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之所以拖着伤腿请老板娘叫救护车就是为了这个，一看完镜中的自己，他便告诉了
护士大伯家的电话。
大伯走路大声的习惯还是没改，所以国宏在大伯踏入急诊室前就知道他来了。
大伯老了，他似乎放弃了继续染黑，白发已经侵占了不少地盘。进到急诊室后，大伯
似乎有点焦急的东张西望，国宏看见大伯朝他扫了一眼，又立刻朝别的地方看去，看来他
似乎认不出国宏。
过了一阵子，大伯终于感觉到有一个人盯着自己看，他转头望着国宏，即使认出了人
，他还是没有靠近病床。
“认不出来？”国宏没办法起身，只能躺着说话，而大伯仍然站在原地。
“你都做了什么……”大伯熟悉的沙哑嗓音传到耳里，国宏觉得鼻头一酸，但他忍了
下来。
“这样你开心了吗？”
周遭的人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毕竟有谁探病还隔着距离的。两人又互看了几秒
，大伯终于移动脚步走到病床边，近看后国宏觉得大伯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苍老。满脸的
皱纹、失去活力的眼神，这些都是以前所没有的。
“你有想过你突然离开家我们有多着急吗？”
“着急？真的假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家……”
“那根本就不是家！”
国宏看着大伯的表情，他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床头，国宏可以看见大伯眼里藏
著一些什么，但他不想知道。
“我先去帮你付钱，等一下再来。”大伯说完便静静转身。
“我杀了人。”国宏用低沉的语气说。
大伯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影似乎变小了，只要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
“这样够可怜了吗？”
大伯重新朝出口走去。
“喂！你说啊！我到底可不可怜！”国宏吼著。
但大伯没有再回到急诊室。国宏躺在床上嘶吼，他不停地诅咒，诅咒大伯、诅咒所有
人、诅咒这个世界……直到医护人员前来制止他。
在那之后大伯又来了几次，但国宏都假装睡觉。他听到大伯和护士的交谈声，接下来
就是一阵沉默，等他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就在离院前一晚，国宏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伯父熟悉的脚步声，床头上传来轻放东西的
声音。
“对不起。”
大伯离开的时候，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一早醒来他望向床头，上头摆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只有一本存摺和纸条，上头写着
密码。
你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装好心吗？
如果进医院前还有点东西的话，那走出医院后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大伯给他一笔不小的数目，至少对他这种人来说是大数目。看来堂哥们没有辜负大伯
的期待，两人如今都飞黄腾达。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让大伯失望。
我死了大家就开心了吧？
他拜托以前高职的朋友帮他批货。对方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自从毕业后两人就没再联
络了，但他也没有多问，或许看到国宏身上的伤痕就能略知一二了。
当对方问他想做什么生意时，他已经决定好了。
“我想卖布偶之类的。”
“喔……为什么啊？”朋友看着他被打歪的鼻子。
“没有为什么，拜托你了。”
于是他就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卖起了奇怪的东西。
帐户的钱已经被用得只够维持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如果他愿意，要在一天内花完大伯
给的钱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他没有这样做，他选了另一种花钱方式。
等到这亏本生意让他再也没有半毛钱可以维生时，他的任务就结束了。他不想带着大
伯的钱死去，更不想给大伯借口，让他到处宣传姪子是因为自甘堕落而死，而非不够关心
他。
要离开这个世界还真不简单。
似乎要回应他的心情，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降下暴雨。
又是雨。
国宏慢慢地走向不远处的二手厢型车，他坐进驾驶座时才想到那些布偶还在外面淋雨
，于是他也不撑伞，重新回到雨中，把那些娃娃搬进后车厢。
虽然有塑胶套包著，但他知道雨水正在一点点渗入布偶体内。
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点雨水、只要外表没有湿淋淋，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水份藏在
棉花里，没有阳光、没有希望，它们就像就像自己一样……
国宏拖着隐隐作痛的腿在雨中前进。
只能慢慢等著发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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