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鬼门就要关了。
方才洗澡前,去阳台吸菸区,准备拿菸出来抽的时候,一根菸掉了出来。掉出来的菸是不
抽的,其传闻已不可考,最大宗的说法还是“那是好兄弟在挡菸”,默契于心,捡了起来
,先打火点着,让菸起了火头,靠在菸灰缸上。
自己点了一根,倚窗想,父亲暮年曾与我讨菸的事。
彼时的他早已不是能抽菸的身体,我那时才高三,常常去没有他的房间里偷他的菸抽。
他老人家昏聩得不行,回房后我的菸味混搭着他身上陈年的菸臭,与他不再敏锐的嗅觉,
我心想这招“藏木于林”他是无法明察的,他也无动于衷似地与我说起不着边际的话。
直到后来他进出医院多次,我再也不在他身边抽菸。
最后一次进医院,前夕他忽然把我叫进房,问我有没有菸可抽?我装傻,他却睁著异常明
亮的老眼,又问了一遍。
“有没有菸可抽?”
我才拿出怀里的进口菸给他,并为他点上。孰料久未吸菸的他,吸得太浓太大口,咳得几
乎喘不过气来,我说别抽了,都戒那么久了。他却说没关系,这次不抽,还有机会再抽吗
?
旋即笑了笑,侧躺回床,微微哮喘,像只老老的毛毛虫。
几天后,他进了医院,拖了几个月,就再也没出来了。
父亲要我为他点菸那天,母亲也在,步出房门后,她说我真笨,爸爸是在测试我有没有在
偷偷抽菸。“算了,你们都这样,叫你们别抽了还一直抽,有够笨呐!”
然而在父亲的丧礼上,往后的祭祀里。
母亲总是装得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说“学人你有菸吧?拿出来点给爸爸。”我觉得这突
如其来的要求很烦,很不合我的作风,母亲却觉得别人有,我们也要这么做,往往是被我
拒绝的。
我却会在某个角落,偷偷点起一支菸,给父亲,也给我自己,好好交代这次来的事、我的
近况。这是仪式,也是种瘾君子的默契
“先抽起来放吧,下次再来陪你。”我每每都抱着这样的心思陪伴。父亲走好久了。
洗澡前,菸初点,风吹得嵌在菸灰缸上的菸头,明明灭灭,亮起红灰红灰的光。洗罢身体
,菸也熄灭了,仅剩苍白的灰,与烧过头的菸嘴。这根菸是浓的,我心想。
菸烧完了,烧得干干净净,这或许也是我想念你的其中一个方法。
爸爸,你早已投胎,或是科学点说你早就不在好久了。
可是我仍然会想你。想说你当初最后吸得如此迫切的菸瘾,还够吗?做为死前的安慰,是
否留有余韵?想说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我对过去深深吸著菸,好像自残,又好像不得
不以此自我安慰:你还在我心里,我忘不了。
你的房间,现在没有菸味,好怪。
多了妈妈的老人味,妈妈很喜欢那个房间,现在装了电视,她会在里面看电视看到睡着。
那个今晚与我讨菸的好兄弟,不论你是来自何方,我都谢谢你,让我想起这些琐事,想起
他。
你的菸还够吗?我们一起点一根吧。明日鬼门就要关了,我能给的不多,就一根,这根菸
我抽了好久,有大半辈子那么久。我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