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上传了一则动态,黑底白字,就在我变换嘴型第三次的时候,不得不放弃把每一个句子
都覆诵一遍。香港还好吗?我把妳字删去替换成Y居住的城市,依循着前些日子她戴上口罩
走上街头转发的照片,我读不出一字一句的困窘,俨然划分出两个世界。
她第一次向我攀谈用的是日文,我在欢迎派对上的格格不入,让她分不清我究竟是来自何
处,怯生生地回答了句日本人じゃないですけど,便被她怪腔怪调的中文揭穿了留学生的
身分。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没关系,因为我的日文也讲得很差。那个时候我的日文常
无法成句,深怕流于只字词组的会话能力将我孤立在更遥远的地方。
初到日本的那几天她的手机还没有申办网卡,嚷嚷着想逛日本的超市,害怕迷路的她问遍
了会馆的留学生,总归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展开第一次远征。校舍在乡下地方,来往的车
流不多,倒是相隔的距离有些远。脚踏车的行进或快或慢,尚未融入人群的我自然而然地
成了跟在后头的班底,开始语速和轮圈转速的成长练习。
她问我去过香港吗?她说她曾经和男友去过一次台湾,除了不胜枚举的美食之外,就属湿
热的天气让人印象深刻。可我尚沉浸在之于北国的向往里头,没能用上任何话题勾起关于
香港的共同记忆。那年冬天,一群人聚在会馆大厅里看了好多电影,记得“十年”刚上映
,台湾的留学生们剑拔弩张地指控中国的恶行,同期的中国友人则相对沉静,待到快要结
尾的时候,独留她一个做出最终评断。
我不太记得电影里的桥段,倒是记得普通话被她说得一点也不普通,在其他人眼里,我那
口说得不太流利的日文应当也拥有相同的气味。
过了好几年,我依然未踏足香港,我无法问她巷口的那间饮茶店是否安好,无法指认她照
片里的风景是否一如往常,尽管游行的烽火已了然于胸,却受困于岛国连绵不断的雨季。
“正要回去。”那就好,要注意安全。
“又发弹了。”我收回还没送出的字句,心急如焚。
我反复搜寻那些不断在网上被转传的新闻、画面,我无从辨识那些惶恐是否和她当下的表
情一致,只是暗自祈祷她平安无事,不会出现任何和我记忆叠合的面容。
当我再一次在社群上看见她照片的时候,我竟下意识地问她是不是胖了一些。
“对呀,胖了。”
仿佛我所认识的香港还没倾颓,甚至比往日更丰腴了些。