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沉江
滑至通道尽头,起身点起微弱灯火。拥有这座古堡后,我就带着点恶趣味,
弄了几条秘密通道,想不到真的使用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在通往出口的最后一哩路,
逐渐看到远方的亮点,和泊在亮点旁边的船,幸好亮点前方是通往古堡后方的湖,
不会传来汹涌的海潮声,而让我感到那艘船比我本人还要残破。
但就在亮点逐渐放大,让人感觉前途或许再度光明远大时,
我看到一个身影俏立船头,能知悉我所有的秘密通道,当然就只有她,
这和我在同一屋簷下却始终如陌生人的夏秀芳,秀发被由亮点处吹来的微风而轻舞飞扬。
“十年修得同船渡,妳要和我同舟吗?”
不可否认我的无可救药,都什么糟透的状况,
还在开那种绝对不可能让小女孩发笑的老头式笑话,
但我实在想不到任何话来开场,能破除这份尴尬。
“苦海无边,船一航出去就不可能再回来。”
“人生的每段旅程都有风险,但正如一场比试在没比之前,
谁也无法定输赢,纵使难逃命运,也该尽量撑到胜算较高的时刻。”
我微微一笑走上船,进行出航前的准备。
“面对他,你没有任何胜算的,无论何时何地,所以放弃吧。”
“妳这么说,是因为他吃下烈阳,还是因为他是妳的哥哥?”
夏秀芳的娇躯一震,往后退了两步。
“你都知道了?”
“是的,但依我对妳的了解,妳绝不是容易被言语说服的人,
所以妳必然和他动过手,而结局大概是妳跪伏在他脚边那般悲惨吧!”
“你!”
夏秀芳全身颤抖,用极度愤恨的眼神望着我,但那股怨念,
也不知是恨我残酷道破了事实,还是恨她的哥哥竟如此强大凶恶,
也或许恨她自己的无力。
“你给我闭嘴,难道你就赢得了他?
还不是被他打得四处逃窜,连这座师父留的古堡,
你都守不住,还敢责怪我吃药,如果你那么痛恨烈阳,
就证明给我看呀,让我看看你怎么不吃药打败远承欢!”
“我现在赢不了他,但我也还没输。”
“那只是你的自我安慰之词,无谓的精神胜利法。”
“精神还没溃败,就仍保有一丝丝的胜算,
夏秀芳,打不赢他,肉体可以被迫跪伏在他脚边,
但灵魂是绝对不行的。言尽于此,若我们不是同道中人,
自然更不可能同舟,更何况这是一艘危在旦夕的破船。”
我说得如此明白,夏秀芳瞪了我一眼,以轻巧的身法跳下船。
“最后奉劝你,我哥说只要你把古堡让给我们三姐妹,
就饶你一命,让你毫发未伤下山。”
我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妳哥开出的条件,可比妳好了岂只千百倍,
而且还把妳整个人送给我,真有那种被人卖了,还帮数钞票的傻姑娘呢。
看着一语不发,启动小船马达,并随着船缓缓向亮点驶去的我,
夏秀芳用着比平常跟我吵架还大的音量,在岸旁试图为唤回我做出最后努力。
“你这笨蛋,这样跟送死有什么差别!
用古堡换毫发未伤的你,才保有打败他的机会不是吗?
说那么多大道理,最后还不是跑去死,你这大骗子!”
我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并用受伤的手向她挥别。
“我早已不是毫发未伤,况且妳下毒也毒不死我,
就请放心我这趟出航,也能有惊无险的生还吧!”
“你!”
在她发出充满怒气的这个字之后,转过身的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只字词组,
并非马达声盖住一切,而是出航的那一刻,我已沉淀极其纷乱的心灵,
尽可能达到人舟一体的境界。
老师把毕生武学传授给我,虽然我很多学不好,但他仍在某日与我两人,
举行一场象征我修业期满的小小仪式。开心与我聊上半天后,
老师突然认真要我听一段话,他说武学甚广,涉猎再多,
最终仍须发展出一套自己的系统,而这系统或以数字为架构,
也可用文字为心法,当然也能把自己一辈子的辛酸悲苦,
融合了武学后,谱进诗词歌赋中。
“所以老师总括自己的武学,凝聚成了一首诗?”
“是,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的诗,并非小气,
而是怕干扰到你的创作,你不一定会以诗为本,
纵使你也写一首诗,也可能是四言、五言或七言,
这部份要靠你自己挥洒。而另一个不告诉你的原因,
惭愧,为师也尚未完成,既不是完成品,便难以示人。”
“老师的武学已大成,为何总括武学的诗还没完成?”
“我的武学虽有成,人生许多的问题仍未解开,
孩子,象征一辈子的诗,或许要在死前那一刻才能完成。”
我愈来愈能体会那有多难,十年一过,我才悟出破船正是我的写照,
谱下短短七言诗的前两句,就已耗尽我点滴积累的苦思。在一夜的奔波与追杀后,
迎向这泛起大雾的清晨曙光,独自站在破船上,航向湖心的我,
让那句孤帆只影悬江心,仿佛如预言诗般既飘渺又玄妙。
正因是孤帆,环目四顾只有迷茫,愈深感自己的遗世独立,
就愈对四周气流与氛围的变化,体会得愈细微。在抵达湖心的附近,
一股强劲的力道如同刺穿笼罩湖面上灰濛的气球外皮,被湿滑混浊的雾气沾黏,
勉强维持原本的轨迹,而只能微微削过我的右肩,是的,被我闪开了,远沉香的第一箭。
或许是远方飘来的空污,也可能是附近的山坡地滥伐,
让因风扬起的尘土,混合朝雾,形成如同保护膜般的灰色气球,
让任何试图刺穿气球外皮的锐利被我迅速得知,而箭穿越雾气的这段时间,
使我能足够反应进行闪躲。
第一箭,让我清楚她发箭的位置,望着那方向,就好似能从浓浓雾气中,
看到隐隐渗出的一丝红色光芒,所以接下来第二、第三,甚至第八第九箭,
别说射中我,连我的衣角都削不著。
“人间皆尘土,朝朝笼薄暮。”
同样是刺穿气球的场景,我当然宁可在有着夕阳余晖的黄昏市集,
身旁的女孩带着甜笑,把手中飞镖射向前方五颜六色的气球。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闪开刺穿灰色气球后朝我而来的利箭,让她随着每次落空,
信心下降而杀气逐渐狂涌。
第十箭破空而至,侧身一闪的同时,我把那个布满斑驳伤痕的西瓜一抛,
让箭刚好命中西瓜,喷溅而出的西瓜汁,染红围绕船四周的雾气,这样可以了吧,
远沉香,能当成射中我的头而血花四溅,就此收手了吗?
这小小的骗局诡计是否能成立,或者这是我的退让,抑或是种对她的嘲讽,
都非我能决定,当一直平静停泊湖面的大量水鸟,于此刻振翅飞离,
我也只能感叹她对我这行为的感受方向,随着那股恶念冲至顶点,
远处若隐若现的红光开始放大,不,应该是极为快速的接近!
燃著熊熊烈火的第十一箭,不偏不倚刺穿了油箱。
若真的想当大侠,就不该偷懒,虽已在第一时间往后急跃,
猛烈到像于雾气中燃出一颗烈阳般的爆炸,仍把我震飞到完全不知甩往什么方向,
但想必最后都是狼狈跌进水里,因为懒得用桨,下场就是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