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珊,妳伤得太重了,
待在墙上别动,我揹妳下来。”
宇文珊摇了摇头。
“我才不要。”
“啥,这种时候妳还耍什么公主病?”
宇文珊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牵动到胸口的伤势,开始连连咳嗽。
“嘻,咳咳,你学兰英的说话方式,真的很好笑。”
“靠,小鑀做的程兰英人偶如此维妙维肖,
我的模仿功力又是一流,这还被妳看穿。”
“我和兰英相处这么久了,他跟你就是不太一样。”
“哈哈,这我当然知道,他比我帅多了。
所以我设想宇文学妹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心情必然是差透了,回校区又是漫漫长路,
交给一个大帅哥来揹,她应该比较不会气闷吧。
哪晓得假兰英能吓走真崇欢,却骗不过小女孩。”
“哈,咳咳,嘻,咳,对现在的我,
你一直说笑话实在有点残忍耶。”
“那就听话乖乖上车,不然我会更残忍一点。”
“不要,我希望是你来揹我。”
“妳有毛病呦,这个程兰英假归假,但一样帅耶。”
“因为刚好我想起学长说过的话。”
“莫非妳想翻旧帐,虽然这是女人的特权,
不过以目前状况,可以先到保健室再慢慢翻。”
“正好相反,我是想向丁一学长道歉。”
“道歉? 没这必要吧,我这人本来就是人憎狗厌,
被赶出高家很正常,妳别听高崇欢胡说八道。”
“学长,你人真的很好,不过并不是那件事。”
“咦,那妳莫名其妙是要道什么歉?”
“丁一学长,你不是在学生会办公室对我说过,
接受别人真诚道歉时,眼睛看着对方是种礼貌。”
从钟塔下缓缓走出来的丁一笑了,
他那被黄光一照,就显得更圆更亮的秃头,
就像是漆黑墙边,除了钟塔外的第二个发光源。
“究竟是从哪蹦出妳这么厉害的小妮子,
翻旧帐就算了,还同时把我逼到非现身不可。”
“丁一学长,对不起,其实自从你来到这所文兰高中,
我始终在利用你。因为小鑀跟我说,她曾经在某次棋赛,
遇到一个棋手,能以极高成功率,让人类棋转为亡灵棋。”
丁一没答话,只爬上墙,静静站在宇文珊的前方。
“学长,我快要没办法承担这七百六十二个灵魂了,
她们迟早会烟消云散,我必须寻找解决的方法。”
丁一叹口气。
“那就让她们静静离去,不是比较合乎自然吗?
既然已是死去的人,纵使妳对她们有多么深刻的记忆,
以多么缜密的运算来诠释,她们也只是活在妳的幻梦里。”
“学长,人生不也是一场梦吗?”
“这类似悟道的话,我的年纪都还不太能说,
怎轮得到有公主病的小女孩。况且这局棋,
妳本来不是打算要故意输给夏秀芳的吗?
我记得诸侯棋有条规则,只要败北方同意,
获胜方可以取走败北方的棋子,妳只要输给夏秀芳,
就能把这些女孩,全转到她的旗下,不是吗?”
丁一脱下了制服衬衫,轻披在宇文珊的身上,
接着将她揹起。这道以程式构筑的墙,有两公尺多的厚度,
在墙上可以行走自如,也能倒头大睡,而且面对校区的方向,
还设有阶梯,林林总总的设计,让跷课的学生感到十分贴心。
相较于高崇欢十分吃力才将宇文珊弄到墙上,
由于这边有阶梯,丁一揹著小女孩走下墙时,显得惬意许多,
他还能将披在她身上的衬衫,左右各拉几下,使其包裹得紧密些。
“丁一学长,谢谢,你真的很贴心。”
“我呢,确实非常善体人意。
一听说妳跟夏秀芳是很要好的朋友,
所以特别请崇欢搞了个衣服覆蓋率的运算程式,
嘿嘿,替妳们的狗屁友谊赛,添加点恶趣味。
不过原来所谓的好朋友,是在十一月,
这种深秋入冬的季节,把对方弄了个衣衫不整,
再把她逼到风大一点的山头,巴不得她多受点冻。
所以什么程式都不管用了,因为平日以礼著称的女孩,
裙子变成抹布,大腿快给人看光,还继续拼命踢踢打打,
这种不怕走光,斩肉断骨的友谊赛,我还真头一回看到。”
“嘻,咳咳,丁一学长那么聪明,
应该早猜到这并不是场友谊赛。”
“高崇欢想保护夏秀芳,程兰英希望能守护妳,
他们在这方面的心态极为类似,非到万不得已,
绝不会把妳们推上这个极为残酷的擂台。”
“嗯,唔。”
眼睛已半闭的宇文珊,其实很想再说些什么,
但满身伤口开始发热,加上丁一以颇快速度走完了山路,
进入校区的那刻,让她在一阵心安下,顿时感到颇为疲倦。
“怎么了,要先睡一下吗?”
“不,我不能睡,你再继续跟我说话。”
“哈,现在还没到冬天,这里也不是北极,
妳是在演睡着就会死掉的老梗戏码?”
“总之你别打岔,跟我继续说话啦!
咦,刚才说到哪了,你一捣乱就忘了。”
“原来昏倒前会发公主脾气,应该要记个笔记,
避免以后再被雷到,刚才好像讲到万不得已。”
“哦,哈哈,对呀,兰英确实是万不得已,
哦哈哈哈,因为人世间有太多的万不得已了。”
听着宇文珊发出从未有过的怪笑,丁一也觉得颇有趣。
“呵,喂喂,夏秀芳是痛扁妳还是灌妳酒呀。
不过再怎么不得已,牺牲妳们就是种残忍,
崇欢一听我要求,很快就完成衣服覆蓋率的运算程式。
他也知道这程式是一种保护妳们的措施,
夏秀芳和妳毕竟仍是爱美的小女孩,我们都隐隐希望,
妳们能因这层顾忌,而不至于厮杀太狠,伤害彼此太深,
由此可知崇欢确实感到愧疚,他很努力想做些什么来补偿。”
“对呀,我也会感到愧疚呀,因为我个人的愿望,
我的自私,这些已死的女孩们,必须继续留在这里陪我,
这世上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因为别人而活着的,
更会痛恨自己的生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没错,我如果死了,她们一个都活不了,
也难怪她们个个都痛恨我。刚才我在墙上眺望这里,
湖心亭顶营火的照耀下,文兰湖畔明明有好多好多人,
结果现在你揹我来这里,大家都闪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学长你好可怜呦,被我拖累了,一起变成了讨厌鬼。”
两人抵达文兰湖畔,湖周围的路灯并未点亮,
甚至湖旁所有的建筑物,都没有一扇透出任何光芒的窗,
四周沓无人声,一片死寂,只有那亭顶的营火照亮着湖面,
以及燃烧时发出的声响,和丁一的脚步声一搭一唱。
“妳刚才看错了吧,我只留几个人做最后的场地整理。
而如今没半个人,是因为在热闹精彩的祭典开始前,
大家会躲在文兰湖以外的每个角落,期待着,祈祷著,
如同远足前一晚的兴奋,就像最后才吃蛋糕上的草莓那般。”
但宇文珊仿佛没听见丁一安慰她的话语。
“愧疚的我也想补偿她们,只要我故意输给夏秀芳,
然后进行棋子转移,就能确保她们能继续存在下去。
但夏秀芳上次痛骂我,说她们全是棋子,我真的好生气,
我不想把她们交给一个,只会视她们为棋子的人。
所以我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丁一学长你,
都在期待你真如小鑀所说,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安排那些女孩举办欢迎会,拉着你一同组成学生会,
把意见箱的工作扔给你处理,就是希望她们多和你相处,
让你能更清楚感受到她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棋子。”
“所以对夏秀芳失望的妳,宁可把她们全交给我,
但我也曾说过她们只是妳的棋子这一类的话耶。”
保健室在湖的另一面,为了能快点抵达,
丁一不绕湖旁隐蔽的小路,揹著宇文珊走上横亘湖面的桥,
这样的情景若被八卦社拍到,必然会是文兰祭特刊上的头条。
但学生会长跟副会长能于校庆的前一晚和解,似乎也不错,
此外若有那份报纸的出现,就表示文兰祭还能照常举行吧!
“我永远记得那一晚,若学长到最后都不出现,
始终那么懦弱的我,一定会扔下小玲独自逃走,
所以是你拼了命才把小玲从她父亲手中,给救回来的。
文兰的女学生们对你非常不友善,
而你也毫不畏惧对她们回以恶狠狠的脸色,
但我知道学长只是嘴硬皮硬,心却是很软的。”
丁一感觉紧贴于自己背上的宇文珊,
所传来的体温似乎更加炽热,他赶紧加快脚步。
“善体人意的妳,能够看穿我这一点,
这阵子和妳朝夕相处的夏秀芳,妳又何尝不明白呢?
她的皮肤柔软滑嫩,但个性跟我都一样是颗曼陀珠!
所以妳心中应该很清楚,她一定会善待这些女孩。”
“我,我。我就是不想要给她啦!
这些始终围绕我身边,和我一同欢笑的她们,
还有文兰高中的一草一木,明明都是属于我的,
为什么要在一夕之间全变成她的? 我不甘心!
我才不要让她莫名其妙就夺走我所有的东西!”
已到了桥中央,在即将走进湖心亭时,
亭顶火光映照下,让丁一的秃头再度显得又圆又亮,
在宇文珊因溼润而蒙眬的双眼里,就像这漆黑的湖心,
有了第二个发光体,在这巨大灯泡背上哭闹的她,
终于也累到,只剩下那含在嘴里的丝丝呓语。
“学长,对不起,对不起…”
丁一笑了。
“喂,妳一整晚是要发几张好人卡呀!
狂说谢谢又狂道歉,一下又说我很温柔贴心,
一下又追加人真的很好,妳是没有不发卡的话可说吗?”
“丁一学长,我喜欢你。”
哇靠,还真冒出别的话? 丁一又笑了。
“谢谢,我知道妳喜欢我,因为妳太喜欢这座校园,
喜欢这校园的学生会,所以妳喜欢的是身为学生会长的我。
因为这里是学校,而我是学生会长,所以那天夜里,
小玲受伤时,我把她送到保健室。而如今妳受伤了,
我当然也会把妳送到保健室,并期望妳下一次的清醒,
能再度以副学生会长的身份,重返这即将来临的文兰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