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老巢
进院时有病,出院时带伤,似乎白来一趟,但总该庆幸至少没死亡。
我拔出掌中的箭,以车上的急救箱将伤口稍微处理,并以草药所炼制的药膏,
敷在手掌与额头旁,再迅速驱车逃离这鬼地方。
往西北方行驶约四十几公里,抵达一处荒山,将汽车停放在山腰的小屋旁,
换成机车,继续后半段崎岖不平的山路,每次盘旋而上,
已历经长远的车程总让我十分疲惫,但只要转过最大最险急的弯道,
开始望见远方的古堡,并感受来自两旁沁凉的云气缭绕,我心中就会涌现一丝暖意,
是的,我的老巢到了。
我并没有家,自懂事以来,是老师把我带大,他会笑说他并不是我的父亲,
接着用极度认真的表情说,我的母亲在生下我就离世,所以我没有原生的家庭。
但老师让我这孤家寡人,在荒山里的古堡落脚,他说你虽没有家,但可以先有个巢,
而这里,就是你的老巢。
老师只正式收了四位弟子,并不包括我。
他跟我解释是不希望我被卷入他门派里的风风雨雨,他认为我非常不适合处理人的事情,
所以他只教我武学、药理,及哲理。但由于我没正式拜师,
所以并不和他的四位弟子一起喊他师父,我只称呼他老师,以区别我未入门的身份。
两年多前发生一件严重的事,老师的大弟子和三弟子与某门派发生严重冲突,
过程中伤了一个无辜的八岁女孩,大弟子因而被老师处罚,
也确定他与掌门人大位无缘。但之后查出这是二弟子联合外人演的一场戏,
三弟子甚至绑架那女孩对质,进而引起轩然大波。
老师处理完这事后,从此不愿再提继承人的事,造成弟子们均怀疑会由我继承,
我的生活从此不得安宁,每天都在追杀、下毒、流言毁谤里度过,
直到老师每天见到我整个人破破烂烂,终于受不了,
集合所有门人宣布我绝不可能是下一任的掌门,要大家别再为难我,并把这座古堡,
也就是他创派前的住所,送给我,做为我能避世而居的老巢。
推开厚重的大门,我走进古色古香的咖啡色长廊,古堡内最多的物品就是书,
长廊两侧的古朴书架,就有三万本以上的藏书,漫步其中就会闻到淡淡的,
各类纸张的味道,而长廊最尾端的书架前,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拿着丈量世界的小说,站在书架前似乎读得忘我,连我走进长廊内都未察觉,
她是老师的第四位弟子,也就是关门弟子,夏秀芳。
“咦,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住院?”
夏秀芳抬起头望着我,原本读得趣味盎然的神情,随即沉了下来。这也难怪,
自从她的师兄姊发生阋墙之事,她一直认为是我在暗中搞鬼,
其后的流言让她更加确信,而老师又把这座她钟情已久的古堡送给我,
虽然我把古堡内大大小小的钥匙都备了一份给她,
仍无法稍减她不满我成了古堡主人的愤恨之情。
所以只要我前脚出远门,她一定后脚进来,真要不碰巧遇上,一个留守大厅,
另一个就窝走廊;若我走往外院整理作物,本在湖畔静静望着水面的她,
就会立刻回到古堡内的图书馆,继续她无止尽的阅读,之间没有任何一句的交谈,
同住一处,而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我认为也算是种默契,纵使有点儿负面。
“你怎么又受伤,那你究竟是去医院做什么,手上的伤好像很严重,
赶快让我看一下,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也不能怪我,上次跟她交谈大概是几个月前了吧,
说真的我连她的声音都有点陌生,一时之间不知该回答她什么,而她的熟练手法,
已把我手掌上的伤重新敷过药,并仔细包扎好,这举动让我有些错愕。
“谢谢,不过请妳暂时先离开古堡一阵子吧。”
“什么,你这是在赶人吗,终于要摆出主人的架子了,
我早知道你之前都是在忍受一个不该待这里的人出出入入,
现在终于受不了,要下逐客令吗?”
仍拿着药箱的夏秀芳杏眼圆睁,以她完全继承老师在雷这部份武学的造诣,
我必须稍有戒备,深怕她突然就像一道雷光闪至我面前,给我来个十七连打,
同时庆幸自己选择数月不与她交谈,还真是一开口就不对盘。
“抱歉,我有些疲惫,所以说起话太简短让妳误会。
妳也看到我伤势不轻,不久之后还会有敌人大举来袭,
可以的话,我不想牵连妳,所以才请妳暂时避避风头。”
“所以你认为我平常待在这里,一有事就会逃得远远的?
我们好歹也是同一个师父,你是认为我毫无同门义气?”
“妳也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希望妳别卷入这场属于我的风波。”
“你说你不是这意思,但我听起来就是,因为你只站你的立场讲话,
又严肃又无聊,一开口就让气氛很差,什么卷入属于你的风波?
攻打这古堡的敌人就是属于你的? 好证明这是你的地方?”
我轻叹一口气,虽然听说男人有个定律,
就是不论自己几岁都是喜欢十七八岁的女孩,但我才刚过四十,
面对眼前这年纪快差我两轮的女孩,就已感受到彼此间那一道又深又广的鸿沟,
让人只想用轻功由窗外跳走,而窗户正下方最好是一台加满油且排气管有些歪歪的机车,
能在扬长而去时带了点烟尘,恰如其分勾勒出这一幅乌烟瘴气的画。
也罢,我摇了摇头,由长廊进入大厅,接着转往旁边的小书房,
将夏秀芳帮我处理的伤口包扎全部拆开,把药洗掉后重敷,再回到大厅时,
看到她把原本的家居服,换成了轻便的外出服。瞧着我走往那张大厅角落的摇椅,
她用颇差的口气说了一句。
“我要出门一趟。”
我也猜得到她打算做什么,但我既不想劝,也清楚劝阻无用。
只是二十几年来乱七八糟的被追杀生涯,让我深感人就是一种积重难返的生物,
能在十来岁时轻言谈笑的我,如今却落到对她说一句,顺便帮我去附近超商买个巧克力,
这类的冷笑话都说不出口,也或许是她速度太快,我要说时她已不知所踪。
在摇椅上轻晃了约二十分钟,熟睡一会儿的我睁眼双眼,夏秀芳又已回到大厅,
坐在中央长桌的右侧,只是身上多了不少血污,从她左手臂上扎了些绷带,
我知道也有部份血渍是属于她的,这时绝不能显露任何的关切之意,
那只会让她认为我嘲讽她武艺不精,使我又要费神去面对一场争吵。
“敌人不弱。”
她的气息仍十分紊乱,话语非常简短。
“左十五人,右十三人,辛苦妳了。”
这对话才一结束,一股猛烈的气流,携著凶恶的话语声,
在极短时间就穿越冗长的走廊,在整个大厅碰空一响,使大厅内的所有物品都剧烈震荡。
“信差先生,想不到你的巢穴竟是圣尘那贼秃的古堡,
在下远承欢,特来拜山,不知你想倒屣相迎,还是我不请自入?”
“言语是为了传至人心,再不济也至少要传进耳里,
阁下这般乱吼乱叫,震耳欲聋,岂不本末倒置?”
通常这样的对话一结束,他就该要像夜枭那般狂笑,
让整栋建筑物摇晃到使我万般后悔没买房屋地震险,可意外的是,他没照这惯例演下去,
而更意外的是,长桌旁的夏秀芳,似乎在微微颤抖。
“喂,大敌当前,你怎么还在摇椅上闲晃,
还不快来长桌旁边,你这样太怠慢了吧?”
在摇晃的可是妳好吗,我轻叹口气,缓步走到她身旁坐下。
“现在又不是高中校园的试胆大会,
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妳,这时却在怕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出言讥讽她必然要做好大吵一架的心理准备,但我时机抓得恰当,话一说完,
那曾与我在医院过招的黑衣人,已站长桌旁,而我身旁的女孩颤抖得更为厉害,
甚至用手紧拉着我的衣角,我轻点一下她的手,弹开她拉住我的力道,
站起身子距离她至少有三步之遥,对黑衣人微微一笑。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位贵客看来一脸燥热,
不如到在下的小书房,有冰凉的西瓜可帮阁下消消火。”
黑衣人发出一声轻笑,拿下了面罩,微长的头发轻轻展开,颇为俊俏,
眉清目秀的脸庞,配上修长而匀称的身形,就像是一尊站在大厅中央的雕像。
“可以停止颤抖了,看样子就要从鬼片变成青春偶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