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时候她惯常搭火车上学。晚上上课,学校在闹区,距离捷运站只有五分钟
的路程。四点五十三分的区间车,从桃园出发,莺歌山佳南树林,莺歌到山佳的路途间
有一栋铁皮屋,上面有一道小小的手写字体写着蛙腿宇宙,她一直没能明白那是什么意
思,后来查了才知道那是一个以木头创作为主的工作坊。树林浮洲板桥,下午五点的浮
州尽是要回家的国中生,然后进入地下,万华,台北。板桥会有一半的人下车,她则是
在台北下车的那另一半。对于台北她并不熟悉,开学典礼那天有点搞不清楚方向,搭到
反方向的捷运,直到听到下一站是龙山寺她才察觉不对劲。
她其实没想过会来到这间学校。八月中大学考试放榜时,她上了一间在岛屿东部的
学校,家里说太远了啦而且唸文学出来饿死怎么办,为此他们大吵一架。最后她妥协了
,去唸了进修部,入学方式是现场撕榜。撕榜当天她又问了一次父亲如果上不了法律系
怎么办,父亲说那就选公共行政吧。上哪个系一点都不重要,他们都明白那只是跳板,
只是为了一年一个的进修部转日间部的名额罢了。
一个星期之后她大致不会搞错捷运的方向了。板南线要搭三站,忠孝复兴转文湖线
,之后再搭两站,在中山国中站下车,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中山国中在哪。出站,转入锦
州街,走到龙江公园的十字路口,穿越马路就是学校的侧门。靠墙那一侧是机车停车区
和人行道,人行道旁的围墙上贴了禁止吸菸的标语,但是没有人真的遵守这条规定,下
课时常常可看见学生三五成群的聚在机车停车区抽菸。人行道上行道树一棵棵排列整齐
,树根凸起,暴露在空气之中,和地砖之间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凹槽。下雨时人行道总是
淹水,她总是踩着凸起的树根往前走,从旁边看就像在跳跃一般,只为了不要弄湿鞋子
。
她开始练习在火车和捷运上站着睡觉。习惯不吃晚餐,或著买各种会被在环保局工
作,年纪快可以当她父亲的同学说“你只吃这个喔”的食物,因为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
是六点半,她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迟到,如果够早到台北的话,她会去龙江公园对面的小
巷子里的越南小吃店买一份生春卷。计算各种时间,找寻能够最快抵达目的地的方法。
从桃园出发要在第七车厢下车,这样到台北时,下车往左手边的楼梯往下走,出站后就
可以直接进入捷运站。K区Y区Z区,她还是没有搞懂到底要怎么样才不会迷失在这座巨大
的地下迷宫里。晚上九点的自强号是最后一班往南的自强号,155次,晚上八点半从七堵
出发,开往彰化,如果那天提早下课,她又跑的够快,通常都可以搭到这班车。从板南
线的月台到台铁月台,最短也需要四分钟,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的四分钟,但是她有时候
还是会看着火车开走,然后搭著四分钟之后的区间车回家。
她又报了一次的升学考试,又一次,父亲并不同意,但是这次她选择了先斩后奏。
又买新的参考书,她有点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时间似乎是停滞不前,纵使
她已经不再穿着制服追赶公共汽车,她依然是一样的出门,一样的去学校,然后回家。
她的人生没有太多改变。她的十九岁和十八岁并无不同,她试图弄清楚为何一切看
似都改变了她仍停滞不前,但她找不到答案。
她只能继续著每天追赶火车的生活。
新的学期开始了,她选了两堂中文系的课──虽然其中一堂课和中文系其实一点关
连也没有。她开始有了新的上课路线,搭火车到莺歌只需要十分钟,在莺歌火车站再换
公共汽车到学校,整个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她惯常去图书馆,在那些晚上还有课但是不知道
该去哪里的日子里,在那里她不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等到了搭车的时间再前往台北。
第三次升学考试的结果出来了,看起来和前面两次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去问了助教关于
进修部转至日间部的事情,助教只跟她说了一句好好准备转学考,她回说好,她也只能
说好。她多买了几本转学考要用的书,开始翘课,依然习惯不吃饭,试图在三点以前入
睡,维持一切的平衡。但是她还是常常在开往台北的客运上睡着。
直到把休学申请书下载下来她才知道休学需要系主任的签名,因为她也没想过会真
的离开这里。新的学校一样在台北,但是在山的旁边,她不用再搭火车上学了。她先去
了三峡,为了系主任的签名,系办公室的工读生看到有人进来似乎有点惊讶,问她说来
做什么的,她说来办休学的,工读生有些困惑,她又补了一句我是进修部的,工读生更
困惑了,等我一下,然后换成了行政人员问她几分钟前刚回答过的问题:妳来做什么的
?她又给了一次相同的答案,然后她想了想,又多了一句话:我要转学了。行政人员没
有问太多问题,只跟她确认了新的学校和科系,然后打了通电话告知台北那边的承办人
员,拿了的印章,在申请书上系主任的格子里盖了章。这样就可以了吗。她有点迟疑的
问了这句,“剩下的流程都要在台北那边办”,行政人员叫她趁早过去,因为外头看起
来快下雨了。台北的行政人员一样有些困惑,毕竟在八月初来办休学而原因是转学的学
生并不常见,在跟她确认过要转去哪后,行政人员突然说了一句话:他们今年也有一个
学生转来我们这边。
往捷运站走的路途上她才真正意识到,时间依然是在流逝的。几个月前在锦州街上
新开的那家咖啡店收掉了,常去的那家越南小吃店不知去向,原先的店面变成了专门卖
鸡汤的餐厅。下午两点的台北不至于拥挤,但依旧迅速的令人不知所措。真正停滞不前
的是她,而不是时间。她想起准备转学考时念到的一个研究方法,主张人都会在理性的
状态下做出决定。无处可去和无法做出决定终究是不同的,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做
决定了。她不知道下一次回来这里会是什么时候了,她没有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