是要齐升再唱一遍,才存了起
来。
声音经过最简易的录制再播放出来,难免有些失真,薛泠还是觉得百听不腻,尤其是
最后面,短短一首歌唱完后,齐升压低声音,声嗓里含着笑地说了一句:宝贝,生日快乐
。尽管隔了这么多日子,薛泠还是每听一次,悸动一次。
薛泠沉浸在回忆里,铃声循环了两次才把电话接起来,“你这是案子办完了还是想我
了?怎么,今晚回来--”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薛泠一句话还没说完,唇角微弯的弧度顿时僵在那里,他
按著桌子站起身,过大的力道不小心让椅子翻倒在地,薛泠没有余裕去扶,他随手拿起放
在后边沙发上的包包,一步未停地往外快步走去。“阿姨,阿姨妳先别急,我马上过去,
我现在立刻叫车赶过去,妳不要担心,齐升命大,他一定不会有事,阿姨妳等等我,我现
在就过去。”
薛泠的手在发抖,声音也不是很稳,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只能凭著本能意识安抚
电话那端的宋馨兰。
这还是薛泠生平当中最为慌乱的一次,挂上电话之后他甚至一度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
么,站在马路边晃神片刻,才想起要拦车去医院,还要打电话给Ann和她说等会儿的活动
自己怕是没办法参加了。
薛泠坐上车的时候脑子还是一片混乱的,满脑都在转方才宋馨兰在电话里哭喊的那些
话。
她说齐升上午和歹徒对峙的时候,左腹中了一弹,没有马上撤退,硬撑著把对方拿下
,现在人才被送到医院急救。
她说齐升流了很多血,到医院的时候意识已经不太清楚。
她说齐父和齐大哥人都在外地,齐郢前阵子出国一趟,今天回来,但人还在飞机上。
她说她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泠在车子开出去快十分钟才想到要给Ann打电话,他简短地向Ann解释了一下现在的
状况,语速又快又急,还有点词不达意,Ann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薛泠连忙补充:“A
nn姐,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这次是我理亏在先,违约金或是厂商还有任何要求,一切由
我个人承担,但我现在真的必须赶去医院一趟,妳知道的,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没有办
法假装没事继续跑活动。”
‘你先别慌,我没要说你什么。’Ann比他冷静得多,隔着电话安抚他的情绪。‘没
事,你这次特邀站台的消息没有事先传出去,我先联络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先去替你
应急一下,你不要紧张,自己路上小心一点,该遮该挡的自己注意一下,你那位……你那
位肯定不会有事的。’
“……谢谢Ann姐。”薛泠吸了吸发酸鼻子,又深吸了一口气。
Ann笑骂他一句谢个屁,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先行挂上了电话,隔了一会儿才发了条讯
息过来。
--你比尔哥正好人在附近,这次他帮你挡下了,回头记得请人吃饭。
薛泠很快回了个当然,餐厅随便选,又私下发了个讯息给那位比尔哥向他道谢。
齐升被送往的医院有些远,薛泠过了快一小时才抵达,下车前他把包里的口罩和帽子
戴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才从人最少的侧门快步进去。
薛泠在手术室门口找到了宋馨兰,一旁或坐或站了几名员警,顶上的灯号还亮着,宋
馨兰焦虑地在门来回踱步,薛泠发凉的双手握了握拳,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往前走去。
“阿姨。”薛泠停在宋馨兰面前两步左右的距离,低声唤了一句。
宋馨兰一认出薛泠,一时没忍住情绪,抓着人的手臂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怎么、
怎么办呀?要是阿升有什么万一,我该怎么办呀?”
薛泠低垂眉眼,伸手轻轻拍了拍宋馨兰的背,轻声和她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薛泠陪着宋馨兰在外头等,而后又向一旁的员警了解了一下事发状况。
齐升他们原先预计收网的时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整,早上几个人还在附近埋伏,卧底
却忽然传来有变故的消息,再来人就连络不上了,齐升皱着眉直觉不大对劲,一旁一个新
来的小队员却耐不住性子,急吼吼地就要去救人,齐升要把人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埋伏地点被敌方发现,两方人马持枪对峙。
持枪的凶嫌主谋枪口本来对准的不是齐升,而是那位冲动冒失的新人,只是扣动扳机
的微小动作入了齐升的眼,他自然不可能当作没看见,反应比脑速更快,回过神来时他已
经往旁边把人扑到地面,右侧后腹一阵剧烈疼痛,跟着是湿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齐升硬是忍着疼痛爬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配枪瞄准,齐升的枪法很准,即便已经痛到
意识有些涣散了,还是准准地在对方身上开了两个不在致命处、却能让人一时半会儿无法
行动的血孔。
“防弹衣呢?齐升没穿着防弹衣吗?”
彼时宋馨兰被薛泠劝进另一侧的休息室稍做休息,剩下他一个人面对那几个看起来也
挺无措的警察,他在听完旁边人描述的状况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应,气氛变得格外尴尬又沉重,薛泠等了一阵子,才有一位看起来
年纪小了点的男员警回话:“那个……程序上出了点问题,防弹衣配给的时候少了一件,
齐队他……让我们都穿上。”
让他们都穿上,言下之意,齐升自己没有穿,还跑去替穿了防弹衣的人挡了子弹。
行啊,齐升,你他妈真行。
薛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蕴了一点红,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很轻地开
口,却说著最重的话:“嗯,齐升没事就没事,齐升要是有个万一,等着我拉你们局里的
所有人一起陪他。”
现场没有一个人知道薛泠和齐升是什么关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位大明星会出现在
这里,对他们口出威胁,却也没有人有余裕想到要问。
手术在两个多小时之后结束,医生说幸好没有严重伤及到重要器官,ICU观察一天,
之后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薛泠听了,这才终于松懈下来,双腿微微一软,扶著墙才能站
好。
他重重出了口气,又缓了一下,没再搭理其他人,转身往休息室走去,要告诉宋馨兰
这个好消息。
ICU有固定的探视时间,薛泠和宋馨兰只看了还在昏迷中的齐升没多久就被要求离开
。
薛泠打了通电话给助理让他把车开过来,打算送看起来格外憔悴的宋馨兰回家,兴许
是真的太累了,宋馨兰也难得没有推拖。
“我们家三个儿子里,就属阿升的脾气最像他爸爸。”助理在前头开车,薛泠陪着宋
馨兰坐在后坐,车内氛围有一度特别沉闷,就在薛泠打算叫助理开个广播来听时,宋馨兰
却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很倔,认定的事情无论谁怎么说怎么劝,说不改就是不改,
很护短,自己人受了委屈,肯定是站第一个要替人出头的。”
“脾气不怎么好,挺冲,火一上来讲话会很难听,但他其实没有真要伤人的意思。”
“看着大咧咧的样子,其实有时候心思很细,会注意到别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默默做了什么贴心事也不会张扬,骄傲自信但不自大。”
“阿升大了以后一直以工作为主,他也不小了,都三十初了,我一直在期待他会给我
找个怎么样的媳妇回来,不用特别贤慧,不用会做饭也不用多会讨好长辈,他喜欢的我们
都会接受,可是你们……”宋馨兰往车门的方向靠了靠,抬手按著眉心,心绪有些复杂。
“我……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以前小郢刚离家那会儿,我也试着查过资料,但我还
是没办法理解你们这种……阿升和我谈了好几次,说你很好,说你们是认真的,我都没敢
跟他爸提,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我都知道,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理解……”
“阿姨,我知道妳还是没办法接受,没关系,以后我也会尽量避免和齐升在你们面前
出双入对,只是能不能……”薛泠深深吸了气,又轻轻吐出,气息不大稳,微微有些发颤
,“能不能拜托妳,看在齐升的份上,在他养伤的这段期间,让我照顾他。”
宋馨兰抿著唇侧头看向垂著头的薛泠,在她的既定印象里,明星应该都是高高在上、
触手不及,和他们这种凡人是两个世界的人,而此时此刻那样的人正对她低声下气,不求
她能接受他们的感情,只求能让他留下来照顾齐升。
方才在医院里薛泠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头几乎寸步未离,沉着脸挡了好几个认出他而前
来搭话或求合影的粉丝,一改在银幕上建立起来的形象,不怎么笑,不搭理人,没那么有
亲和力。后来一些住院该办的相关手续也是薛泠一个人忙上忙下办妥的,在他打电话叫助
理开车过来的时候,宋馨兰才从他们的言谈之中知道,薛泠在接了她电话以后,不顾后果
地扔下工作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宋馨兰心里酸涩得很,一下想要是薛泠是女孩子该有多好,一下又想换做其他人说不
定也做不到为了一个人牺牲到这种程度。
他们无法理解的,难道就不是爱了吗?
许久过后宋馨兰移开视线,改而看向窗外不停倒退的街景,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久
到都快要把宋馨兰送到家了,她才有些哽咽地开口。
“我们家老二……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