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引鸩
北宋都城之名,恰当诠释了邮差偷看信的动作。
我这最讨厌偷偷摸摸的人,如今却必须鬼鬼祟祟在门庭若市的大医院里,
选一处荒凉僻静的角落,来瞧一瞧女孩信里的情话绵绵,嗯,
想不到文字还颇含蓄,可我心中只要浮现这类的评论字眼,都让我有些羞愧。
既然丑事都做了,就认真把后续完成,才不枉卑劣这一次。
经由网络,我查到高中男孩的身份,调阅他的脸书,国文作业、作文等的文书资料,
大致了解他的人格、人际关系及揣摩他的笔法,伪造了这封他回给女孩的信。
说来讽刺,学术报告、期刊论文,甚至专利,我都写过不少,
那些当然是没人要看的玩意,此外也写过几部长篇小说,十来部短篇及大量散文,
放在部落格上直到部落格消失,点阅数始终停在个位数。
搞不好还有几次是我自己去点阅的,微带苦笑,推开女孩病房的门,
双目失明的她,无法以殷切眼神望着我,但由她微微颤抖,接过信的小手,
我很清楚自己生涯第一部被人极度期待想阅读的作品,就是这封伪作。
“怎么没开电视,是妳阿姨规定的时间还没到?”
女孩的双手不断来回摸索著那封信,仿佛手能代替眼睛进行阅读。
“昨天下午一阵雷,把我病房的电视给劈坏了,
找不到人愿意修理旧电视,我阿姨也不太想花钱换新的,
所以,我们暂时没有电视了。”
“哈,什么雷这么巧呀,哦不,是太不巧。”
“是呀,怎么只劈坏这间病房的电视。”
“妳真的想知道原因?”
“嗯,难道你知道?”
“妳阿姨为了让妳听那些新闻,才刻意替妳病房的电视加装第四台,
但第四台业者为了所谓的假高画质,弄了一个什么数位电视盒,
这东西的主机装在建筑物的外头,没有任何保护,雷一劈到它,
一股强大又快乐的能量,就摸著第四台的线路进来了。”
女孩笑了起来。
“大哥哥的语气好像在讲童话故事。”
“可惜讲得太早,还没到上床睡觉的时间。”
“我很好奇,阿姨为何大费周章帮我装第四台,然后听那些新闻,
我感觉一小时的新闻,差不多有四五十分钟,都是谁开车撞了谁,
情侣吵架,或是劈腿小三之类的,重要的政策或事情好像很少在报,
而且只随便讲个几句,不会有深入的讨论。”
“反倒是小三老王戴绿帽之类的新闻,还有极为详尽的示意图。”
我的接话让女孩又笑了,她用那封信挡在嘴前,仿佛觉得大笑有些失礼。
“或许比你幸运,我是看不到那些图的。”
“但六小时的新闻轰炸,光声音就能让妳逐渐变成个笨蛋。”
“阿姨希望我变成一个笨蛋吗?
大人不都希望孩子愈来愈聪明?”
“那也未必,大人自己也很笨,哪能判断什么是聪明。
不过妳阿姨倒希望妳愈笨愈好,才能让妳不找麻烦。”
“你不要乱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阿姨!”
女孩脸色一沉,我和她相处以来,首次看她显现如此不悦的神色,
让四周开始弥漫一股灰色的氛围,她真是个礼貌的女孩,规矩到令我实在有些不悦。
“好啦,我打扰够久了,妳也确实该趁电视坏掉的美好时光,
好好静养。若我造成妳不快,向妳道歉,送信给男孩的工作,
要我交接给别人也行,我在离职这部份是高手,交接工作又快又到位。”
“大哥哥,对不起,我刚只是一时气话,请你别介意。”
我微微一笑,伸个懒腰后站起身子。
“我没生气,人与人的相处,总盼著能快乐和谐,
这借由维持正确的距离,才得以维持。我先告退,
对我们俩都好,晚上我来拿妳要给男孩的信,再帮妳投递。”
轻描淡写离开她的病房,却想不到我再也进不了这地方。
晚间九点,护理师捎来女孩要我过去一趟的讯息,才走上七楼,就感受到一股不寻常,
四面八方,至少被十个以上,身穿黑西装戴着墨镜的人包围。
想必也有早上守在门外的两个黑衣人,抱歉,穿那么像,实在很难分辨。
闪过几下劲道猛烈,只要一击就可以把我打散的拳头之后,
我已猜到这群在白昼时武艺稀松平常的随扈,若不是个个有吸血鬼的血统,
就是当我手刀削断墨镜,见到他们满布血丝的双眼,才惊觉这群疯子全吃了烈阳!
“烈阳不是在几年前就被列为禁药了吗?
为了杀我这小人物,有需要搞到这么多人吃禁药?”
我心念一动,快速闪开前方的数次攻击,一个前跃往女孩的病房奔去,
她小小年纪就住在气派的病房,又似乎有几卡车金银财宝的身家,
横看竖看宰她比宰我可有赚头得多。
脱出重围来到病房前,门是上锁的,正打算把门震开,由于我曾为了远离电视,
把小女孩的床移到房门附近的位置,所以此刻能很清楚听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
温婉的女孩声,正缓缓与躺病床上的小女孩对话。
“姊,情况怎么了?”
“嗯,如我所料,只要妳有传递讯息的动作,
远家的人必会行动,杀掉最后得到讯息的人。”
“送信的大哥哥,是最后得到讯息的人?”
“妹,妳说过,那男孩只是妳喜欢他,而他完全不理妳,
他一定拒收了妳的情书,所以远家的杀手是跑来杀信差。”
“可是,有这封回信。”
“那是假的,骗人的,妹,别那么不切实际,
他不喜欢妳,杀手不杀他而去杀信差,就表示他拒收妳的信,
别再管这封信,继续幻想这信的内容,只是引鸩止渴,
姊不希望妳这样子,会使自己更痛苦。”
房里对话让我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推门而入,我知这要命的犹豫,
已让敌人慢慢缩紧包围网,幸好接下来的对话,使我快速明白她们究竟是敌是友。
“妹,只靠这些杀手,应该杀不死信差。”
“他有那么厉害?”
“嗯,他若躲在他的老巢,谁也别想杀死他,
难得这次跑下山,妳又成功骗他来当妳的信差,
今晚绝对是杀他的最佳时机,妹,快吃下旭阳。”
原本温婉话语声,被称为姊的那位女孩,在讲这段话时已带着急促呼吸,
隔着房门,我也能猜得出她的脸,已泛起一抹淡淡的潮红。
“姊,妳已吃了吗?”
“嗯,妳也快吃,锁定他,接着推算他的行动。”
手中还握著那封信的女孩,轻叹一口气。
“这才是引鸩止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