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光荣纪念日
(1)
“宇文二当家，据闻你卧病已久，不良于行，
今日怎有这么好的兴致，跑出来晒太阳？”
宇文家第三代的嫡长孙宇文镭早已死去多年，
程兰英一开口，仍称呼宇文钲为二当家，就清楚表明，
他始终不认同由宇文钲来继承宇文家。这两人已有许多年，
未曾见过一面了，但程兰英感觉得到，宇文铼的张牙舞爪，
程兰芸如泼妇般的胡作非为，以及宇文家其他人的为虎作伥，
他们身上都有着几乎看不见的线，和这人的手指紧紧相连。
这些年来，为了保住程家和宇文珊，
程兰英被迫在家族与财团利益的许多重要议题里，
和这无形敌人不断见招拆招。当无法置对手于死地时，
绝对不会公开拆台反目，这是政治斗争最基本的常识，
但宇文钲这次竟直接侵门踏户，让程兰英感到颇为不妙，
他隐约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程兰英，你应该清楚，诸侯棋系统的主机若遭到破坏，
待在系统内的人，轻则脑部创伤变白痴，重则直接死亡。
由于进入这个系统的，不是棋手就是两家的重要人物，
为保障安全，是以放置在两家约定的中立区内的主机，
来进行诸侯之棋，而中立区有着极为严密的保护。
不过这次是例外，你那可怜的外甥女宇文珊，
她的肉体和灵魂，已无法离开这玻璃柱及后方的主机，
她和夏秀芳的这盘棋，就只能以你程家的主机来运作。
但两家的人很清楚，诸侯棋系统是因你而诞生的，
由你所架设的安全防卫系统，应该不会输给中立区吧！
所以都很放心连线进入程家的主机，他们却没想到，
再怎么严密的系统，都挡不住叛徒由内部的破坏。”
宇文钲的右手轻扬，扔出了一张纸，
再由后方的机器人偶开启某装置，所营造出的阵阵微风，
将纸飘到程兰英触手可及之处。握住纸的程兰英只瞄数眼，
看到印在上方，典雅庄重的宇文家徽、中间的金额数目，
以及右下方的丁一签名，就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兰英，这些人偶是以你留下的设计图为原型，
所制作出来的。感谢你还很贴心弄了风扇功能，
这样就不需要一群女仆，手执扇子在诸侯贵族们后面搧风，
那实在俗气，而且纵使作威作福，也不该在台面上大张旗鼓，
这才能哄哄那些被我们役使，愚昧无知的大众，不是吗？”
程兰英叹了口气。
“没想到桀骜不驯的丁一，
竟也会为了钱，帮你这种人做事。”
一听到程兰英这么说，
坐在轮椅上的夏秀芳立即替丁一喊冤。
“舅舅，丁一绝对不会背叛我们，
你千万别相信这家伙说的鬼话。”
宇文钲突然走上前，狠狠给了夏秀芳一耳光。
“不会背叛？ 妳是凭什么说这种话？
妳自己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程家一直以来，
都靠宇文家在资助，妳竟然跑去帮助我们的宿敌高家，
妳可知因为妳，害我们输了多少盘棋跟多少利益吗？”
这巴掌打得极其沉重，又是那么猝不及防，
夏秀芳的嘴角因而淌满鲜血，但她的眼睛并不拿来流泪，
而是以凶狠的眼神，紧紧盯着这个打她的男人。
“我才不屑当什么宇文家的人，
所以你根本没资格说我是叛徒，
我可没有吃你们宇文家的一米一粟！
而且也是到最近，才来投靠我这个舅舅，
程家和宇文家若是一鼻孔出气，那我宁可马上走！”
“哼，就凭妳这可怜样，是想走去哪？”
宇文钲这一掌更重更狠，夏秀芳勉强举起双手，
这无力的阻挡毫无效果，整个人仍被打得从轮椅摔到地上，
但好不容易才把上半身撑起来的她，依旧是那样的眼神。
“好个硬骨头，只可惜如此资质，却铁了心要当叛徒。
不过妳这样被欺凌，为什么妳的舅舅都不发一语，
也没有任何出手帮妳的动作，不觉得奇怪吗？”
夏秀芳坚毅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抬头望着程兰英，而他却低着头，始终不与她对上一眼。
“妳不会认为以妳在程兰英心中的地位，
可以重要到他会因妳而跟宇文家反目吧？
现在懂了吗，宇文家跟程家，就是这种上下关系，
而妳这个以下犯上的小妮子，任谁都不敢保妳的。
更何况程兰英心中，永远只有宇文珊这个外甥女，
妳不知他为了她，花上多少心思，牺牲有多大吗？
哈哈哈，可怜的小女孩，同样是外甥女，
妳的眼泪跟宇文珊的眼泪，在程兰英心中的价值，
是完全不同的呀，妳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如果他真的重视妳，又为何迟迟不找妳呢？”
夏秀芳自幼失去双亲，她从未见过父亲，
对母亲的长相也没什么印象，所以当她看见程兰芸时，
毫无任何熟悉与亲切感。但程兰英的出现，让她初次感受到，
什么是亲人的感觉，因此宇文钲这番话，一字一字都扎她心上。
总是要求自己坚强的夏秀芳又哭了，
程兰英虽跟她说过，为了保护她不参与前期的实验，
才一直没积极寻找她。但夏秀芳的心中仍是非常不安，
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她感觉自己真的比不上宇文珊。
所以她只能哭得凄惨，只能用泪眼汪汪的表情，
对着仍不往自己望一眼的程兰英，以哀求语气重复这些话语。
“舅舅，跟他说那些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宇文钲冷冷一笑。
“省省吧，妳这嘴硬的小家伙，
就让现实来教训教训妳的天真！”
但朝向彻底丧失反抗意志的夏秀芳而去，这第三个耳光，
被程兰英的左手格开，他同时以右手搂住夏秀芳，退开了两步。
“秀芳，对不起，天真的绝不是妳，
而是妳这个意志软弱的舅舅，以为这么多年，
对宇文家委曲求全，就能保住妳和珊，
但斗争的结尾，永远都只有赶尽杀绝。
珊最近即将面临死亡，为了她和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帮那些女孩的枉死找出真凶，我最近的心思实在忙乱，
没能顾及到病中的妳是那么无助，这全是我不好。
我想告诉妳，无论妳再怎么迟才在我的生命里出现，
妳和珊对我都同样重要，妳们都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的亲人。”
走出了那天深夜，没能紧拥程兰芷的遗憾，
程兰英终于不再害怕，直接表达出自己最深沉的情感。
道德、家族、责任，重重枷锁让他曾经只能羡慕丁一的自由，
但这次他不想一错再错，内敛有时是种伤害他人的冷漠。
看着夏秀芳被程兰英抱在怀里痛哭，宇文钲笑了。
“你输了，程兰英。”
“嗯，从选择抱紧我最爱的外甥女，
而离开那位置开始，这盘棋我就输了。”
夏秀芳以疑惑的表情看着她的舅舅，
相对于她的惊慌失措，带着和煦微笑的宇文钲，
以一派轻松的语调，来回答她心中的疑惑。
“妳舅舅是个天才，就算我带这些机器人偶突然闯进来，
他也能立即想到应对方式，刚才他之所以低头不看妳，
是在快速编写，能制造出强大电能脉冲的程式。
只要程式一完成，这附近靠电力维持的设备，
都将受到冲击而停止运作。诸侯棋系统的主机，
由于有抗电磁波的屏蔽，加上他控制好脉冲的强度，
并不会受到影响，但我身后这些就注定变成废铁了，
他只需再花点力气转几个齿轮，启动人偶，胜利就是他的。
只不过他最终为了让妳不再被殴打，
不忍再看到他的外甥女被伤透心的模样，
竟放弃了那个会带给他胜利的方程式。”
“舅舅，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程兰英微微一笑，用手轻抚著夏秀芳的头。
“这不是妳的问题。宇文二当家向来了解人心，
更懂得利用每个人心中的弱点，把敌人推落悲惨深渊。
只怪我没好好重视秀芳妳的感受，才会让他有隙可乘，
把妳弄得这么痛哭流涕，我哪还能专心写什么鬼程式。”
“程兰英，你就是坏在感情用事，坏在不知权衡轻重，
若这些年你别只顾著保护你的外甥女，而是专心与我争权，
也不会招致今日的败局。但一个才看到外甥女掉几滴眼，
就心神紊乱的软骨头，要他硬起心肠怕是太过苛求了。”
“唉，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另一个跟你很像的家伙。”
“呵，那家伙收了我的钱，破坏掉你的安全防卫系统，
目前也还努力在替我除掉高家呢。但那不过是备案，
如今主要计划顺利进行，只要破坏这玻璃柱及后方的主机，
所有待在系统内的人全完蛋，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舅舅，你别相信他，丁一不是那种人。”
程兰英对着怀里的夏秀芳苦笑。
“秀芳，抱歉，我真的很想相信他，
但我早已过了那个能轻易相信他人的年纪。
妳看眼前这个人，为争夺权利，连还待在系统里，
与他结婚多年的妻子，他都能毫不在乎杀掉。”
“哈哈，你是想用我擅长的招数来对付我吗？
省省吧，谁不知你那三姐嫁给我是怀着什么心，
我一装病，她渴望地位的嘴脸，毫不掩饰全跑出来了。
不妨告诉你，瘫痪系统，让里面的人无法登出的病毒，
就是我加载她的装置里，让她带进系统内运作的，
这才能确保我的计划，不会有半条的漏网之鱼。”
夏秀芳很想把她以前所学过的许多粗话，
都拿来骂这个思想超越人类领域的家伙，但她不敢这么做，
因为身旁注重仪态的程兰英，在这恶劣情况下仍微笑以对。
“宇文钲，我认同你说的，我确实不该把毕生的心力，
都耗在一厢情愿认为我能保护好我的外甥女们。”
“舅舅，你在说什么？”
“程兰英，你可终于想通了，在这场斗争失败，
你的外甥女们，又哪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要怪就全怪你自己为何这么软弱。”
“没错，我这么软弱，怎还妄想去保护她们，
这么多年，其实是她们在保护我啊！
我的第一个外甥女，给我抗衡宇文家的立足点及勇气；
我的第二个外甥女，让我不会因为最深沉的失去，
而丧失活下去的勇气；至于我的第三个外甥女。
也就是你宇文钲的女儿，她的灵魂目前就在这系统里，
所以我输这盘棋也没关系，因为我并不需要赢过你。”
宇文钲瞪大了眼，愣著近五秒的他，
还没察觉自己是一直处于嘴张开，颇失形象的状态。
“你说什么，小鑀在系统里，她怎么会在里面？”
程兰英笑了，他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
这让他不禁回想起，与高崇欢和丁一被关在禁闭室时，
三人讨论中带着互酸的情景，那时好像也笑得很开心。
他竟有些期待那两人也能在这，和他们共同取笑宇文钲，
这家伙终于失算的白痴样，才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境界吧！
“宇文钲，你的那一大群耳目眼线，
必然整天通风报信给你情报消息。
所以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而你则是老贼不出门，遥控天下事。
但你控来控去，却完全控不住你隔壁房间的女儿，
竟然还没发现，她可是每天都连进你想要毁灭的主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