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惊醒,额沁冷汗。趴在地下的西罗再化人形,俯身探床。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只要有王嫂在,谁也伤不了妳。
店铺里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李杰经历什么,西罗只是柔声安慰,以手掌轻轻擦拭李杰额脸。
她嗅到了李杰的神识离体,朝王嫂而去,也嗅到了侵门踏户的不怀好意,
更嗅到了兄长的怒不可遏,但无法闻出更进一步的过程细节。
迅速镇定下来的李杰望着西罗,尴尬微笑,大致交待了方才梦中所见。
西罗告诉她那不是梦。李杰毫无困难的接受这点。
她终于明白,妈妈对当初那件事深信不疑的坚定心境。
有些事情看似虚幻,但你却知道那是真的,只是可能需要有人来帮你确定。
“我为什么……会那样?我是说……灵魂出窍?以后还会有吗?”
李杰不知道自己是意犹未尽还是余悸犹存。
“不用担心,那并非妳的完整灵体,只是魂魄的一小部分,
就算弄丢了都无伤大雅,有办法能再补回来,我们习惯称为神识,这种状况叫做神游。
不过这是魔女的专长,有些地方我也一知半解,应该由王嫂来向妳解释。”
“王嫂会过来吗?”
“晚一点吧?她手上还有妳说的那个查理要忙。”西罗不太确定的耸耸肩。
“查理……没事吧?”李杰不禁关切。
“如果王嫂要他没事,那他就会没事。
放心啦!王嫂其实心肠很软,而且一定会看在妳的份上好好对他。
这点应该是跟主人学的。就像主人当初收容我们。”西罗的眼中带着感激。
“主人……是谁?”李杰这才想到,似乎还有一个比王嫂更高阶的幕后人物。
“我们的主人,是最伟大的魔女之一,也是这间铺子真正的经营者。
只是主人出去办事,所以交给王嫂打点。”
西罗笑笑,帮李杰把枕头垫在背后,让她倚靠床头而坐:
“我和哥哥曾经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流离失所,从职业军人变成过街老鼠。
是主人给我们这两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个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还大方接受和包容我们伤痕累累的不堪过去。主人的胸襟,比天广,比地大,比海辽阔。
就算不用戴上项圈,我们的忠诚也永不改变,至死不渝。”
“主人真好。西罗以前也很辛苦呢。”李杰不明所以,却也深表赞同。
能让西罗、酷罗、和王嫂这样特殊又厉害的人愿意效力,甚至誓死追随,
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吧!
“如果是为了能遇到主人,那吃再多苦也是值得。
自从被主人接纳以后,我们才找回了尊严、荣誉、还有自由,
不再是任凭欺凌的丧家犬。”西罗淡淡微笑,半是释怀,半是凄楚。
李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靠近西罗一点,将头枕在她的肩上,以行为表示支持。
西罗神色一亮,轻拍李杰手背笑笑又说:
“不过妳不用和我们一起称店主为主人。要怎么喊比较恰当就问王嫂吧。
我和哥哥也是直属主人,理应是和王嫂平起平坐,只是尊敬王嫂资深,
又和主人情同姊妹。不过我们生性不拘小节,小地方对王嫂没大没小是习惯了,
但重要的大事就得听她的。主人有交代过,若是大人不在家里,
就由王嫂全权作主代理,管教我们这两个无法无天的毛孩子。
我们小时候还被罚过跪呢,因为乱翻东西出来玩。
不过长大以后,王嫂对我们就温和多了,差不多是视为平辈,偶尔严厉也都是为我们好。
如果主人是女神的话,那王嫂就像半个母亲。”
“王嫂会体罚啊?”李杰吐吐舌头。妈妈可从来没打过她,连稍微凶一点都很少。
“爱的教育,铁的纪律囉。王嫂很重规矩,所以之前她向妳行礼,
我才要到她身后,不然一并受礼就太没伦理。
由于代管店铺,有些客人不明就里,或是想讨好王嫂,
所以会叫她魔女,不过总是会惹王嫂生气,马屁拍在马腿上面。
因为王嫂觉得这样害她有僭越之嫌。
对了,我刚刚说的‘情同姊妹’也别让她知道,不然我会倒楣。”西罗叮咛。
“妳们为什么要行礼啊?”李杰眨眼,终于吐出梗在心头的疑惑。
“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在拜码头吧?这个……就也等王嫂来解答吧。好吗?”
西罗回避,带着歉意,还有几分故弄玄虚的调皮促狭:
“不过我可以告诉妳,说不定我们以后见了妳还得下跪嗑头,
举手敬礼还是弯腰鞠躬根本就不算什么。”
“为什么啊?”李杰不解。西罗只是眨眨眼睛,摇摇手指。
“好啦,我知道。等王嫂来再问。”李杰嘟囔。
西罗给了她一个拥抱,又在李杰额上亲了一下。李杰吓了一跳。这有点过份亲暱。
看出李杰受惊,西罗连忙解释:
“对不起,妳让我想到一个人。她和妳一样这么可爱,这么逗趣。
除了哥哥,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谁?”李杰问。
“她叫亚拉拉,是我们的幺妹。”“亚拉拉吗?”李杰咀嚼著这个名字。
“那是她的乳名,在族语中是‘小斑点’的意思。我们还来不及帮她取正名。”
西罗遗憾万分,重重叹气。这短短的最后一句,就透露出两个讯息。
只有同族才能意会的悲哀讯息,以及满腔无奈。
依照犬族习俗,每个孩子在换牙之后,就应该拥有正名,除非夭折。
而替孩子定下正名,原本是双亲的工作以及权力,
唯有父母亡佚,才会由兄姐或其他长辈代劳。
“亚拉拉呢。”李杰不禁想问,尽管她不确定该不该问。
“下次再说吧。王嫂来了。”西罗苦笑,避重就轻。李杰也只能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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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兽曾经和睦共处,有如一家,却因古老到难以考究的不明原因而撕破脸。
禽与畜从此分道扬镳,壁垒分明,纵使向来并非天敌,一旦见面也如世仇。
后来甚至引发全面大战。
碍于天与地的遥远距离,再加上双方的主事层级又避不见面,
以免被说背叛通敌,被当成出卖同胞的间谍奸细,两族想好好沟通是难上加难。
于是蝙蝠自告奋勇,居中斡旋,却落得里外不是人的难堪窘境,
被冠上两面讨好的无耻臭名,遭到鸟兽两族的共同肃清。
为了逃避迫害,苟延残喘,无地自容的蝙蝠族只能躲入洞穴,寻求生机。
全因为一场原可避免的破裂谈判。
交涉失败,彻底决裂,那便是你死我活的唯一局面。
撕杀场面不断上演,双方数量迅速锐减,在许多宝贵的品系濒临绝种之时,
一道曙光照亮了毁灭之外的另一途径。
那是魔女一时兴起……或是有意为之也未可知的及时介入。
在兽族之王麒麟,以及翼族共主凤凰的共识之下,
由魔女的魔血和龙族的代表做为见证,双方订下了颠扑不破的永恒契约。
禽兽之间立即无限期停止征战,即刻生效,双方以天地为界,划清地盘互不侵犯,
派驻特使以期和解。奄奄一息的生机得以延续,但两族间的矛盾并未消除,也不曾停止。
因为合约内容不够严谨详尽。
翅膀飞得再高,终要落地,那耸峭峥嵘的云中山巅,又究竟该算谁的领域?
兽族即使到达不了,也不乐见鸟族得利。
羽翼翱翔再久,总需歇息,那多不胜数的各处枝头,又到底归属何方辖区?
兽族宁与人类分享,都不希望鸟族受益。
禽类动辄得咎,往往一不小心就越界过境,受到合法却不合理的突袭攻击。
以捍卫地盘驱离外侮为名。
兽族虽不至于格杀勿论,意在找碴,但翼族总被弄得狼狈惊惶,铩羽而逃。
问题是当初已经说得明白,除了原本就不能飞或不擅飞的翼族,
想临时进入兽族的领土都必须取得许可。
翼族若未提前申报,遭到驱逐是天经地义,受了轻伤也得自认倒楣,
而且出手回击便是理亏,说不定还会惨遭重创。
按照合约,兽族有权衡量手段强弱,只要不杀伤性命,屠戮翼族,便不算执法过当。
然而兽族的待客之道又有欠宽容,喜欢游走在几乎踩线的边缘地带。
灰色太多,争议不断,新仇旧恨,越演越烈,于是主约之中又加入了附约,
注明特许翼族能够随时暂停、过渡、或滞留的标准以及范畴,
还划出了几个山头让翼族拥有,做为赔偿以及基地。
纷争弭平,嫌隙更深。
翼族不满脚踏实地的权力也要受限,兽族愤怒原本完整无暇的领地被剥夺割让。
但碍于契约无比强大的强制力,双方子民也只能接受现况。
百年一瞬,晃眼数千,奠定至今的安稳摇摇欲坠。由契约所维系的恐怖平衡终将打破。
黑袍神态轻蔑,咬牙狞笑:
“老屁股们都腐败了,只想守着祖产,不图开创新局。
大部分的族民也都不求上进,只想窝在老巢里面终其一生。
人类数量越来越多,四处侵略。兽族领地辽阔,可以搬家迁徙,
但咱们在地上的净土就那么点大,总有一天连想逃都无处可逃。
我族再这么深居简出的隐居下去,很快就会晚节不保,万劫不复,
不但毁在人类手上,还成全了兽族借刀杀人的恶意。
许多没有法力的平庸子民,栖息地都已惨遭摧残,崩坏殆尽,
别说繁衍后代,连自身生存都有问题。”
“客观看来,闭关自守已是唯一选择。”白哥儿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梦话。
但黑袍知道他的头脑可清楚得很。
“那你‘主观’来看呢?经过了十二年的沉淀,还没有下决心吗?”
没错,他们不能和兽族开打,和人类冲突也无法解决问题,只是制造动乱以及伤亡,
但见缝插针的机会还是能有。如果懂得争取的话。
不用套话也能知道,白哥儿势必在十二年前就明白这点,
黑袍却是最近几年才发现端倪,但始终无法确定真假,更不能换算成功机率。
直到李杰出现。王嫂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没有定论,何来决心?”白哥儿摇头晃脑,语调含糊,像打瞌睡。
若是密谋外泄,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些话是刻意所言。
半梦半醒间昏沉沉的,说点糊涂话并不为过,也不奇怪。
纯白是洁身自爱的颜色,也是独善其身的隐喻。
“定论吗?”黑袍压抑狂喜,深知只差临门一脚:
“不但有迹可循,而且有机可趁。契约本身是永久的,但内容却只是半永久。
至少部分内容是这样没错。我们不能毁约,但能修改条文。
主约无可违逆,附约却仍有空间。吾族领地,尚能更动。
只等你一句话,假设就能成为计划。”
“酒真是穿肠毒药。我是不是喝醉了才会神智不清?”
白哥儿睁眼,停止假寐,语意暧昧,模棱两可。
“最出色的菁英不怕喝醉,天底下的狂妄之徒大多嗜酒。
革命近在咫尺,不过几步之遥。”
黑袍信心十足,昂首阔步,端著两大杯酒到白哥儿面前。
白哥儿仰起脸来,神色揉合了无奈以及亢奋。黑袍容光焕发,情不自禁。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孤掌难鸣,势单力薄。但若有你相助,何惧不成?”
他递出酒杯,斟至边缘的酒水满溢出来。
“真苦恼啊。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一旦加入以后,好像就切割不了了呢。”
白哥儿发觉胸中的热血已经按耐不住。他终于能够勇于面对现实。
自己等这天等了十二年了。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的畅快过瘾,尽管姗姗来迟。
他是天生鸽派,却随时能变成货真价实的鹰派。激进份子的角色总得有人扮演。
“我俩加成,指日可待。”黑袍又将酒杯向前一伸。
“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野心则可能害死两只鸟。”白哥儿看看酒杯,又看看黑袍。
这是他赖以维系理智的最后冷静。若不煞车,就只能同舟共济。
黑袍沉默不语,只是等待。半分钟后,白哥儿接过酒杯:“看来我得先请个假。”
黑袍开怀咧嘴,一点就通:“兵分两路?”
“双管齐下。”白哥儿噙笑肯定,任凭酒水划过杯缘,流下指腹。
他要深深品味,好好体验,并且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那怕最后会是徒劳无功,也要淋漓尽致大干一场。
将成败抛诸脑后,放手一搏,也是求仁得仁的潇洒浪漫。
真是太符合美男子的形像了。对于自恋倾向,白哥儿从不讳言。
“同步进行。”黑袍点了点头。“事半功倍。”这是白哥儿的预言也是估计。
“那就来酩酊大醉一回吧!敬展翅高飞!”黑袍豪情万丈。
“展翅高飞!”白哥儿不惶多让。匡啷一声,这次两个酒杯确实相碰。
生死之交,不过如此。这可是玩命的活儿,两人都有了无法回头的舍身觉悟。
当选项只剩下勇往直前,事情看起来就简单多了。功臣罪民,一线之隔。
“那么我也有故事要说。”干杯过后,白哥儿抹抹嘴角,酒渍在白衣袖上艳丽晕开。
“愿闻其详。”黑袍屏气凝神,洗耳恭听。
“十二年前……”白哥儿细数过往,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