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诚爱
远承欢撤退了,一来身为尘暮集团少主的他,信守诺言是最基本的;
二来他也想尽快逃离这个严重折损信心的地方。此时只剩三姊妹盘据于我的老巢,
然而查探通往古堡的数条密道,均已被夏秀芳由内部开启机关将其闭锁,
我苦恼是否只剩正面进攻这差劲的方式。
运气极差的我,做事必定瞻前顾后,在行动前就把各种可能,
甚至连撤退方案都想好。这次也不例外,从下山到沿湖边行走,我都在不断思索,
却始终苦无良策,甚至有个盲眼小女孩,动也不动独自坐在轮椅上,
也是近到我的脚几乎都快踢中她轮椅的左轮,才惊觉她正以冰冷的表情,
空洞的眼神,凝视平静到近似死寂的湖面。
“妳,一个人?”
“我想吹一下湖畔的风,秀芳姊姊把我推到这里,
人就不知跑哪,她们是笨蛋,也不想想你或许没死。”
“但现在没什么风,湖面平静到像面镜子。”
“你是嘲讽我看不到吗,我哪能知道湖面有多平静!”
不平静的是妳吧,是吃了炸药吗?
“我满腹心事,口不择言,向妳说句抱歉。”
“你还能有什么心事,不就在思索该如何对付我们三个,
该怎么夺回你的城堡,我落在你手里,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盘棋你已赢了,还在那假惺惺说什么风凉话。”
“她们的武学造诣虽高,但行动上是根据妳对我的分析,
逮着妳等于就瘫痪司令塔,真是场莫名其妙的胜利。”
这什么天杀的好运,我也有这等运气?
“你不会活了大把年纪,连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不懂?”
“唉,我从未把妳们当贼。”
女孩安静了数分钟,午后的斜阳静静映照在她的脸上。
“你真是个蠢家伙,才会被骗,打从一开始,
我请你送信就是个圈套。在我接受过几次脑部手术后,
能于脑中进行大量资讯分析,尘暮集团想要使用我与研究我,
却也须防着我,因为他们担心我能解析禁药成份,并使药方外流。”
“实验以外的时间,逼妳大量听垃圾新闻,
目的是为了干扰妳的思考,让妳无法解析药方?”
“也不只解析药方,以我的能力,
还有很多方式能对尘暮集团造成严重伤害,
所以他们也在努力寻找各种压抑我能力的方法,
譬如连听六小时新闻,看能否让我思考力下降但又不致于发疯。”
“靠,太夸张,那种垃圾玩意,
别说发疯,听五分钟我就失智了。”
小女孩的嘴角轻微上扬,也不知道她是想笑,还是想嘲笑。
“那我想把电视砸烂,痛骂让妳听垃圾新闻的阿姨,
妳怎么还对我发脾气,我是站在帮妳这一边的耶!”
“你是白痴吗,我的一举一动都有集团的人在监控,
难道要我大声拍手叫好,好让人知道我已不是傻傻被控制吗?”
“说的也有道理,唉,原来是一场好戏,
夏秀芳演得差劲,远沉香在演,连妳也在演。”
“看戏的是傻子,所以你这驴蛋帮我送情书,
尘暮集团以为是我破解的药方,派人追杀你,
我们三姊姊就可趁此良机,来抢夺你的古堡。
不论动机或行为,我们就是贼,你却说不是,我没白骂你傻吧。”
“演戏的是疯子,既然妳都知道那封情书根本无法送达,
为何直到现在,还把那封不应该会出现的回信,放在怀里?”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妳不知道我那晚就在房门外,听到妳与远沉香谈论这封回信。
只不过我没料到伪造一封信,竟会让一个女孩深深拥抱不可能的期待,
虽是知道她命不久矣,才做下这亏心事,但那份愧疚又涌上心头时,
我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太对劲。
“妳不是来吹风的,该不会是想跳湖自杀?”
我此话一出,女孩整个人微微一震,头缓缓转向我,空洞的眼神,
仍是紧紧盯着我,稚嫩可爱的脸庞完全无法冲淡那份诡异感。
“我开始害怕你了,莫非你也经由改造而有了分析能力?”
妳现在这样子,绝对比较让人害怕,再流两道血泪就能去演咒怨了。
何况若要改造,我宁可改造一下逐渐逼近老师的秃头趋势,头壳上面的物质,
远比头壳下面的重要千百倍。
“我能猜到,是因为无数次的梦境里,
都看见远沉香追求完美一箭的姿态,
那是境界的追求,并未混杂过一点一滴的怨恨与杀意。”
丑男不断梦见美丽少女,这种蠢事也敢说,真佩服自己的厚脸皮。
“所以你隐约感觉到,是因为她和我都同时服下旭阳,
她共享了我心中的浓烈怨念,才能每一箭都那么狠毒?”
“是的。”
我回得简短,小女孩的嘴角再度微微上扬,她的头往我的方向稍微靠近,
让我有一种她好似在细细打量着我的错觉。
“真倒楣,像你这种直率到不怕伤害别人的笨蛋,
要在你面前自杀,看来是非常有难度。”
“无法视而不见,请见谅。”
“但如果你知道,我之所以会这么惨,劫阳门也有责任,
你这劫阳门人,能否有些忏悔之心帮我脱离苦海?”
我愣了一下,劫阳门是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们三姊妹自从母亲过世,是由外婆一手带大。
后来外婆重病住院,我们极为穷困,无法负担庞大医药费,
就在这时,黑衣人找上门,委托我们三姊姊做一件事,
事成之后,不只医药费有着落,未来生活也能大幅改善。”
“什么委托?”
“让劫阳门的大弟子无法继任掌门,进而造成门派内斗。”
“难道妳是?”
“没错,吓到你这个自诩仁义的家伙了吗,
可惜我看不见你充满惊恐的表情。我就是,
被你的劫阳门拷问,而弄瞎了双眼的八岁女孩!”
也太巧。
“这件事我也气坏了,妳要不要和我联手一起整整那群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
终于出现错乱的表情,偶尔也过热当机好吗,这样比较像小女孩。
“我不是劫阳门人,我虽继承老师的武学与古堡,
但他并不让我进入他一手创立的门派。”
“圣尘贼秃为什么这么做?”
贼秃,哈,充满怨毒的小女孩,把劫阳满门都恨上了,
纵使老师有心要化解这仇恨,应该也只会一直讨她骂,搞不好连一句话都说不完。
“老师不希望我被卷入门派的是是非非,
但当妳们确实完成委托,把劫阳门搞得大乱后,
所有门人都认为老师会让我继承掌门人的位子,
自此我再也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
女孩轻咬了一下嘴唇。
“你讲这些是在暗示我,因为我做了那些事,
才害你整天被追杀,所以我反而应该向你道歉是吗?”
这什么歪七扭八的想法,妳麻花卷吃太多囉。
“我只问妳,妳请我去送信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对吧?”
“嗯。”
“我却愿意为妳奔波一趟,而妳也跟我聊了许久,
应该对我有所了解,平心而论,妳觉得我这人怎样?”
“是个超级滥好人。”
“所以只因我是劫阳门人,纵使人再好,妳下手加害都问心无愧?”
静默与死寂,持续好长的一段时间,漫长到我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坟,
上头已长满杂草,一个小女孩在坟前默默流着两行泪。
“大哥哥,对不起,我刚才只是一时气话,请你别介意。”
“我没生气,来,这给妳。”
女孩接过手帕,轻叹一口气。
“眼泪也可以是假的,你被骗那么多次,难道不会学乖吗?”
“妳不是用一堆词汇骂我笨,驴蛋是有什么学习能力?”
女孩的嘴角轻微上扬,我仍搞不清楚她是想笑,还是想嘲笑。
“我真不懂,你究竟是凭哪一点,相信我不会再骗你。”
“因为我认为,妳终究会对得起妳的名字。”
“你,你怎么知道,你不可能查得到我的名字才对。”
“很高兴能与妳认识,远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