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程歆将脸埋进水里，努力让温暖的热水刺刺的感觉爬过她的脸颊和下巴，再次坐起来时，
皮肤果然被烫得一片红通通的。
她没有大哭大闹。对她来说泪水是工具是武器，是贪心不足一时冲动所下的决定，这样的
胜利虽然有赢的感觉，却也有屈辱与后悔。人们会说，因为妳是女人，所以就当作妳赢了
。
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
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冷酷嫌弃的脸，喜欢他明明不喜欢却还是要勉强自己的温柔，更
喜欢他像极了过去困惑的自己。她明明知道阿松很讨厌她，却在昨天轻易出手，这是她的
任性，因为退无可退，所以逼得他这样无助地发出了攻击，她很后悔，但是程歆没有办法
。她忍了好久，想要对阿松告白的心情无法抑止，只是到最后关头程歆还是龟缩了，只能
用这个方式逼他就范。
这是身为女人的奸诈。
只要有一副姣好的身躯，男人很少会拒绝，她是没想到自己趁著酒意吻了他，这么讨厌她
的阿松居然也不例外。因此她在试探之后便贪心了。拥抱了不应该拥抱的胸膛，亲吻了不
应该被亲吻的嘴唇，虽然她清楚地见到他迷濛的双眼中只有自己，他的困惑与痛苦，压抑
与不安，都从他的欲望中展现无遗。
他不爱她，这是当然的。
看着他早上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就知道。阿松对于贸然接近自己的人都饱含有敌意，他对于
亲密与信任都极度恐惧，认为她一定是有目的的。因此她就了他的意，拿了钱就走，他现
在应该被自己的罪恶感啃食吧。
活该。谁要他对一个女人讲这种话呢。
但阿松的怀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的确是个做作的女人，总是伪装自己的完美，不希望
在他人面前露出一点点缺陷，程歆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够喜欢自己崇拜自己，好像这样能够
获得成就满足，所以会刻意迎合别人的喜好，为的也是自我保护。
程歆大概五岁的时候，爸爸与朋友共同开公司欠下巨额债款，为了诈领保险金，就把妈妈
给推下楼梯伪装成失足。原本父亲想连同年纪小小的程歆一同杀害，但是那天幼稚园有活
动放学晚了，导致自己意外的活了下来。后来程歆在姑姑家长大，不知是否因为他人的意
见或家人的虐待，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存在，恨不得跟妈妈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更对周
遭的一切都没有安全感。
渐渐的，程歆养成了配合他人的习惯，习惯受到每个人的喜欢爱戴或崇拜，否则就没有任
何安全感。渐渐她已经习惯挂上了优雅而温柔的微笑，不知道原本的自己个性究竟是软还
是硬，性情是冷还是热，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头，活在他人的价值观中，即使受他人喜爱，
却仍然是这么寂寞的一件事。
一直到她遇见了阿松。
他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和别的男人不同，阿松从一开始就讨厌自己的所有行为，使得她有
些不知所措，但是这个在公司根本没有存在感的男人，其实心肠没有想像的冷酷无情，他
的尖锐都是为了要保护自己，就像她一样。
要是有机会，真的想要跟他交个朋友。
她虽然喜欢阿松，却从未奢求会跟他有进一步的接触，所以同事了两年多三年，她们的互
动都很少。程歆从小就因为父母的原因惧怕男人，也像阿松一样有严重的信任问题，所以
与她交往的男人不多，时间也短，也因为不愿意将自己的祕密告诉任何人，导致许多感情
都无疾而终。
不过昨天，是第一次她与其他男人过夜，却睡得很好的。
她自己也觉得很神奇。是因为酒精还是其他的原因，她也不清楚。要继续探究，还是就此
罢手呢？看阿松早上那样的反应，还是算了吧，这一夜荒谬就把它归类于自己的冲动吧。
其实昨晚，是她打算放弃的最后一次，因为反正阿松讨厌她成这样，已经没有后路所以义
无反顾。她也是有自尊的，并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
而对于阿松昨晚的反应，就当作是本能吧，当作是鬼迷心窍吧，或是当作是他一时无法控
制的冲动吧。那些细节就让她独自回味吧，不要说破是对他最后的礼貌，她冷哼了一声，
表情有一种嗜血的冷酷与得意。
她从未想过恋爱会是这样紧绷而像是竞赛般的关系，电视上小说中所讲述的美好的梦幻的
爱情，她一次也没有感受过。只要与人过于接近，她就会恶心的想吐，即使拥有美好的外
貌，她也从未体验过真实的恋爱。
除了恋爱，夜晚与其他人同寝更是几乎不得安眠，导致她上大学，参加过夜的活动或聚会
，都特别焦躁，因为她总认为睡梦中会有人来杀了她，就像父亲杀了母亲一样。不知情的
男朋友们总是说不了解她，觉得有距离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亲密接触更
是必须强加忍耐，根本无法从中体会喜悦与快感。这是第一次，她遇见了喜欢的人，也是
第一次，她想要找寻真实的自己。
总之，先归零吧。
从头开始。
＊＊＊ ＊＊＊ ＊＊＊ ＊＊＊
这是自我要求很高的她第一次请生理假。休息了一天，也回到婚礼现场把车开回家，整理
好自己之后回到了办公室，又开始一成不变的生活。回去又要面对大家关心的谄媚的脸孔
，以及自己不得不勉强笑出来的表情。
大鼻子又来了，他所给的指令还是那么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学得会RD的语言，RD
多半都情绪负面而且务实，给他们指令时他们只会想着可行性与正确性，以及之后是不是
还要更改。所以总是会问：“为什么要多加这个新功能？这个功能有做过基本的市场调查
吗？上线之后还会更改吗？是不是又天花乱坠乱想一通就想着要放上去？产品文档出来了
没？设计稿已经确定了吗？”
PM的斗志激昂和满腔热血，都会被这些质疑给敲碎一地。这时候程歆就必须跟大鼻子说，
之所以同事们会有这样的质疑，是因为这些功能大家可能觉得不实用，或是觉得不符合市
场需求，或是现有工作实在已经忙不过来了，而且之前可能改版之后成效并不如理想，实
在是没有必要再增加大家的工作量。
大鼻子只会说，“我也没有办法啊，他们都不听我的。”，或是：“我也很勉强啊，你们
不能配合我一下吗？”这样的苦肉计是行不通的。PM必须理解市场，也理解商品功能上线
的可行性，要是没有自信，RD就不会信任你，就算大家硬著头皮做也没有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与大鼻子的对话中竟然觉得累了，不自觉的唇边默默歛起了笑容，大
鼻子也感觉不对劲。“歆歆，妳生气了吗？”
“没有。”程歆摇头，“但是我不会时时刻刻在这里帮你翻译，你要学着跟他们沟通才可
以。你的工作就是协调联络，如果连这个都没办法做好，不如找年轻的妹子来打屁聊天，
RD们也看得开心。”
“我知道了…”程歆虽然语气轻柔，但这几句话也算是言词激烈，大鼻子PM似乎也吓到了
。“对不起。”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好意思。”看着大鼻子的表情，程歆也吓了一跳，赶紧道歉。
草草与PM告别之后，一抬头才发现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她皱了皱眉，低下了头不
打算开口，只让这个有些尴尬的气氛在大家面前缓缓发酵。好一会儿，立伟像是想要缓和
气氛般的开口。“程歆讲的这几句话简直大快人心啊。别在意。”
“别跟那个大鼻子生气，他本来就不带脑上班的。”另个同事也缓颊。
她苦笑地继续埋头在公事中，这大约就是平时伪装的效果吧，哪天她真希望谁能够狠狠的
骂她，将自己的好好小姐形象给毁于一旦，重新开始也就不必如此辛苦的维持了。抬起眼
刚好对上了阿松应该是好奇而转过来的眼睛，不过他似乎像是被电到一样，很快的就别开
了，这使得她忍不住嘴角的微笑，只好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所以歆歆礼拜天喝醉了吧？怎么回去的？”这时候李浩彬说了一句话。李浩彬长得帅气
高大，是个牛仔工程师，极度的自以为是，工作几乎快得无人能及，却错误百出，重点是
RD总经理还很喜欢他，要不是大家盯着，他早就毁了这个TEAM。重点是，他是她的前男友
。
大约是刚进公司的事吧。当时她还是个新人，进来公司没多久就被他连续的追求攻击，虽
然勉为其难的在一起了几个月，最后也因为程歆原本就有的信任问题而轻易告终。后来想
想没有继续在一起也好，毕竟他的工作态度和型态实在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有遇到别人带我回去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尽量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不想被察觉有
任何异样。
“谁？”李浩彬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程歆笑着问。
“我关心妳的安全啊。”李浩彬的眼神似有若无的扫射过办公室，留在阿松斯文秀气的脸
蛋上，程歆庆幸阿松就像平时一样，对外界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要是妳傻傻的
被别的男人捡尸回去，岂不是便宜他人了？”
“管好你自己吧。”程歆笑得自然。“明明那天是你灌我酒的不是吗？现在倒是关心我的
安全了？”
不料李浩彬的嘴唇接近了她的耳边，“是我想送妳回去的，没想到被那个弱鸡宅男捷足先
登。”
“是我找阿松送我的。他很绅士，不像你。”她退开他。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这家伙的性骚
扰的路数还是一样频繁。
“那是因为他根本是处男吧？”李浩彬哈哈大笑的离去。程歆松了口气，差点气不过就回
嘴呛回去了，要是这样可就不太好了，阿松应该不会想要办公室的人知道太多他们的事情
。他们的事，听起来像是个两人之间的祕密。或是由她的痴缠他的厌恶构成的一个故事，
总之不是所有事物都像是字面上想像出来的那么美好。
今天的阿松，只有两个不敢对上她的眼神。连后来的开会，他的头都低的几乎不与任何人
对视，真是冷漠的男人啊。
只有她一个人焦躁不安，实在太狡猾了。
＊＊＊ ＊＊＊ ＊＊＊ ＊＊＊
第五章
“阿松。”那个女人又来到他的梦中，她还是一样那么亮丽可爱，总是娇腻的挽着他的手
，轻唤着他的名字。
她叫做筱妍，是个圆脸甜笑，人见人爱的女孩。他们是高中同学，班上的班对，那时他们
约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学。那时的阿松还很开朗活泼，过著没有什么烦恼的生活，后来筱妍
考差了，去了不同的学校，他当时安慰大哭的她，说他每个月都会想办法下高雄来见面的
。
然后却在几个月后的某天，发现了她的背叛，不止一次、两次，她的“男朋友”几乎是在
她不在的期间充实了她每天的生活。每次东窗事发，她都会求他原谅，说她只是因为他不
在身边而感到寂寞。因为爱她舍不得分手，所以阿松一次次的放纵，只是两人之间的信任
就这样一次次变得脆弱不堪。
后来他从她的闺蜜口中才知道，筱妍不愿意放手只是因为阿松家里有钱，每次吃饭出去旅
游，总是可以不花任何一毛开销，这是使得她虚荣而满足，更别说那些送到手中的高价礼
物，许多被她拿去送给她的那些男朋友们。
她不是爱他，只是爱上他的钱，就像那些身边的朋友一样，总是听说了他爸爸是谁之后，
就会逢迎谄媚的贴过来，希望就能够得到什么好处。一直到那一刻，阿松才甘心放手。他
才体认到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原来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再也不参加朋友的聚会，也不愿再跟任何女人来往了。那些话不投机的人为什么总
是要找他一起吃饭呢？是因为他会付钱吗？那些陌生而兴趣缺缺的女人为什么在看到他的
车之后，眼神就会变得谄媚呢？他认清了自己的价值，不是值得被信任的朋友，也不是值
得爱的人。
父母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肯拿家里的钱，为什么不愿意在家中的公司上班。阿松什么也不愿
意说，只想要创造自己真正的价值，不想要附属在他身上的那些东西，他深怕去掉这些之
后，他便会回到从前那样，分文不值。但是在这份工作上他也找不到什么成就感，日复一
日的辛劳只是让负面情绪压抑著自己疲惫不堪。他的价值在哪里呢？
他坐起身来，全身都爬满细细密密的冷汗，阿松脸色发白，大口喘气，即使从梦中惊醒，
他也能够马上安慰自己道，只是又一次的失控罢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么多年来，
不都应付得很好吗？只是他不懂，已经经过了这么多年，明明已经没有牵挂，也不再有任
何迷恋，为什么这个人的脸还是不消失？
所以他才会讨厌程歆。她那张对任何人都温柔的笑脸和那些女人谄媚的样子如出一辙，为
什么要对每个人都那样迎合那样笑？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个性？为什么不懂拒绝
别人？身边没有人难道就会寂寞吗？难道这样不累吗？
于是他打了电话给她。“妳在哪里？”
“…家里睡觉…”程歆将自己的手机看了仔细，看清了来电的人确实是他。公司有配每个
员工一支公务机，打来的显示是内部的分机号码，所以是他没错。“现在凌晨四点…你有
什么毛病？”
“过来。妳知道我家在哪里。我…”他话还没有说完，程歆便气呼呼的把电话挂了。把她
当什么啊？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几个礼拜没说一句话，半夜就这样打来叫人去他家，这
是什么奇怪的招式？不是说讨厌她吗？不是不想看到她吗？不是说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吗？
难道他认为就凭著这通电话她就会真的会去他家？
但是越是这样就越奇怪吧？阿松不是这样的人，何曾对她，或是对任何人做过这种要求呢
？如果她不去，难道有别的人会到他家吗？他感觉很不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至少看
看他的情况总可以吧？当她游移不定的时候，她已经握著方向盘往他家的方向去了。大半
夜的，她开着她的车去了他家。
他住的地方是公寓大楼，地下室停车场停妥车后，她熟悉的进了电梯按了最高的楼层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这通电话算什么？对她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对他来说又算
什么？
按了门铃，等了一阵子门开了，里头漆黑一片，一盏灯也没有。她轻手轻脚的才刚关上门
，就感觉被扯进一个陌生的胸膛。她本来还想发脾气，用力推开他，却感觉阿松身体满满
都是冰凉的汗水。“你…怎么了？”
阿松没有回话。
她想看看他的状况，但是他只是静默地搂着她不发一语，程歆知道他不对劲。也对，正常
状态的阿松，又怎么会打电话给她呢？本来满腔怒火没处可发的程歆，心还是这么不争气
的就这样软了下来，她捧着他的面颊，轻语道：“让我看看你…”
但是阿松的吻就这样封住了她要说的话，他的身上有着木质调的香味，这股香味侵入了她
的感官，觉得一阵晕眩。程歆对香水很敏感，不喜欢过于浓烈的香气，而阿松身上的气味
，是若有似无的santal33，明显清亮的雪松在让人心神清逸的檀香中异军突起，有种他本
人专属的孤独感，这味道在他温柔的发间，不呛不烈，很轻柔优雅。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份安心感当中，她又再次卸下了心防，把那些疑问都放在一边，再次的
拥抱了他。即使他的眼神空洞，表情冷冽，但他还是很温柔。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把这一场亲密关系当作什么，但是程歆知道，上次可能不是那么明确，
但是这次她很肯定。他在疗伤，他在求取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她是他的药。他像是一只受
伤的野兽在舔拭自己的伤口，却又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受伤。阿松就是这样别扭。
她喜欢他结束时，额头与自己的额头相抵，他漂亮的脸孔很近，像是在那个瞬间，即使在
黯淡的光线中，她也能够感觉出阿松已卸下了心防，表现出平时没有的脆弱与无助，这个
动作像是告诉她，他很需要她。最后他会吻在她的额头上，作为结束。这举动温柔得足以
让她落泪。
他翻过身去睡着了，但这一回，程歆却一夜无眠。应该说她舍不得睡，隔天早上起来后，
她又必须面对那个暴怒，痛苦，后悔不断的阿松，他会指证她的不是，说他有多么厌恶她
，他会将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抹灭，当作从来不存在，尤其是他的温柔体贴。逼得她
也必须冷漠以对，假装对他的伤害毫无感觉，假装刚才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梦境。
但她会忘记的，即使落在她额头上的吻，和说出恶毒的言语的口，是同一双嘴唇，她仍然
要假装忘记。
这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手段，也是她安慰自己的方式。
即使搞不懂他的想法，却能够看着他沉静的脸庞，阿松的眉眼长得虽然有些阴柔，但是也
俊秀好看，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也精壮有力，少了几分有棱有角的男人味，但其实他的声
音非常低沉有磁性，这些奇妙的反差，是程歆花了整晚默默细数的。奇妙的是她原本对这
些都没有特殊的喜好，是喜欢上了阿松才有这样的感觉。
要是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瞬间就好了。她宁可被阿松所丢给她的钱践踏，也不愿承认自己
喜欢他，她不要他因为自责而接受，更不希望自己的情感乱了彼此的联系。
＊＊＊ ＊＊＊ ＊＊＊ ＊＊＊

好看~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