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陪我歌唱-抿著杯缘的薄唇上

楼主: librarie (so I'm gonna love you)   2018-11-06 21:33:34
  他进到会议室后还是一直在想──他刚刚在楼下遇到的,真的是柏宇辰吗?在这里?
纽约!
  都已经过两小时了。他赶快喝一口已经冷掉的黑咖啡,努力用它压下杂乱的思绪。
  “谦,”身边传来压低声的询问,“怎么了?你在烦恼什么吗?”
  晓谦哀怨地瞄向自家老板,他不想让菲尔认为自己不专业,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回
台上的讲者上。
  分针好不容易又向上提了六十度,进入最后的Q&A,晓谦放下笔,提前放弃。中场休
息时他阖上那本没写几个重点的笔记,将桌上的东西扫进包包,跟着人流走出会议室。
  “谦,”他老板关切地问:“你今天好像很分心。”
  他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承认:“今早来讲座的途中,遇上了一位以前的朋友,该
怎么说……不是每一天你都能在异乡遇见家乡认识的人,看到他我很惊讶……我想这就是
我今天心不在焉的原因吧,抱歉。”
  “别跟我抱歉,听课不专心是你的损失。”
  “嗯,我知道。”
  研究生最需要的就是自制力了,都成年人了,来不来听课、听课时专不专心,指导教
授哪管呢?每次 meeting 呈交上来的论点够不够精辟深入、论文进度有没有紧在订好的
时程上,才是菲尔与自己最关心的事。
  晓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虽然知道菲尔没有因此不开心,但下午还是想办法集中精
神吧,在老板面前这样的表现还是不妥当的……而且他再不好好听点东西进去,讲座结束
后的茶会他会挤不出话题跟其他人聊的,到时候就尴尬了……
  “你看上去很紧绷,怎么了,你今早撞见的,不会是旧情人吧?”菲尔揶揄。
  “不,只是以前大学时代的……”
  突然觉得他跟柏宇辰的关系,好难找到一个精准的名词来含括……
  “……朋友的朋友,应该可以这么说。”
  “哦。”
  “既然我们讲到这话题……”晓谦将眼镜重新戴上,“菲尔,我可以跟你问,以晚餐
来说,你有没有推荐哪间餐厅吗?”
  “我跟那位朋友很久没见了,今晚约了一起共进晚餐,但市区好一点的餐厅大多数都
要提前订位,若带他去我平常常去的那些咖啡店也不大适合……他远从地球另一边来的,
你知道,这一餐我不好意思请得太草率……”
  “哦,原来你在烦恼这个,这你就问对人了。”菲尔敞开双手,俨然救世主降临凡间
,因这动作而敞开的外套下,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肚子,“你有吃过 Godiam 吗?”
  晓谦摇头,凭店名的发音猜,“意大利菜?”
  “披萨,纽约最好的。”
  “披萨?他们接受订位吗?”
   菲尔神秘地对晓谦眨了眨眼,“这就是 Godiam 公平的地方,他们是不接受订位的
,每一位宾客都得现场候位。”
  看到晓谦犹豫的表情,菲尔补充:“放心吧,Godiam 并不是什么在旅游网站上打过
广告的餐厅,观光客鲜少知道。它外观低调,路上经过时你也不会特别留意上几眼。没有
大排长龙的人潮,不会让你站在寒风中等上好几个小时后又跟你说,今日餐点已卖完下次
请早。它是我们纽约客才知道并喜爱的一间小餐馆,到 Godiam 用餐就像到好友家吃饭一
般轻松自在。菜色不多、料理手法也不华丽,却绝对能让你印象深刻并想再度光临。它的
披萨皮,是那种有嚼劲的义式薄皮,表层烤得焦脆,搭配 Godiam 独特的香料番茄抹
酱……”
   菲尔闭上眼,手指在嘴前搓,露出一副轻飘飘上云端的表情,那陶醉样让晓谦笑出
声,菲尔平常在学生面前是个内敛稳重的老绅士,怎么知道讲到美食他竟会变得如此热
情。
  “你们在候位时可以先在吧台点杯酒喝,顺附一提,它的调酒也真是棒透了。”
  “听起来很棒,”晓谦说,“你说店名是 Godiam?”
  “是的,”菲尔看着晓谦,笑得和煦。
  “意大利文的,‘及时享乐’。”
  五点一到,讲座很准时地结束了。晓谦跟菲尔并肩走下楼,回到大厅。
  “我们下周二见,祝你和你朋友今晚有个美好的时光。”菲尔戴上深棕色的毛呢鸭舌
帽,离开大厅前与晓谦道别,眼角的鱼尾纹因笑容而夹起。
  “谢谢你的推荐。”
  晓谦目送菲尔走出大门,五点十五分了,他想着要不要先打过去,还在想,手机萤幕
就因来电显示而亮起,他立刻滑开了接听。
  “喂?”
  “晓谦,seminar 结束了吗?你在哪?”
  “结束了,我在一楼大厅,我站在入口这里。”
  “好,等我一下,待会见。”
  柏宇辰没等他回话就挂断了,晓谦环顾四周,猜想着柏宇辰待会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他承认,惊吓渐退后,他其实对今晚是有一丝期待的。或许是因为在陌生的城市住久
了,突然遇到认识的人、听到熟悉的母语,觉得很安心、很开心。但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
,他遇到的不是普通的任何人,而是那个柏宇辰……此刻心中比期待更翻腾的是紧张,紧
张与期待,这两种情绪好像本质是相同的啊……待会,他又该跟柏宇辰聊些什么呢……?
  他看到柏宇辰了,从通往东翼的门走出,米褐色风衣在一件件暗色系的西装和大衣外
套中格外抢眼。隔着一个大厅的距离他们视线交会,柏宇辰对他扬起笑容,脚步调快了一
节拍,顺着要离开会议中心的男男女女往他的方向来。
  “嘿,等很久吗?”
  “没,也是刚下来。”晓谦将大衣扣子扣上,头微歪向出口,“走吧,学长。”
  他们步下台阶,漆亮黑皮鞋和麂皮短筒靴在白色的大理石上一前一后敲出了轻快的节
奏。头顶上方的靛蓝色天空中,夜幕的黑纱还未追上那一弯极细的上弦月。晓谦从大衣口
袋中掏出菲尔写给他的路线指示,餐厅是在下城区的小意大利,他们现在在二十三号街上
,所以……要往南走……也就是……先往右转……再一直往前直直走……
  “学长,走这边。”
  走没几步,晓谦觉得,他还是问一声比较保险。
  “学长,吃披萨好吗?”
  但他立刻又后悔,万一柏宇辰说不好怎么办,他又没备案。
  “好啊。”
  他松了口气,“这间是我指导教授推荐的,说他们当地人都喜欢,应该不错。”
  “好。”
  “学长你喝酒吗?”
  “喝啊。”
  “听说他的调酒也很不错。”
  柏宇辰笑得很自然,“真的?好期待。”
  他们继续往前。
  “学长,你说你是来出差的?”
  “嗯,跟我雇主一起来的,这个周三到的,昨天跟今天都开会,就在刚刚的会议中心
,我们住的饭店也是在那附近。”
  “是喔,开什么的会啊?”
  “建材相关的。”
  晓谦的脚步漫不经心起来,柏宇辰是做什么的呢?印象中好像毕业后有继续念研究所
,好像是语言相关的?嗯……他后来是不是去念了翻译所?所以现在是做翻译吗?不过很
少听到翻译需要出差的……
  有点好奇,但在大马路上突然问起职业好像又太冒昧……
  还是待会到餐厅再聊好了,他想。
  “晓谦呢?在纽约念什么?”
  “我念 comparative literature。”
  “比较文学?”柏宇辰侧头看他,“哇──晓谦,你走上纯文学这条不归路了啊。”
  晓谦带着柏宇辰在街口拐了弯,才回:“文学怎么分纯不纯呢?虽然是研究文本,但
其实真正探讨的是各种文化之间的跨界。嗯,我的研究方法比较偏理论一点倒是真的。”
  “不好念吧?偏理论的东西。”
  晓谦听了只是笑笑,“有兴趣嘛,所以念起来也还可以啦,不会觉得辛苦或累或什么
的。”
  “快毕业了吧?”
  “嗯,明年春天就可以毕业了。”他自嘲地补上一句,“如果论文生得出来的话
啦。”
  “喔?”柏宇辰的语尾故意上扬,“写得如何了啊?进度到哪里了啊?”
  他也故意对柏宇辰皱了眉,“学长,不知道问研究生他的论文进度是件很不识相的事
吗。”
  柏宇辰笑得坏心,“怎么不知道,我以前也最讨厌被问到这个了,每次听到压力都超
大的。”
  “学长后来是去念翻译吗?”
  “对啊。”
  “那现在也是在做翻译囉?”
  柏宇辰却忽然停下脚步,拉住还在前进的他。
  “欸……晓谦,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下城区,餐厅在 Nolita。”
  “我觉得好像不太对……是不是走错了?这边看起来越来越像住宅区了。”
  晓谦看了下周遭,的确,这边的气氛很静谧,没有商业区在周五晚间应有的喧嚣与活
力。路上行人虽然不少,但看起来都是家庭式的组合,路的另一端,一个有着金色卷发的
小女孩坐在她爸爸的肩头上,晃着穿着粉红色娃娃鞋的脚丫向他们而来,经过他们身旁时
,好奇地转头看他们一眼。
  “嗯……”晓谦摊开那一张已经被他捏到垂软的纸条,在微弱的路灯下试图辨别他们
现在所在的位置,奇怪了,刚刚他的确是按照指示从 Park Avenue 一路走下来的……为
什么现在路牌上的名称跟纸条上的街名完全搭不起来?是刚刚那个路口转错方向吗……
  纸条突然被一道阴影笼罩,柏宇辰靠过来,连带着一股精致的香气,晓谦吓了一跳,
连忙往后退一步。
  “怎么了?”柏宇辰古怪地看他。
  “没……”
  柏宇辰的视线回到纸条上,“我们走错路了吗?”
  晓谦直直盯着那纸条,心里开始慌,两耳之间闹嗡嗡的,过于宁静的街更无法帮助他
冷静下来思考。
  “谦,餐厅名称给我,我开导航好了。”他听到柏宇辰说。
  “……Godiam,g-o-d-i-a-m。”
  柏宇辰的拇指跟着他一个个念出来的字母在萤幕键盘上点着,晓谦觉得有点窘迫,关
于自己迷路这件事,还有刚刚柏宇辰直接叫他单名这件事。他搓捏著那张已全然皱烂的纸
条,不安地看着柏宇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OK!”柏宇辰抬起头对他一笑,“走吧,我路线设定好了。”
  他们又开始往前行。
  “我真的带错路了喔?”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后,晓谦问。
  “嗯,”柏宇辰的手指在萤幕上拉了拉,“应该是刚刚那个街口走错了,我们应该要
往右转的。”
  “喔……”觉得非常难为情,晓谦问:“还很远吗?”
  “上面说走路要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
  “学长,不好意思,我带你走错路了。”
  “没关系啦,当散步啊,我觉得也不错。”柏宇辰指向一旁的房子,“这边的感觉好
漂亮,可惜现在太暗了,拍照起来已经不清楚了。”
  “嗯,这边应该是属于比较高级的住宅区。”
  “晓谦住学校宿舍吗?还是住像这样的公寓?”
  “哪有住这么好。”晓谦看柏宇辰边走、边用手指划过路旁围起私人住宅的一根根黑
色铁栏杆,“我不是住宿,不过我住的地方离校区也不远,那时候来之前有先认识一个也
是台湾人的学长,我过来,他也刚好毕业要回国了,我就接着他的合约租了,连同一些厨
具、电器用品他都一起留给我。”
  “那不错啊。”
  “一个人在国外,会想家吗?”停顿了一下,柏宇辰问。
  晓谦摇头,“还好,我其实蛮喜欢纽约的。只是觉得这边冬天真的很冷,下雪的时候
也觉得不方便。”
  “学长,你研究所是在台湾念的吗?”
  “对,不过我研二那年有出国交换,去德国,科隆。”
  “喔!好厉害。”
  “哪里厉害,”柏宇辰扯扯嘴角,“我那时候刚去一个月就想回家了。”
  晓谦诧异地看向柏宇辰,为什么?
  柏宇辰对他耸耸肩,“很想家。那时上课的压力也很大,有点受不了。”
  晓谦的眼神转成怀疑,“怎么可能?学长你以前成绩很好耶。”
  柏宇辰苦笑,“翻译是个完全不一样的领域啊,那时候出来交换主要是修口译的课程
,上课第一天就吓到了,欧洲的同学都是五六个语言同时在练,英中组除了我以外其他都
是中国人,能力都很好也都有实战经验,个性又强势,那时候练得很挫折。”
  “你去很久吗?”
  “一个学期而已,其实也没几个月。”
  “就当作是个经验吧。”晓谦轻描淡写地说,“没出来过怎么知道。”
  “是啊,出来了才知道。”
  “那……喜欢德国吗?整体来说。”
  “老实说德国我没玩到什么,”柏宇辰抹了抹下巴,有些无奈地说:“我只记得我那
时几乎天天没天没夜的在口译包厢里一直练一直练……太怕期末考没过被当了。现在想想
其实有点可惜,毕竟都去一趟了,却没去哪里走走。大概就……天气很干爽这点蛮喜欢的
吧,其他没什么印象了。”
  “……恭喜学长你最后顺利毕业了。”晓谦只好说。
  柏宇辰被他硬挤出来的这句给逗笑了,“真的,还好我最后是顺利毕业了。”
  柏宇辰看着天空,慢慢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台湾,吃的或生活上都是,嗯,还是
喜欢有家人朋友在身边。”
  有点意外,晓谦看着柏宇辰的侧脸,没想到柏宇辰这么恋家,他一直以为他个性独立
,感觉上是个去哪里都可以适应得很好的人。
  原来是个不喜欢一个人的人,吗?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闹区,两侧的商店往前延伸,服饰店、药店、花店、纪念品
店、书报摊……这边的人行步道比方才那边宽广许多,还多出了几台流动式的热狗车,烤
架上冒出阵阵炭烤燻烟。人潮拥挤了,人种也复杂了,熙熙攘攘、三五成群,拿着各种宣
传牌和传单的店员穿梭在人群之间,在自己管辖的领域内公转自转着。
  “晓谦,是不是那一家?”柏宇辰问。
  他们走过斑马线,在一家简陋的小报摊后方,是一扇漆著亮光棕的门。铜金色的雕花
门把上,有着长方形的玻璃窗,窗上用雾面的玻璃磨砂,圆弧地勾勒出店名,Godiam,他
们找到了。
  晓谦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柏宇辰说:“其实也没很远嘛,好像没有走到三十分钟。”
  柏宇辰勾起嘴角,“本来就不用三十分钟,十五分钟路程,我故意说三十的。”
  “哈?”晓谦转过身来,“干嘛骗我啊?”
  “故意讲久一点,到达时不就会因为比预想中还快而开心吗?”柏宇辰作势要用指节
敲敲他的头,“别否认了,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如释重负的表情?”
  晓谦眨了眨眼,顿时语塞。
  ……好像被捉弄了,但又好像不是真的在取笑他……
  他抿起唇,嘴硬地不想承认,一时之间却也给不出什么能反将一军的好回应。柏宇辰
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向他踏近一步、往前推开店门,又是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们几乎
要贴上,这次他逞强地不允许自己后退。门推开时发出咿呀的一声,轻柔的爵士女声,跟
著慵懒的吉他弦音,随着鼓声一敲一拍流泄出来。他微微抬头,想着这一刻他头顶擦过去
的,是不是柏宇辰的下巴?
  柏宇辰微笑着看他,没有告诉他答案。
  “After you。”只是这样对他说。
  他们走进 Godiam,直条形的空间,几乎不比中间的通道宽上多少。左侧的玫瑰色红
墙上,钉著铁灰色的锡片,上面挂著几幅泛黄的旧纽约市街景照。墙下挨著一排高脚方桌
和圆凳,都已有坐人,诚如菲尔所言,看起来都像是本地人,也就让他们两个年轻的亚洲
脸孔在其中更为突出。离门口最近的一桌,两位穿着优雅的轻熟龄女郎在他们一进门时便
友善地看过来,丝毫不避讳眼中闪烁的兴趣。
  右手边是一座巧克力色的吧台,光滑油亮的木质台面上,竖立著一管精酿啤酒的龙头
,旁边摆着几罐看上去像是胡椒或辣椒粉的调味罐。吧台后面,有个红砖砌的披萨窑,一
个穿着黑色踢恤、将头发随兴扎成小马尾的男人正拿着不锈钢铲将圆形的面皮送进窑内。
窑壁内的火影舞动,男人推上窑门,转身看见有客人上门,便将下巴抬起,努了努吧台中
间的两个空位,示意他们可以坐那边。
  他们走过去,男人对他们爽朗一笑,告诉他们他名字是乔,今天过得好吗?你们两位
先坐下吧。他们微笑点头,客套简短地回应。
  晓谦脱下大衣,“学长,外套给我吧,我帮你挂。”
  “谢谢。”风衣递了过来。
  晓谦趁著从衣帽间走回座位的这一小段路好好地打量了下已经在吧台前坐下的柏宇辰
,柏宇辰其实样貌没什么变,大概就是发型不一样而已。以前柔顺散在颈间的发尾现在都
剪短了,清爽地露出脖子。深蓝色西装外套因为坐下所以解开了扣,平胸、窄腰,乳白色
衬衫此刻因向前倾的姿态在腹部扯出了几道斜向皱褶阴影。合身的西装裤包裹住修长的双
腿,一脚的裤管因踩在椅凳架上而露出一截黑袜,黑皮鞋延伸线条,将全身比例拉得十分
风雅。
  柏宇辰帮他拉开椅凳,他坐下。
  乔放下披萨铲,走来他们面前,双手抵在吧台上,连带撑起健壮的三角肌,非常认
真地问:“两位今晚想吃什么?”
  晓谦往前倚,“听说你们的披萨很有名。”
  “纽约最好的。”
  他谨记菲尔所推荐的,“那我们要一个经典,十八吋的。”
  乔赞许地点点头,“一个经典马上来,还有想要什么吗?我们还有牛番茄搭罗勒,香
蒜,奶酪配青花椰,芝麻叶淋巴萨米克醋再撒上帕玛森起士。”
  晓谦转头,用眼神征询柏宇辰意见,后者勾起唇对他轻摇头──我没意见,都让你
选。
  “哦,还是说两位想试试看我们的伏特加浸义式腊肠?”乔像是在下挑战书一样,一
边讲,一边将面粉撒上料理台。
  晓谦立刻又转头过来看,柏宇辰看他这样谨慎忍不住笑了出来,乔便直接朗声宣布:
“那就决定是伏特加!”
  他拿出一颗面团,裹满了面粉放在台面上,十只手指往外推一推、快速熟练地压出了
披萨边的雏型,然后将面皮托起,像是在投篮一般,帅气地反手往上一抛──面皮就像是
装了螺旋桨,啪啪啪地往上旋,到最高点后又兜兜转下落在他指尖。他反复抛了几次,直
到面皮被甩抛出他满意的尺寸,才将它又摊在台面上,拿出配料盒。
  “学长,还要不要再点什么?这样不够吧?”晓谦问。
  “嗯……那叫个沙拉?”
  “好,”晓谦对正在面皮上抹番茄糊的乔问;“乔,你们有什么口味的沙拉?”
  “要吃我们的独家茴香沙拉吗?茴香,加上意大利山羊干酪、血橙、薄荷……”看到
两位客人一个对他皱起鼻子、一个神色勉强,乔改口:“那么,就主厨沙拉吧,最不可能
出错的组合,新鲜生菜、番茄、炭烤鸡柳条、再拌上烤面包丁。”
  “好,我们就点这个。”
   乔转头对衣帽间的方向大喊:“安吉欧!你这家伙又在偷懒!给我滚过来!忙不过
来了,帮我处理前菜!”
  衣帽间深处有人闷闷应了声,但又过了好一会那人才走出来,是个跟乔长得有点相像
的男子。
  “向两位介绍,我一无是处、懒惰散漫、总是给我到处惹麻烦、但我还是非常爱他的
,我弟弟。”乔说,语气中有藏不住的骄傲。
  安吉欧看着他们两人,身子跟着爵士乐的节奏摇,露齿一笑,就当作是打招呼了。
  “乔,你太不会招待客人了,”安吉欧看着他们面前空无一物的台面说,“居然让客
人只能看你抛披萨的老把戏发呆,两位,我代替我哥哥向你们抱歉,要先来喝点什么
吗?”
  “吃披萨你们建议搭配什么酒?”柏宇辰问。
  “嘿安吉!”安吉欧还没回答,一位矮胖的中年大叔就呵呵笑着帮忙出主意,“让两
位小伙子尝尝 Godiam 最受欢迎的那款吧,你知道的,喝下去总是让我们快乐无比的那
个。”
  他一讲完,立刻得到吧台旁此起彼落的附和与赞同。
  安吉欧又露出他整齐灿白的牙齿,双手俐落地翻出两个宽口杯并放入冰块,技巧纯熟
地一手抽出一个酒瓶,手掌遮住了上面的标签贴纸。
  先是橙红色的神祕液体被倒入,然后是一瓶看起来疑似威士忌的麦芽黄,再加几盎司
透明的、但肯定不是水,最后是凭著香气可明显辨别出来的柠檬汁。
  安吉欧将两杯一模一样的酒轻推到他们面前,“今晚的第一杯,老板招待。”
  冰块在酒精中缓缓懒懒翻了个面,与玻璃杯敲出细微的清脆声响,晓谦小心翼翼地拿
起杯子,在 Godiam 昏黄温柔的灯光下,那杯酒看上去很温醇,但不知道喝下去是怎样滋
味,他闻到柠檬香气、还有若有似无的、有些刺鼻的,草药味。
  柏宇辰也拿起杯子,端详后看向晓谦,下巴微挑问:“What shall we toast to?”
  他直觉讲出他第一个能想到的、他觉得最能描述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的形容词,这几
个字即使他想着觉得老套,也已经挥之不去地想了一整天了。
  “命运般的重逢……”
  他其实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当真的说出口,他才突然觉得糗,因为这几个字组合
起来的氛围实在是太浮夸、太令人害臊了。
  “命运般的重逢?”柏宇辰不可置信地重复一次,“晓谦,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浪
漫。”
  酒还没喝,脸就红了。柏宇辰看晓谦尴尬,嘴角忍不住上弯。
  “你还是蛮可爱的。”柏宇辰说。
  “他刚说什么?”安吉欧手上忙着拌沙拉,眼睛可没放过这边上映着正精采的戏。他
虽然听不懂两人使用的语言,但看其中一人的脸瞬间胀得比身后的墙还红,肯定是谁讲错
了、或讲对了什么。
  “他说,他跟我是注定要再遇见彼此。”柏宇辰好整以暇地翻译。
  安吉欧噘起嘴吹了声好暧昧的口哨。
  “学长!”晓谦虚弱地抗议,他的命运明明是形容词,为什么要帮他转副词,还擅自
加主词进去,句型被他改得乱七八糟,他才没有他讲得这么主动呢……
  柏宇辰低声笑了,拿着酒杯的手朝晓谦的方向举,“命运般的重逢。”他戏谑地重复
第三次,然后将酒杯凑到唇边——
  “嗯!好好喝!”柏宇辰惊叹,“晓谦,你喝喝看,很特别的味道。”
  晓谦举起杯子,浅酌一口。
  舌头被柔甜的汁液包围,冰镇过的滑顺口感溜到舌根、灼下喉咙。柑橘?他想,杏仁
味,还有凉凉的,像是香料或鲜花的草药味,带点辛辣,然后又尝到了一点点……蜂蜜?
不、没有那么天然,比较像焦糖,后劲带点醇味的苦。
  “威士忌?”柏宇辰问。
  安吉欧点点头,“安努克十八年,单一纯麦。”
  “用它来做调酒不是有点冒险吗?”
  “我们喜欢他的花果香”安吉欧不以为意地说,“而且,很好喝不是吗?搭上诺尼诺
渣酿白兰地特有的山药草味,根本一绝。”
  “知道这杯康斯坦丁堡搭配什么最绝吗?”乔走过来,托著两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盘,
放到他们面前,“Godiam 的披萨,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了。”
  柏宇辰拿起刀叉,“晓谦,想吃哪一个?经典还是伏特加?”
  “我自己来就好了,学长先趁热吃。”
  柏宇辰选了有肉丸的那一盘开刀,划下去的时候,晓谦听到脆薄的饼皮被碾碎的嚓嚓
声,肉的咸味和莫札瑞拉起士的香气在刀子的前后摩擦下显得更浓郁了。
  柏宇辰将切好的披萨折起,拿在手上,看着晓谦。
  晓谦这才意识到柏宇辰在等他一起开动,连忙拿起刀叉,在另一盘拼著腊肠片的披萨
上匆匆切下一块,他学柏宇辰折好,看着他,两人分别将披萨送入嘴──
  好吃!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吧台旁的人见状都笑开了,乔抱着胸,脸上挂著自豪,十分得意地看向胃袋已完全被
掳获的两位客人。
  “乔,这真的太好吃了,我吃过最好吃的披萨。”柏宇辰已经吃完第一块,手一刻不
停的往第二块进攻。
  “我怎么说的,就跟你们说了,纽约最棒的。”
  真的很好吃,简单又好吃的口味,晓谦想,边咬边想哭。肉不过咸、带点恰到好处的
肥油脂,饼皮不知道怎么弄的,越嚼小麦的香甜味就越盛,加上那被拉扯成细丝的半融起
士,微甜微咸,层层夹叠在一起,让人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如果开始觉得有些腻
,那就喝一口调酒,味蕾被果香味和药草味冲刷过后,想要再继续吃的欲望就会再度席卷
上来。
  他紧绷一整晚的神经在此刻全然得到解脱,肩膀一松,眼泪差点要涌上来。
  “晓谦?怎么了?”柏宇辰察觉到他的异状,吓得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萨,抽了餐巾纸
给他。
  “没事……只是觉得……好吃真是太好了……”
  酒的热气窜上喉头,他头脑有点昏沉,话好像说不太好了,可是心情很好,像在飞,
就想一直讲、一股脑地讲,把闷在心里的,通通讲出来。
  “一直很紧张……想说……如果今天带你吃到不怎么样的东西怎么办……”
  “很担心……如果东西不好吃……跟你也没有话讲……会很尴尬……”
  “你这么紧张?”
  “本来就很紧张……”他全豁出去了,“我们严格来说……又不熟……不知道要跟你
聊什么……”
  柏宇辰双臂交叉压上吧台面,他往下趴,侧脸轻贴在右手背上,静静看着晓谦越讲越
垂低的脸。
  “不熟吗?我们又不是不认识。”柏宇辰说。
  “但没有到很熟……以前……以前还有……”晓谦甩甩头,想赶走那浮现脑海中的人
,他慌忙地换个说法。
  “觉得学长你……有时讲话有点凶……不好亲近……”糟糕,这句听上去反倒像是人
身攻击了。
  晓谦微微侧头偷看柏宇辰,发现他也正在观察自己,便无措地微笑了,那是一个潜意
识为了防卫而摆出的巧妙表情。柏宇辰看着,也跟着卷起玩味的笑容。
  “那么,重来一次吧。”
  “嗯?”
  柏宇辰直起身,转正面对他,他也茫然地跟着挺起腰杆。
  “重来一次吧,晓谦,重头开始。”柏宇辰擦了擦手,从西装外套的内袋掏出了一个
银色名片盒,打开、拿出一张,双手递给他。
  他放下手中皱成一团的餐巾纸,双手接过,看了上面印的姓名与职称,视线再回到柏
宇辰脸上。
  “柏宇辰,师大翻译所毕业,现在是全职翻译,擅长的领域是建筑设计与工程,还有
宗教文化类。工作上自由接案,以随行或会议口译为主,英中双向,也有跟固定的出版社
在配合翻译小说,最新译作下个月即将上市,到时候拿到书送你一本。”柏宇辰对他眨眼
,“你要签名也可以喔。”
  “……一下子太多资讯了,学长。”
  柏宇辰轻扯嘴角,“别再叫我学长了,都毕业好一阵子了。”
  柏宇辰向他伸出右手,“柏宇辰。”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几秒,才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虎口滑入他的。
  “……晓谦。”
  “晓谦吗?”柏宇辰的手指聚拢,又再松开,短暂施加的力度很扎实。
  “很高兴能再认识你。”
作者: ootanipretty (DOM)   2018-11-06 23:21:00
好、好饿。
作者: mapleshell (^^)   2018-11-07 00:23:00
命运般的重逢,这是潜意识啊!或是预言?
作者: ootanipretty (DOM)   2018-11-08 11:19:00
突然想到,柏如果是这么怕孤单(?的一个人,那当初…想着想着觉得心好酸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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