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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reo (凛悠悠)
2022-08-07 07:17:0329 - 我们待得越久只是越像笑话。
隔天，吴念华并不急着上班，他望着讯息慢慢在手机萤幕中轰炸。他如同往常地带小柔上
学，多花了一点时间与曲老师谈话。缓缓地在车上思考着许多事情。早会的时间，他一样
坐在公司停车场远端工作，凝视著冷冽的昼光。他正等待着一个保证，过去一整天累积的
疲累还没消退，成为了今日脸上的所有负担。如果不说，一般人应该觉得他异常憔悴。
他静下心来思考，实际上他不觉得这一切会十分顺利。要是VP真的跟林大卫比较熟，那眼
前这场会面只是如坐针毡，关键还是Jason能端出什么菜色出来。他试着回忆过去VP在团
队会议上的表面与习惯，是否有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
不，那或许是在众人面前的人设。
他只能见招拆招。
随着时间的过去，吴念华用自己的电脑远端执行一些简单的作业。
直到时间悄悄地抵达了9点40分，手机响了。
“喂，John吗？”听起来声音十分急促。几乎是压线时间。
“长官，如何？”
“人资部门Daisy会跟我们同行。我们在根据现场的状况决定要不要播放那东西。”
“这样的保证是？”
“如果是透过Director以上层级主管指派Job，可以直接即时生效。关键就是你录音的内
容如果确认有违反东繁科技许多基本的职业道德规范的话，人资主管是可以从中协调。这
样的保证应该够了吧？”
“好。长官你现在正在路上吗？”
“对。在837旁边的办公室。”
“好。”
很少有人会直接去VP办公室聊聊。八楼是高阶主管出没的地点，同一层楼塞满了品质部门
的同仁，另一侧全是安排给高阶主管的独立办公室以及许多规格较高的会议室。连同地板
选用的材质与暖黄色的灯光都特别设计。因此当走入八楼的高阶主管区时，好像遁入了某
一种特殊空间的感觉。
吴念华走到837会议室旁的时候，已经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张爷爷看起来面露难色，而
身旁的大肚腩胡须男应该就是Jason了吧？他身旁还站在一名看起来相当“资深”的女性
，应该就是Jason所提到的Daisy吧？吴念华靠近他们招手示意。
“是John吗？”Jason看着吴念华，他点点头。
“可能要稍等一下，老板正在回来的路上。”Daisy礼貌地看着吴念华。
四个人彼此不语地站在办公室外的区域，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谁可以说话，试着突破尴尬
的表面张力。不过每个人似乎都在用手机藉以处理公事而逃避彼此的眼神。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VP出现了，他比想像中的个子更小。穿着自然是西装笔挺，表情看起
来就是比沾到大便还要臭。身旁跟着许多人马，吴念华一个人也不认识，想必是幕僚一类
的人物吧？
“我们的时间不多，可以吗？”
其中一名员工对着Jason小声地说，Jason礼貌地点头。
众人走进VP专属的办公室，里头甚至有三排沙发。
不过即便座位众多，也没人敢坐下。
台湾区前段制造的VP名字是Y.C.YEN。最早在美国的半导体公司待过数年，接着回台后在T
厂担任高阶职务，在六、七年前辗转来到了东繁科技担任VP。多数人的说法倾向是在T厂
派系斗争失败后出走。东繁科技总公司此时正在全球进行大动作的并购计画，挑选到YC担
任台湾区的VP就是看中他能对并购完的东繁科技分公司进行文化上的洗礼。而他自然将T
厂的军事文化带进了东繁科技，然后以美商公司常用的口号作为包装，藉以洗脑一年又一
年的社会新鲜人。
然而，站在这样位阶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吴念华目前没办法用肢体语言好好地分析。他只
是有不好的预感。此时张爷爷说话了：“YC。我们家Jason有一个case要报告，由于这
case要报废的总量较多，有可能会影响下面季度的成本控制问题。”
“嗯，我有听说了。”YC点头，他的表情道尽了他不意外的神情。
“那我这边先投影一下report。”Jason刚进到办公室就在准备投影机的操作，并且放映
著吴念华之前准备的report，只是多了更多来自品质部门的注解。
“这是发生在上周五的case。YE同仁反映有一批实验货物已经出probe。刷出来的结果良
率大概只有30%。后来经过确认，相同条件的货物已经制造了上千片，都在线上走。我们
经过调查发现，这个实验首批probe根本还没出的时候，整合部门的同仁就已贴上了远超
于PCRB上规定的10批货物的数字。大约多贴了约55批的货物，而这55批则是因为整合部门
……”
“等等。所以关键还是前期实验设计还没设计完备，就推上了火线，是吗？”YC打断了
Jason。
吴念华感到胃酸开始分泌。虽然只是简短一句话，但说明了眼前这位VP早已经有自己的答
案。因为他说出来的说法已经往廖家辉派系所推论的说法靠拢，将锅甩在前期设计不良上
面。
“没错。在technical方面的确是实验还没确定条件以前，就大量地制造，导致了今天的
这种状况。”
“看起来你写得很清楚，预防的策略是？”
“这边。在系统方面，我们希望未来在系统面卡上限制，让人为操作去tag新条件的上限
有所限制。举例来说，在PCRB上谈好固定的批数，那么超出这个批数的总量的差别就得要
得到不同层级的经理审核。譬如说超过15批就需要有至少三位Director级的approval。”
Jason只能顺着YC的话切入到了预防的作为，他来不及照着自己的脉络，去掀开林大卫与
廖家辉的底。吴念华听到这里就感觉到这已经近乎要失败的节奏。当Jason说完这一串解
释时，可以看出YC的肢体语言显示得是不耐烦。
他不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些内容的样子。
双手与肩膀张开的比例关系，
似乎已经在准备自己口中的句子，
甚至只差在发音而已。
“我们若要消化这些cost，会损失多少时间？”YC看着身旁的幕僚。
“原则上我们应该还是能消化这些成本的。只差在Lucas下个月会来展开团队会议，这可
能会是浮上台面的议题。”其中一名幕僚同仁回话，吴念华不清楚他的职级。Lucas是YC
的老板，管理整个芯片生产团队，职级有到SVP(Senior Vice President )。一年可能会
来个台湾一到两次。
“疫情的关系会有可能过来吗？”
“若用Zoom con-call的话，还是会讨论新一季的生产计画。这一题可能是避不掉的。”
“假设这些报废芯片不出厂的话，成本可以用别的空间去补足，对吧？我希望可以挪用新
计画的一部份成本空间。我们全新世代的芯片正准备要投产，届时都会共用到目前这个世
代的所有机台。Lucas主要重心应该会放在新世代投产的进度，我们主题可以放在投产目
标时间节点跟量产节点。然后成本亏损就拿上一季末氮气异常事件那个case来做贴合好了
。另外我记得这礼拜有一个控片的cost down计画，我们可以从多点方向来补贴。Jack你
那边可以整理一下吗？”另外一名同仁点头。YC几乎就像是上演一场歌剧，已经把所有细
节、站位、灯光、舞台定位都安置好了。吴念华想起了上礼拜被梁焕秋指定要当contact
window的控片project，显然也成为了搓揉掉这个报废事件的绝佳武器。
“还是需要Jason这边同仁帮忙，毕竟这case会有Global quality单位来稽核。应该还是
会问一些重点。”另一名同仁自行地为吴念华、Jason打开了一线生机。
再怎么样，也会有Global单位的人下乡来探究真相，
现在记载在网站上的所有资料届时将会是呈堂证物。
“Jason，你那边有没有问题？”YC问。
“是的。老板，关于这个，万一Global同仁问起来，我们这一块是比较难解释的。”
Jason用投影笔指著那55批的数字继续说：“因为在PCRB上已经谈好了只能Run 10批。但
实际多run了55批。这一块可能很难跟他们说──”
“这一块总不能明著跟他们说，这属于我们厂内失职的状况吧？我认为可以跟系统单位同
仁确认是不是可以修正成系统上的bug原因。”YC几乎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完这一句，吴念
华再三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这个描述。
所以几乎是明着要闪过真相的意思？
连贵为VP等级的老板都这么指示？
林大卫的背景到底有多硬，吴念华无法相信眼前的状况。
“但这系统单位的同仁会买单吗？这不是他们的疏失，这也不是──”
“Jason，你站在Global单位想一想，他们来就是来拿到可以回去报告的说词。你认为他
们报告上写说因为工程师失职的关系导致损失这么庞大的成本，会有什么回应吗？人为犯
错是最不难被提起的。那是他们认为最基本的错误。”
“不好意思，工程师一般而言也不敢多贴这么多批──”Jason压抑著自己的情绪说。
“谁都一样。今天不管谁贴的，或者任何人的指示都一样。你们今天犯的所有错，都是挂
在我的名字上。你要是跟Global的同仁开诚布公地说出你认为的人为犯错，你认为谁马上
要负责这件事？”YC几乎用着是大绝招的方式抵住Jason的嘴巴。
没有任何机会。
要是明著说，基本上就是要忤逆与反抗VP。
YC几乎没有给予Jason任何空间。
“话说，Daisy，妳怎么会在这？”YC看到站在吴念华一旁的Daisy问。
“哦，没有啦。张爷爷请我一起来的。”
“没事没事，原本有别的议题要讨论，我刚刚确认应该是我搞错了。”张建宏打原场地说
。
“好。那这件事就到这边。Jason你那边务必把关好，你请所有品质部门的人都align完一
个正确的版本，我希望Global同仁来之前，最好大家都练习得差不多。”
“好……我知道了。”Jason面如死灰地点头。
吴念华几乎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就得离开。而YC的眼光始终没有放他在眼里，近乎就
像是“无视”的状态。今天的剧本到底是在多久之前就决定好的呢？他原本想要说点什么
，一旁的Jason似乎有注意到他的意图，用手拍着他的背。同行的四个人与YC与他的幕僚
们点头示意后，准备鱼贯地离开那高级典雅充满腐败的办公室。
此时，吴念华挣脱了Jason靠在肩膀的手，
他用奔跑的姿态回到了YC的面前，
突兀的表现几乎冻结在场的所有人。
吴念华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在YC的眼前。
“有事吗？”YC相当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素昧平生的工程师。
“老板，我有事要报告。”
吴念华播放手机里头的语音备忘录，
他将手机高高举起，
试着让手机扬声器发挥自己最大的力量。
在Jason还没来得及阻挡他时，
廖家辉与梁焕秋的声形已经在VP办公室中扩散而开。
‘老板，所以具体而言是什么悬念呢？’
‘小梁帮我把门关起来。’
‘这件事绝对不能带到David的名字，懂吗？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吴念华？’
“抱歉。这只是意外。”Jason用力地架住吴念华。
“不。还有………”吴念华即便自己已经被Jason架住，仍然继续按下播放键。
‘小梁，你到底能不能搞定这家伙？’
‘当然没问题啊，老板。’
‘干你妈的到底在说什么洨话，蛤？’
“够了！吴念华。”
Jason把吴念华的手机拍掉，
低沉的下落声闷闷地落在长毛地毯上。
“你叫做吴念华？”YC脸色凝重看着吴念华。
“是的，老板。”
“老板，抱歉。他不清楚他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Jason解释。
“没关系，让他说。”
“老板。刚刚那个是我们部门内的老板们的对话，这场事件不该是这样的。所有的一切都
是上级的一意孤行而导致的。这中间……这中间有很多机会可以转圜的，但是──”
“我刚刚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吧？”YC的眼神毫无闪烁，犹如佛一般的静心。
吴念华知道那个表情是什么。
那是一直以来他所看见的“意志”。
为了自身群体利益而毫不犹豫的表情，
最早廖家辉就是带着这个表情跟他讨论报废事件的。
“我不想再说一次。无论是谁，要是让Global的人知道真相，都是一样的结果。这样有回
答你的问题了吗？”那位佛尊露出了笑脸。
在他正多解释什么的时候，已经被Jason拉住了。
“但……”
“你这白痴，到底想怎样？”Jason用气音跟他说话，接着转身看着那尊笑面佛。他用手
用力拉着吴念华摆出90度鞠躬姿势。那些希望以及所谓正义的心念霎时可笑地成为泡沫。
“没事，老板，这一切都是误会。”Jason尴尬地发出微笑，带着吴念华认真地一起鞠躬
。在鞠躬之后，接下来充斥着许多拍马屁的笑声回荡在室内，大概是哪一个人又说了什么
难笑的笑话。
吴念华脑中都是失望的讯号。他听不见那些迂腐人们的笑声。吴念华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
么，几乎只差自己自动走到职涯的结局了吗？Jason拉着吴念华一同走出VP办公室。此时
张建宏早已在外头看着他们，眼光也带到了吴念华那边。他缓缓地说：“我先去忙了。既
然老板都这么说了，就别再瞎忙了，好吗？”
“好，是的。”Jason再次点头示意。
“那我也先走了。”Daisy的表情似乎很尴尬。
“谢谢你们了。”Jason再次鞠躬。
两个人站在八楼高级区的走廊，犹如笑话。
“还在这里发什么呆？”Jason说。
“就这样？”
“是啊。老板已经这么说了。”
“等等，哥。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别拉拉扯扯的，这里要保持安静，去楼梯间吧。”
两人走到了八楼与七楼之间的楼梯间，
皮鞋在梯间的回音就像是嘲笑的声音。
“你刚刚在发什么神经。在那种场合，不明就里地就把你手机的东西播出来。”
“我刚刚应该没有听错吧？结论就是这样？”吴念华问。
“小子。很抱歉，虽然你想做的事情跟我想做的事情一致，但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所以就这样？”
“对。”
“我已经到了这里，我们的协议──”
“我们没有胜算。小子，很抱歉，你得要回去你的部门了。”
“不是，哥。你知道我冒了多少风险。”吴念华不知觉地用手拉着Jason的手臂。
“妈的，别碰我的衬衫。小子，我跟你说。不是只有你冒风险。我也是花了很多的力气才
疏通出你刚刚看到的那场戏。我得说服很多很多的人，真的非常多。我得说出我的看法；
我得对抗我部门内另一半人的声音。然后现在他们准备等我回去看我笑话。他妈的，你只
是一个该死的工程师，不要讲得自己很伟大。”
“所以就这样吗？你明明知道真相不是这样。”吴念华认真地看着Jason。
“放弃吧。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就是比我们早还动手了，甚至准备比我们还齐全。刚刚那群
你没看过的人，他们每个来头都不小，都是不同部门的专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什么？”
“实力差距，该死的实力差距。他们有法务、营运成本等等各式各样的同仁。我们刚刚只
是死在其中一个环节上，或许我们还是有机会说出我们想讲的，你或许有机会播出你的录
音，但是法务同仁在那边就是没有在跟你客气的。我们待得越久只是越像笑话。”
“一切都结束了？”
“醒醒吧，小子。”
“哥。我认真跟你说，我现在根本没办法──”
“吵死了，你又不是现在被离职。你还有时间不是吗？”
“最多一年，是吗？我带上背弃我部门的风险跟你──”
“他妈的不要再跟我说你有很多风险。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前途受阻。我为了那该死的
林大卫，已经把我的经理之路赔掉了。不要说得只有你像受害者。你难道现在还要我帮你
安排部门？holy shit，请问我们赢了吗？有吗？”
吴念华觉得全身很重，
像是铅块将自己的全身俘虏。
组成的成份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